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逵听得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史大人,只因赏赐圣旨未下达,你就忧心至此?多虑了吧?咱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差点就被你吓死……”
一语刚了,他又望向保国公朱晖,见其和史琳一般亦是满脸凝重的模样,不由得又道:“保国公,你与史大人一般忧心?”
苗逵缓缓摇了摇头:“虽然咱家没在司礼监待过,但对司礼监如何处事也不陌生。”
见保国公朱晖及史琳均注视着自己,眼里还带着疑惑,苗逵更加自得:“保国公、史大人,圣旨只不过比以往有所延迟而已,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征虏军八月初之报捷,无论是斩寇首数,还是请奏赏赐一应有功官军,均比七月要多得多,想必又引起朝中某些臣子眼红。
两位亦知道,万岁爷宅心仁厚,每当征虏军受到非议之时,多半会略作拖延,以堵那些人之口,所以,旨意自然有所延迟。”
史琳和保国公朱晖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苗逵见得顿时轻笑起来:“自征虏军四月出征以来,万岁爷对征虏军之奏请,始终应允准之。这不就说明,万岁爷对我征虏军一直都是信任的么?
若非如此,为何上月仅下旨遣两员给事中急赴宁夏,核查镇巡众官虚报战功之事,而对征虏军只字未提?”
保国公朱晖“唉”地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也挡不住某些人给我们使绊啊。如今旨意迟迟未到,老夫始终心有不安……”
略一沉吟,他又道:“史大人、苗公公,会不会是秦纮听到什么风声,把我们征虏军之事也启奏皇上?”
不知是否因涉及自身利益之事,保国公朱晖竟直呼秦纮之名。
史琳和苗逵竟然同时摇了摇头,异口同声:“不可能。”
“为何?”保国公朱晖似未料到两人同时出声否认,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史琳说道:“寇贼侵边在八月初六已退。他秦纮八月初八才至花马池。何况那一战是我征虏军所主导的,和各镇守几无关系。
灵州和韦州那些被我们拉拢过来的官军,为战功着想,断不会向秦纮提及丝毫。”
苗逵附和道:“史大人言之有理。这秦大人急匆匆而来,他要管也只是管甘肃、宁夏、延绥和固原这四镇,还管不到我征虏军头上来。要知道,征虏军可是奉旨出征的。”
保国公朱晖听得轻笑了起来:“看来是老夫患得患失了。”
边说着,他边转头往垛口外的城下望了望,突然“噫”了声,随即手指着城下某处:“史大人、苗公公,快来看,秦大人又要动手了……”
史琳和苗逵听得顿时转身往他所指方向望了过去。
不知甚么时候,秦纮已经去到那演练拳脚的平地之东侧,就站在方阵之前约三步距离。
那一群原来挥拳劈掌的士卒已全部停了下来,垂着双手注视着方阵前的秦纮。
而在秦纮右侧的两步左右,还另外站着一名士卒,应该是被拉上去的。
未几,只见秦纮左腿在前、右腿在后,站了个虚步,双手握拳交叉挡于胸前,突然右拳如“黑虎捣心”般往前用力一击。
接着右腿往前迈了半步,与此同时左拳也击出……
每一拳、每一步都很慢,仿似刻意要让其他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名站在秦纮右侧的士卒,就跟随着他,先挥出一拳,再迈出一步……
“这位秦大人尽心尽力哪,连士卒练拳法也不放松,竟如此认真……”保国公朱晖轻轻一叹。
史琳和苗逵两人纷纷点头认同。
虽然一人是文臣,一人是宦官,但他们好歹在征虏军待了近半年,对士卒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三人饶有兴致地望着秦纮一拳一掌地演练拳脚。
就在三人看得入迷之时,城下突然响起了一阵铜锣之声。
随着这阵铜锣声的响起,那平坦之地的一众士卒,无论是射箭和跑操的,还是练拳脚和演练腰刀劈杀的,竟然几乎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m.trip118.com
保国公朱晖、史琳和苗逵不由得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也看到对方眼中所带的一丝疑惑。
未几,城下响起高呼声:“散……”
平坦地上的那些士卒顿时四散开去,不一会已混杂成一片,早就分不清谁练过拳、谁又射过箭。
场地之上,处处是他们的身影。
去取水喝的有之,叉着腰拼命喘气的有之,直接趴或躺在地上的有之,半蹲在地面却以双手捶着己腿的亦有之,而跑去场外茅厕的更有之。
站在瓮城垛口前保国公朱晖、史琳和苗逵见得城下变成这般景况,竟然同时摇头叹息起来。
过得好一会,保国公朱晖才开口说道:“这群士卒竟然疲累至此,实在出乎老夫所料。”
史琳道:“保国公,他们已训了大半个时辰,能坚持如此之久,已属难得。”
苗逵也道:“这般练法,那差不多半条命也没了。”
保国公朱晖“嗯”了声:“老夫没想到的是,这些士卒居然也像秦大人那般拼命,就不知道这秦大人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
史琳应道:“保国公,这秦大人一到宁夏,就先拜祭战死的士卒将官,随后还抚恤一众战死战伤官军的家眷,最重要的将失职将官一一问罪究治……”
保国公朱晖摇了摇头:“即使这样,也不可能让这些士卒拼命习练的。”
苗逵深以为然:“保国公所言极是。在征虏军,咱家可从未见过这般拼命的士卒。”
史琳微微一笑:“至于因由,恐怕惟有秦大人方知内里乾坤……”
三人正低声说着,一道爽朗的声音在他们后方响起:“保国公、史大人、苗公公,久等了。”
三人转身一望,约莫两丈开外,一名身披戎甲、头发胡须已花白的男子正笑着对他们拱手行礼,来人正是秦纮。
保国公朱晖随即拱手回礼:“秦大人……”
史琳和苗逵也纷纷行起礼来。
秦纮缓缓向他们走过来,笑道:“老夫的这些儿郎,可入得三位的法眼?”
“秦大人,咱家可算大开眼界。这些士卒都拼了命般习练。”苗逵马上说道。
“秦大人治军有方,赴任仅半月余,已令一众士卒心悦诚服。”史琳又拱了拱手。
“秦大人当真威风凛凛,这些士卒居然毫无怨言,一直这般坚持习练。”保国公朱晖笑道。
一句恭维而已,保国公朱晖、史琳和苗逵自是毫不吝惜。
“保国公、史大人、苗公公,过誉了。老夫愧不敢当啊。”秦纮回应道。
“秦大人,不用这般谦虚吧?能否告知咱家,你有何种独门秘方,竟能令这群士卒这般死心塌地习练?”苗逵笑着问道。
“苗公公,其实很简单,四个字而已。”秦纮随即回应道。
保国公朱晖、史琳和苗逵顿时注视着他。
“赏罚分明……”秦纮又道。
“士卒习练也赏罚分明?”保国公朱晖面带疑惑。
“正是。”
“愿闻其详。”史琳道。
“保国公、史大人、苗公公,老夫的这些儿郎可不是白白习练的。”秦纮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的目光先后从朱晖、史琳和苗逵的脸上缓缓移过,才又说道:“赏罚,最要紧的自然是赏。
老夫这些儿郎,每五日便须参加一次小考成,只要当次比上次有所增进,均可获得奖赏,由三升米至三斗米不等。此外,每月初更会有大考成,最高奖赏增加到一石米。”
保国公朱晖、史琳和苗逵听得顿时愕然,似乎不敢相信竟然这般奖赏。
大明的一升米,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二市斤米,而十升是一斗,十斗则为一石。
三升至三斗米,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但对于大多数的大明边兵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有明一代,若是军户,基本上只能世代为兵,非特恩不得除豁。普通士卒,除毫无自由可言,还深受各种剥削和奴役。
而边军就更加凄惨,自宣德年间开始,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士卒可谓比比皆是。
再加上军官贪贿恣肆,士卒因困苦而逃亡已成常态。
如今只要勤加习练,便能获得饱腹之机,试问又有多少士卒会不愿意?
片刻之后,保国公朱晖问道:“那他们须考成的便是演练的弓射、拳法、疾跑与腰刀劈杀?”
秦纮摇了摇头:“因习练时日尚短,如今只对步射和疾跑考成。往后才能加进更多考成之项。”
“秦大人,咱家有些不明了。既然只得步射和疾跑有奖赏,为何他们亦能执着于拳法和习练腰刀劈杀?”苗逵也问道。
“苗公公,拳法为武艺之源。若能熟习拳法,在手足便利、身法灵活之下,再去习练刀枪剑戟会更容易。”
苗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习练腰刀劈杀,乃保命之技,他们又怎能不练?身为大明官军,终究要面对寇贼,若连劈杀亦不精,何以对抗寇贼?”秦纮缓缓说道。
保国公朱晖、史琳和苗逵不由得又互相对望了一眼。
少顷,却是史琳问道:“那又如何罚?”
“罚嘛,其实不算甚么。若二次考成没增进,则每日需翻倍加练,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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