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蔚池即将回京,蔚桓便知道,他与蔚池的关系已经彻底无法扭转,雷雨薇的死与蔚蓝姐弟葬身火海之事,绝对不能善了。m.trip118.com
只他没料到,蔚池尚未进府,就如此不留情面,侍卫会大打出手,在下人面前是半点颜面也没跟他留,这显然是要与他撕破脸的架势。
郧阳以往虽呆在曦和院,却是在暗中,是以蔚桓并不认识郧阳,可他却清楚,蔚池治军极严,手下侍卫若是没有蔚池的吩咐,绝对不会擅自行事,按照蔚池以往顾全大局的性子,即便他心中再是恼怒,也应该是关起门来私下解决才对。
此情此景可谓大大出乎蔚桓的意料,饶他再是如何精明机变,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在原地顿了顿,这才负手上前几步,略带迟疑道:“本官兄长乃宽厚之人,绝不会如此行事,你当真是兄长的侍卫?可有凭证?”
说罢,又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郧阳,继而皱眉道:“莫不是擅闯镇国将军府的骗子,还是想趁机谋财伤人?亦或是打量我镇国将军府如今无人,想要混熟摸鱼?况且,如今天色未明,家兄受了重伤,又如何会冒着晨雾寒霜回府?”
蔚桓说完用眼角余光瞟了眼已经晕死过去的门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并不知道蔚池会今日回府,也不认识郧阳,且此时天色尚早,不仅是门房,就连他,也以为是有歹人闯入了,无论郧阳是什么身份,总之一上来就砸门打人就是不对!再加上这声本官,也是在告诉众人,他身后还有人,且很快就会官复原职。
郧阳可不吃蔚桓这一套,只觉得他先声夺人,又给将军戴顶高帽子,摆明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忒不要脸了!见蔚池与蔚蓝不出声,看样子是让自己任意发挥的意思,郧阳便也不再跟蔚桓留面子。
他郧阳呲了呲牙,扶着配刀缓缓上前,拿出令牌在蔚桓眼前晃了晃,又漫不经心的睨了他一眼,这才皮笑肉不笑道:“属下郧阳见过二老爷,二老爷来得正好,我家将军今日回府,不想却被个有眼无珠的狗奴才给拦在门外!属下原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如今见二老爷在此,料想是没走错了。可这狗奴才居然连自家的主子都不认得,二老爷贵为礼部侍郎,最是端方知礼,您说说看,这狗奴才该打不该打?
便是将军今日进门的时辰早了些,可也断然没有做奴才的不认得自家主子的道理。我家将军离京多年,如今府中上下全赖二老爷打点,想必御下不严这样的事情定然是不会发生的,这样败坏二老爷名声的白眼狼,便是打死了也是死有余辜,二老爷,您说是不是?”
郧阳算是隐魂卫中性子比较活跃的了,大约是在曦和院呆了几年,内宅的弯弯绕绕见得多了,如今这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说出来竟也极为顺溜。
蔚桓就算不看令牌,也知道没人敢冒充蔚池,如今听郧阳一番话,只觉得心中又是屈辱又是愤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中全是阴鸷;他也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就说这镇国将军府是蔚池的?镇国将军府原就有他一半,不过是蔚池占着嫡长的名分,比他早出生那么几年,可蔚池除了有一身蛮力,手上比他多沾染了些血腥,还有那点比他强?
是,蔚池是英武睿智了,可难道他就不睿智了?他还儒雅谦和见识广博才富五车呢。
他生母出身不及楼夫人,就比蔚池低了一头,他从小得到的关注与教养也不及蔚池,可他一样成长得极为出色,又比蔚池差了什么?世道不公,倘什么都靠名分决来定,那这世上的继子与庶子,又何需通过努力来提高自己的声望与地位,大家只需要认命等着分家产老死就行了!
蔚桓掩饰的极好,可他眸色中的阴郁在郧阳眼中还是无处遁形,跟在他身后的十来个下人,面上神色更是变化不定。郧阳的话,就只差指着蔚桓的鼻子骂他鸠占鹊巢、下人们只认蔚桓不认蔚池了,这一口一个狗奴才加白眼狼,当真是戳人肺管子!
众人垂着头撩起眼皮子看郧阳,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害怕,但却敢怒不敢言,蔚桓的个头因为遗传了蔚老将军,已经算是高的了,但在郧阳面前却仍是矮了一头,更何况旁边还站了十来个带刀侍卫,身上杀意森森的。
镇国将军府如今还没分家,这些侍卫连蔚桓的面子都不给,他们之中不乏有人是在蔚池遇袭之后才倒向二房,跟着二房一起为虎作伥的,倘若蔚桓事后清算起来,就算他们如今是二房的人,可蔚池毕竟是一家之主,他们又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蔚桓垂眸敛去眼中的阴狠,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怒火,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来,看向郧阳,有些不确定道:“还真是大哥回来了?”
说着又往院外看了看,似乎才刚发觉大门外还陈列着车队,面上极快的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之色,一面冲郧阳点了点头,道:“郧侍卫这话说的不错,倘真是大哥回来了,这样的奴才合该打死。”不死还能如何?那门房的样子,就算是活着,下半辈子也只能躺在床上了,吃喝拉撒都躺再床上,可不就是生不如死!
郧阳嗤笑一声,他方才拍门的时候已经留了余力,否则这门房又哪里还有命在?见蔚桓惺惺作态,郧阳只笑眯眯点了点头,如今这府中的下人,百分之九十都是二房的爪牙,他教训了也就教训了,打死一个少一个。
蔚桓原以为郧阳是个武夫,自己能在口头上讨点便宜,结果反被阴阳怪气的损了一顿,想要用武力来解决又不可能,他便也不再与郧阳纠缠,带着人转身急匆匆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气氛有些紧绷,随行的伏虎营将士甫一见到蔚桓,浑身冷气便不要命的往外冒,虽无长枪剑戟甲胄林立,但那杀伐之气却挡也挡不住,冬日的早晨本就严寒,此时在严寒之上更添几分森冷,周遭一片噤若寒蝉,似乎连巷道中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蔚桓的视线触在及到大门口乌压压一片人头时,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暗芒,他步子迈得极大,又似乎极为从容,直到了马车近前,才隔着车帘拱了拱手,动情的喊了声:“大哥!”
仅仅是两个字,却是叫得抑扬顿挫,仿似蕴含了万千情谊,将浓浓的兄弟情全都涵盖彰显在微微哽咽的声音里了,直听得蔚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神色莫名的看了自己家老爹一眼,心中有些感慨,自家老爹以往是得多宽厚,才能让蔚桓以为装相便能暂时稳住局面?
但实则蔚桓并未想过伏低做小便能稳住局面,只他毕竟与蔚池三年没见,蔚池遇袭与雷雨薇之事,其中虽有他的手笔,但他却并不确定蔚桓是否已经全然知情。此番作态,也不过是为了确定蔚桓的心意,想要试探一二。
蔚池方才将大门口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如今听到蔚桓的声音,面上神色极为复杂,又见蔚蓝正冲他扬眉,不由得无奈的看了蔚蓝一眼,轻咳了一声虚弱道:“嗯,辛苦二弟了。”
这话蔚池说得真心,蔚桓辛苦谋算大房,这些年可不就过得辛辛苦苦殚精竭虑么?
“愚弟不敢当!”蔚桓自然能听出这是蔚池的声音,他面上露出喜色,又抬眸看向马车,见蔚池不露面,声音好似极度虚弱,只恨不得能一眼将车帘看穿,也好看看蔚池如今的怂样,如是想着,他心头不禁窃喜,又上前两步,语带关切道:“大哥身体可还好?之前听闻大哥遇袭失踪,愚弟好生忧心,如今大哥能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听蔚池不曾出声,他顿了顿,又道:“方才下人愚钝冲撞了大哥,愚弟这厢给大哥赔礼了,还请大哥见谅!只冬日天寒,大哥一早进京,想必路上也没歇好,还请大哥不要动怒,千万别再伤了身体!”
蔚蓝闻言嘴角微抽,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蔚桓这是在补刀吧?倘若老爹如今真的重伤不能动弹,听到这话指不定怎么气闷。她之前虽在镇国将军府呆了几天,可却还不曾没见过蔚桓,都说这后宅的弯弯绕绕是妇人的特长,没想到蔚桓也会。
如今见蔚桓于后宅技能很是娴熟,蔚蓝很想掀开车帘看看蔚桓的嘴脸,但她看了看自家老爹的脸色,想想又作罢,只憋着笑冲着蔚池眨眼。
蔚池听罢也皱了皱眉,他倒不是被蔚桓刺激到了,而是觉得自己从来就没了解过蔚桓,以往他回京之时,与蔚桓也有打交道,但却从来不知蔚桓说话还能如此绵里藏针,大男人如此作态,真的让人倒进胃口。
他不欲与蔚桓多说,忍了忍,声音没什么起伏道:“无碍,有劳二弟出来相迎,大哥身体不适,这便先回去歇着了,二弟自去忙吧。”他回京的消息,想必北城门的守卫已经将消息送入皇宫,估计不等他们安顿好,宫里的太医就会打着看诊的幌子上门一探究竟了。
蔚池当着下人的面对他如此冷淡,蔚桓面上几乎挂不住,但他想到蔚池大约已经伤了根本,日后境况必定一落千丈,心里又稍微平衡些,当下也并未走开,而是躬身道:“大哥见谅,之前不知大哥何时归来,曦和院还没重建,不如大哥先到西院稍作休整?等曦和院建好,大哥再搬回去。母亲这些日子也很记挂大哥,眼下忧思过重已经病倒,孔氏身上又还有伤,来回一家人小聚也方便些。”
这还装上瘾没完没了了,蔚池不悦的出声道:“不必了,你先回去忙,等休整好我再去给母亲请安。”
郧阳此时已经走过来,秦风也站在一侧,蔚池直接吩咐二人将马车赶往梧桐院,蔚桓见多数无益,这才将路让开,待这百十人的队伍全部进府,才扭过头看向旁边的下人,冷声道:“将门关好。”又扭头对一侧的大管家陆晟道:“打发几个人去梧桐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手的,今日该怎么采买都心中有数了?”
陆晟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是镇国将军府的老人了,自蔚老将军当家,他便是镇国将军府的管家,如今蔚池回来之后,这府中的形势他比谁都清楚,虽说他并未在雷雨薇与蔚蓝姐弟的事情上伸手,可却也没帮手,蔚池要收拾他,几乎是必然的了。
“小的明白。”陆晟擦了擦额角,恭敬拱手。
蔚桓这才转身往西院,径直去了陈氏的荣安堂。
陈氏已经起身,此时正由金桂和银桂伺候着净面,孔氏也在,当然,孔氏并不是心甘情愿来给陈氏请安,而是当日蔚桓到暮雪斋走了一趟,孔氏不得不来。
蔚池进府的消息,她们已经收到消息,只一来,陈氏是占着长辈的名头,蔚池回府,并不用她亲自相迎,二来,她与孔氏都是妇孺,加上孔氏身上有伤,倒也不必刻意相迎。
荣安堂的气氛有些凝滞,整个正房里只听得到悉悉索索的动作声,鎏金的八宝香炉里焚着檀香,这香气浓郁甜腻,再加上一夜未开窗,室内空气浑浊不堪,几乎闷得人要喘不过气来。孔氏瞥见陈氏正让金桂递了茶来吃,那高高在上的作态,不禁让她心中一阵鄙夷。
蔚桓进屋,便见陈氏与孔氏相对而坐,屋里静默得半丝声响也无,他本就被郧阳指桑骂槐的奚落了一顿心中不虞,见此不由更加烦闷,只觉得这二人就是来拖他后腿的。
在陈氏左下首坐了,又接过银桂奉上的茶,蔚桓将杯盖掀开,盯着杯中慢慢蒸腾晕染的热气,沉默了半晌,这才向陈氏道:“母亲昨夜睡得可好?”
陈氏掀了掀眼皮,点头道:“还好,那贱种已经进府了?可有说什么?”
蔚桓与孔氏深知陈氏的脾性,因此许多事情都没跟陈氏说,这也就造成了陈氏如今的理直气壮,面上看不出丝毫心虚来。
在陈氏看来,蔚池是万万没什么好说的,她再怎么说都是继母,雷雨薇的事情就是个意外,蔚蓝姐弟的事情也是意外,这人的命,好坏生死都是天注定的,蔚池又有什么立场怪她?就算她对大房的财产起了私心,可镇国将军府如今她是长辈,她要享用这些,蔚池不是理应双手奉上么?
蔚桓面色难看,顿了顿才道:“大哥并未说什么。”他说完又看向孔氏道:“你这两日尽快把账册做好,准备好分家吧。”
以往雷雨薇在的时候,是由大房掌家,后来雷雨薇“病逝”,这掌家的事情自然是落到二房头上,虽然孔氏掌家的时日尚短,但仅在雷雨薇丧仪一项上,二房就捞了不少油水,加之他们原以为蔚池是回不来了,这动作自然更大,如今属于公中的不少田产与商铺,都被孔氏以经营不善的名头卖出,又重新划拉到二房名下。
蔚桓说让把账册做好,自然是将账目抹平的意思。孔氏自当日蔚桓进了暮雪斋,这之后的几日便一直在盘账,如今账目上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了,但也难保还有疏漏,她点了点头,“妾身等下再仔细检查一遍。”
孔氏早知道这个结果,因此面上没什么反应,说完便端起一侧的茶杯轻啜了口。
可陈氏却是不答应了,她心中大怒,泛黄的容长脸上骤然划过一抹阴狠,带着赤金戒指与白玉镯子的手掌猛地拍在矮几上,震得上面的杯盘哐当乱响,看着蔚桓道:“你不是说这贱种什么都没说?分家,分什么家!老娘还没死呢!只要老娘活着一天,他就休想分家!这家产是我一手操持出来的,当有我儿来继承!”
分家,那怎么行!虽然早前与大房的私产失之交臂,可镇国将军府诺达的府邸,又已经绵延几代,公中留下的财产足够丰厚,这些在陈氏看来,都应该是她和蔚桓的。倘若蔚池要分,继承府邸的嫡长子能分了七成出去,她儿便只能分三成,陈氏又如何能甘心!
蔚桓也不想分家,可这区区家产,又如何能与性命想比?但他总不能如实与陈氏说,因此,他顿了顿敛下怒意道:“母亲且听儿子细说,大哥如今是被皇帝召回上京的,他又身受重伤,处境并不大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连累咱们,所以还是分了的好。”
见陈氏听着没吭声,眉头仍是竖着,蔚桓又道:“母亲放心吧,大哥日后的下场难说,咱们既是对这份家业有心,想想办法,总是迟早能办到的事情。”
如今虽是暂时舍了,可却也是出于长久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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