再说后来,他被蔚蓝的警告与指桑骂槐干扰了心神,只余下满腔疑窦与愤怒,直到现在才回过味儿来,这事不怪他还能怪谁?兰富强浸淫官场多年,几番沉浮,本也不是个输不起的,且他能被拓跋珏看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精明冷静,惯会审时度势。
如今前因后果想通,兰富强也不含糊,当即便道:“先给陛下传信,只希望还来得及。至于姜泽这边,尽力而为便是。”说罢看向幕僚,微微拧眉道:“流云郡主坑我,易凡,此番想要全身而退只怕难了,你我相交多年,素来知晓我脾性,若事情不好,三日后你便直接启程回北戎吧。”
虽是事情还没发生,兰富强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心下乱糟糟一团,好不容易才理出头绪,细数下来,却愕然发现,所有倒霉事情,全都与姜衍蔚蓝有关;又或者说,与镇国将军府有关。
事情的开始,源于姜泽让他帮忙截粮,事实上,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有他出马,应该手到擒来才是,当时他是派了王起亲自出马,做出这个决定,兰富强想过两种可能,这两种可能的胜败,又分别是五五之数。
这头一种,便是王起顺利完成任务。于公,王起统领麻城府兵,截粮之事理应由他接手,于私,王起是他小舅子,而王起并不是个只知道走马观花的纨绔子弟,甚至,因着王家祖上是靠盗墓起家,王起身上比旁人多了几分狠厉果决。
说到这,便不得不提到边关形势——蔚家军驻守萧关多年,边关虽时有摩擦,大战却是多年没有,是以,麻城自然安稳无虞。而王起出身商贾,并非通过武举出仕,能出任府兵统领,尚且是他拉拔的结果,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王起想要出头,又哪里那么容易寻到机会?
可他直接将机会给了王起,倘若王起顺利完成任务,他在姜泽面前的好感度只会蹭蹭上涨,到时候他再上书为王起表功,王起便在姜泽面前挂上号了。
经此一事,王家从中得到实惠,他与王家的联系自然更加紧密,这便为他日后从王家谋得好处埋下伏笔,别的不说,只看在他一有机会就提携王起的份上,王家对他的信任就绝不会少,跟着他走,能够建功立业,能够扬名立万,能让家族地位得到提升,王家凭什么不记他的好?
另一个可能,则是王起事败直接殒命。王老爷子虽子嗣不少,但嫡子却只一个,乃是王老爷子老来得子。王家稍微能拿得出手的,也只王起一个。王起死后,王家余下的子弟在他面前自然是不够看的,他想谋得王家家业还不容易?
当然,也可能有人会说,王老爷子死了嫡子,不还有众多庶子么,且他兰富强只是个姑爷,王家的家产怎么可能会轻易落到个外姓人手里?可大家别忘了,他还有个好女儿兰玉宝,他的外孙女孔欣瑜彼时还是板上钉钉的宁王妃。
在权势富贵面前,这世上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如此,无论王起是输是赢,对兰富强来说,都是稳赢的局面,也因此,兰富强在推出王起的时候,可说没有半分犹豫。
兰富强计划得很好,但他从没想过第三种可能,那就是事败后,王起能活着回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在兰富强看来,姜泽让他截粮,目的在于帮助尹卓与蔚家军打擂台,若蔚家军得到这个消息,与王起带领的府兵对上,先不说府兵是不是蔚家军的对手,只蔚家军对姜泽以及尹卓的恨意,就绝不可能容许王起活着。
为毛,大夏是敌人啊,你王起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大夏人,蔚家军凭什么让你有命可活?
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王起确实是败了,但他活着回来了,不仅活着回来,大约还有人在他耳边行了离间之事,王起甫一回来,便直接回了王家,自此,他与王家的关系出了裂痕。但这只是开始。
第二日便私下传出王家被盗,王家对他起了疑心!天地良心,他虽有打猫心肠,却压根儿还没动手好不好。可有他让王起带兵截粮在前,任他说破了天去,王家就是不信,他兰富强虽然不才,却再如何说都是一地父母官,难不成还能卑躬屈膝舔着脸给王家赔罪?
莫说他还没对王家动手,便是他真的动手了,王家乃是依附着他才有今日荣光,他凭什么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巴巴的让王家打脸?于是事情自然耽搁下来,只这一耽搁,事情就闹大了,紧接着牵扯出彩娟的事情,兰夫人王氏直接被接回娘家。
再之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紧随而至的是彩娟失踪,王家以为他是杀人灭口,甚至以为他已经与尹尚勾结——他是正儿八经的北戎人,领着启泰的俸禄为北戎效命,又如何会与尹尚勾结?
便是他巴不得大夏与启泰水深火热,明面上还是姜泽的人啊,通敌叛国的事情他怎么做的出来?更何况,就算截粮一事,也是姜泽授意!
可一国帝王与敌国将领勾结,这话他如何能宣之于口?倘他直接把姜泽卖了,莫说他还能不能在启泰立足,只怕性命都是难保。截粮的事情他无法解释,王家大约是私底下收到什么消息,疑心之下,自然更加不会信他。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等到事情稍微平息,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事情远远不止如此,其后的几日,他与大夏人勾结的消息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王家莫说是信他了,只恨不得立即与他划清关系才好。
祸不单行,恰在流言往周边城池蔓延之际,上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宁王府起火,宁王殿下生死不知。这消息甫一传到麻城,便直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他与王家决裂彻底成为定局。
他背负着通敌叛国这口黑锅,不仅姜泽怀疑事情真假,疑心他是否走漏消息,在姜泽面前讨不了好,在拓跋珏面前,他同样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沦为弃子。他从中周旋,好不容易稳住姜泽,又去信与拓跋珏陈情,这才保住了身家性命,之后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小心起来。
要维持住这样的局面并不容易,好在蔚家军与启泰很快就打了起来,所有一切都按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兰富强满以为借助这场战争,能让自己顺利脱身,却不想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又是蔚蓝,还是蔚蓝,一切都被蔚蓝毁了——早在王起受伤之后,兰富强就仔细调查过坳谷截粮一事,蔚家军到底是谁领兵,王家能查出西北商行与蔚蓝,兰富强同样可以,只他没想到蔚蓝远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缠,竟是不声不响就给他挖了个大坑!
他在姜泽和拓跋珏面前的信誉早就打了折扣,加上此番之事,想要扭转过来谈何容易?所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兰富强思忖着,他如今虽只是妻离,远不到家破人亡的程度,但有姜泽这个多疑又心狠手辣的败家子在,距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
迄今为止,兰富强已是满心疲惫。
这幕僚名唤董方,易凡乃是其表字,自兰富强举家迁入启泰,董方就一直追随在侧。近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别人不清楚,董方却是再清楚不过。见兰富强灰心丧气,他心下哀叹的同时,不禁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大人暂且不必灰心,”
“半子之差满盘皆输,本官倒也不是灰心丧气。只事发至今,已然脱离控制,再不是咱们能一手操控的。”兰富强摆了摆手,他自然不会轻易认输,但该准备的却要准备起来,顿了顿又道:“找个稳妥的人给少爷送信,无论接下来发生何事,务必让他留在任上。”
除了兰玉宝,兰富强另有一子兰玉书,西海郡贫瘠,麻城便也并无好的书院,兰玉书十三岁离家到结庐书院求学,书院正是在黑河郡。之后参加科考,及至兰玉书高中进士被外放到黑河郡成为一县县令,早就过了弱冠之年。
而麻城距离黑河郡千里之遥,兰玉书除了幼时以及成亲,在麻城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兰富强此言一出,董方立即就明白了,兰富强这是想将兰玉书从此事上摘出去。闻言不由拧眉道:“大人,此举怕是并无多少用处。”
不是他有心打击兰富强,实在是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太大,启泰律通敌叛国视情节而定,便是情节轻的,那也是夷三族,兰玉书是兰富强嫡子,怎么可能躲的过去?
兰富强何尝不知这点,他赌的是姜泽碍于截粮之事有所顾忌。臣子叛国的事情他听过不少,但帝王叛国却是千古奇闻。他手中捏着姜泽的把柄,若是姜泽不想遗臭万年,便是想要杀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待事情慢慢平息后寻个稳妥的方法。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姜泽想要杀他非常容易,完全能让暗卫直接出手。可打狗还要看主人,若姜泽真的随随便便就处决了他,拓跋珏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别的不说,拓跋珏辛苦谋划,可不就是为了让启泰糟乱起来,要让启泰内乱,还有什么比爆出姜泽以帝王之尊通敌叛国更加劲爆?
消息一旦传出,启泰想不乱都难。兰玉书是他儿子,作为“知情者”,自然有其存在的价值。便只拓跋珏为了能将姜泽通敌叛国的事情坐实这条,也会朝启泰伸手。到时候,兰玉书自然会有活路。至于这路好不好走,兰富强就说不清楚了。
但他思忖着,姜泽一旦处决他,拓跋珏定然看出其中端倪,也便能够明白其中关窍,知晓他是被冤枉的,如此一来,拓跋珏看在他尽忠多年的份上,兰玉书便是回到北戎后丢了官身一文不名,至少有条活路,他也能有血脉延续。
董方拧眉思索,半晌才道:“事已至此,在下以为,大人不如拼死一搏的好。”
“先生的意思是直接擒了蔚蓝到姜泽面前邀功?”这个可能兰富强并非没有想过,“可能性太低了。”他摇了摇头,“且不说城中到处都是蔚家军,只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就不是好对付的,更别说她敢踏足府衙,当是做了完全准备。便是不说这些,你以为蔚池是蠢的,他就这么一双儿女,轻易涉险的事情,蔚池比不会让蔚蓝去做。”
隐魂卫又不是啃馍馍吃白干饭的,董方自然知道这点,“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是好是歹总要试过才知,便是铤而走险,也总比束手待擒要好。倘大人放弃这个机会,那可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兰富强闻言轻叹一声,“先生还不了解姜泽?”他说到这,面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幅度,须臾后冷嘲道:“人说小肚鸡肠,又说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说的就是姜泽。姜泽若有心胸,断不会轻易就被挑拨,在圣元帝尸骨未寒时就对蔚池出手。
蔚家军于启泰而言举足轻重,且百年来忠心耿耿,便有功高震主之嫌,其功绩却是无法抹灭的。姜泽原本有许多方法可以削弱蔚家军的实力,可他却是倒行逆施,拼着通敌叛国挖自家墙角的风险,也要置蔚池于死地,又是何其心胸与野心?”
他轻轻敲击着案几,摇头道:“此事并不可行,在本官看来,捉不捉得到蔚蓝暂且两说,便是捉到了,咱们以什么名义送到尹卓手中,先生以为,姜泽会直接接手?需知纸包不住火,这世上之事,但凡做过的,定然会留下痕迹。
眼下蔚家军与骠骑营已经打了起来,而蔚池仍是困于上京,在姜泽看来,无论是蔚蓝还是姜衍,只有死于战祸,才是最好的归宿。更何况姜泽本就对本官生疑,对于已经生疑的人,姜泽便是再用,也会加倍提防,倘本官真出手擒了蔚蓝,只怕会得不偿失。”trip11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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