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骆文星刚刚从背影就已经认出露台上的人是邝云,但还是被这声低喝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我......”
邝云转过身,待看清骆文星的身影后,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变得失望起来:“...怎么是你?”
骆文星愣了一下:“你希望是谁?”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终于在邝云的手中看到了怪声的源头。
那是一支巴掌大的细长哨笛,上方有一个圆形的出气口,在月光下泛着淡银的金属光泽。或者说,这玩意儿还有一个更为现代的名字:
——那是一支卡祖笛。
骆文星:......
邝云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微微皱起了眉头,迟疑道:“...你听见了?”
骆文星眨了眨眼,心道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半夜扰民,我又何至于上楼来投诉。
可话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仔细想想,楼下住着的可都是五感灵敏的修行之人,这笛声如此刺耳,怎的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人上楼查看?
莫非,听不到才是正常的?
他轻咳一声,本着谨慎的态度,做出了一幅迷茫的样子,模拟两可道:“什么?”
邝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松了口气,又道:“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
骆文星理不直气也壮:“你不也是睡不着才在这儿看星星的嘛。”
邝云没吱声,低头把玩手中的东西。
骆文星见她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扭头就走,大着胆子试探地问道:“那是什么?”
“这个?”
邝云摊开手来,将那支银色的卡祖笛晾晒在月光下,笑道:“这可是个宝贝,据说是创世神送给我们风阁主的,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东西。”
虽说带着些嘲讽的语气,但她难得正经称呼风墨阳一次,不过骆文星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倒也没空拿她打趣:“既是创世神送给风阁主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当然是他给我的,不过屁用没有,吹了半天也没个响儿,定是以前嫌我闹腾才拿来唬我的。”
邝云撇了撇嘴,赌气般一扬手,将那卡祖笛扔到了骆文星怀里:“既然你信,那就送你了,信他我还不如信你是创世神。”
骆文星:......
他拿着笛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心收了起来,道:“那我便替你保存着,若是哪天想拿它出出气,随时来拿便是。”
邝云哼了一声,复又转过身去,双腿垂在露台外侧,轻轻晃荡。
骆文星也走上前,趴在露台边沿,看着楼下出檐上随风舞动的飘带和远方在月光下沉睡的村庄,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风阁主的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邝云没有回答,微眯着眼睛沉默地感受着冰凉的夜风。
就在骆文星几乎认为自己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缓缓开了口:“我想,他大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与风融为一体,但骆文星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失落。
这与她一向的气质并不相符,骆文星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这样安静的夜晚容易让人变得多愁善感,又或许是她心中的情绪已经积压到不得不一吐为快的地步,总之,邝云这一开口,就没停下来。
“他总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她遥望着天边的闪烁的辰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永远淡然,永远波澜不惊,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若不是他坚称创世神是高于他的存在,我都要怀疑他就是创世神本人了。”
邝云顿了顿:“不,有时候我怀疑他压根就不是人,没准是什么更高级的人偶之类的东西,因为我几乎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情绪的波动,就好像周围的一切只是印在他眼里,没有传到他心中...”
“...不过就这一点来说,你应该是很能理解的吧。”
说到这里,邝云忽地扭头,朝骆文星看了过来:“毕竟你们都是一类人,只是你隐藏得好些罢了。”
骆文星打了个激灵。
——邝云狭长的狐狸眼盛着月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犀利,让他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看着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窘迫,邝云轻笑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转回头去:“然后我的乐趣就是往你们这样的死水里砸上些石头,看看究竟能溅起多大的水花,最好能掀起浪来...”
“...应该这样才对...”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没了话语。
死水一潭骆文星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安慰还是吐槽,索性闭嘴到底,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夜空,最后还是邝云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但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样。”
她看着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
邝云第一次见到风墨阳,是在一座小镇的地下赌场。
她的童年过得不算幸福,母亲早逝,父亲好赌,为了不被早早嫁人,她偷偷从家里逃了出来,扮成假小子流连于各大灰色地带,靠着天生敏锐的直觉和一些小聪明自谋生路。
那天她在赌场小赚了一笔,正准备离开,却在门口被几个大汉拦住了。
“再来一把啊小子。”
她被人重新拎回了牌桌:“赢了就跑算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一些无赖会看她年幼可欺通过出千的方式从她身上捞些油水。此时不能硬抗,只要顺着他们的局输上一些,再装作灰溜溜的离开即可。
钱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
所谓破财消灾,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次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一个络腮胡子的家伙一手拍在她的肩上,不怀好意地揉了揉。
“不为难你,说一把就一把!”
桌子对面的人配合地伸出了五根手指:“赌这个数。”
“我没有那么多钱。”
邝云挣脱胡子男的手,后退了一步,被人堵了回来。
“怎么没有?你可不止值这点钱。”
围着她的人哄笑了起来:“你不是什么小子,是个姑娘吧。”
邝云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也没有露怯,转身在牌桌边坐了下来。
对方人多,硬碰硬她是逃不掉的,不如顺他们的意赌上一把。
不就是出千嘛,她也会。
但这种自信很快便随着牌局的进行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对方并非单纯的出千,他们动用了术法。
那是邝云第一次接触这种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的力量,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桌上还剩下最后两张牌,直觉告诉她,一旦翻开,她就必输无疑。她将会落入这群人的手中,奔向一个相对悲惨的未来。不过没关系,在这未来中还会有机会逃脱,她有预感。
邝云深吸口气,抬起手来就要翻牌,却听身边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回过头,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带着帷帽的青衣人,接着一阵清风吹过,翻开了桌面上仅剩的叶子牌。
邝云没有急着去看牌桌,仍旧扭头看着身边的人。
刚刚的那一阵风也稍稍拂动了帷帽上雪白的轻纱,让她在一瞬间看清了来者的样貌。那是一幅过于美丽的面容,像清晨的露珠,傍晚的夕阳,令其他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就这么呆呆地愣着,直到对面传来一声惊愕的低呼才回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你做了什么!”
邝云猛地转过头去,看清了桌上翻开的牌面,与她预想的大相径庭。
——她竟然赢了。
但那拨人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他们刷地拍案而起,站在尚且年幼的她周围,像是一堵高墙。不过还没等她想出该如何跨越,已经有人轻轻牵起了她的手,随后又是一阵清风,待她再次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距离那间赌场两条街的大道上了。
这件事发生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想之外,让她一时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依赖多年的直觉。
牵着她的手就要放开,邝云从怔愣中惊醒过来,顺势反拽住了对方的手,道:“神仙姐姐,我们赢了还没收钱呢!”
青衣人:......
她感觉对方僵硬了几秒,动了动手但没能甩开,最后索性转身顺着一条小巷朝着人烟稀少处行去。
这显然是不太想与她搭话,但邝云在外野惯了,也不臊,姐姐长姐姐短地跟在那人身后。
“姐姐,你是下凡游历的神仙吗?”
“姐姐,你一个人不无聊吗?”
“姐姐,你要去哪?我对这一带可熟了。”
......
就这样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几乎快要走出镇子,邝云的肚子也发出了“咕——”的一声长音。
于是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步子,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牵着她来到镇口的小摊,给她买了一只烤红薯。
邝云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掰了一半给对面的人递了过去:“姐姐,你不吃吗?”
对面的人隔着帽帷与她对视半晌,在两人相遇后第一次开了口,是一个很清澈的男声。
“我不是姐姐。”
邝云:......
她的手僵在半空,感觉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毕竟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邝云一下子涨红了脸,声音也低了八度:“那...哥哥?”
看她这幅难得吃瘪的样子,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她的称呼,只是道:“我叫风墨阳,来自听风阁。”
“你要跟我走吗?”
......
邝云加入了听风阁,然后才知道这位随手捞了她一把的“哥哥”竟是这神秘组织的主人。
国有国法,阁有阁规,听风阁中普通弟子并没有面见阁主的资格,不能直视阁主面容更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自从进入听风阁,邝云就没再见过风墨阳。
但这不妨碍她从各种传闻的细枝末节中打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比如,他几乎从不离开听风阁。
比如,他即使下山也可以完全隐去身形不让人看到。
又比如,他似乎从未插手过人间的事情,即使当年抵抗魔君,也只是派了上一任圣女出面。
几乎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风墨阳都像是一阵拂过的微风,你知道他的存在,可惜看不见也摸不着。
不过邝云不一样,她曾有幸抓住了那缕清风。
她是特别的。
这个认知让邝云总是忍不住地窃喜,更加努力地在四大长老的教习下学习各类术法和占卜。她天赋奇高,一点就通,进步神速,很快就在各类选拔和考验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听风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女。
成为圣女意味着有了面见阁主的资格,那时的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离他近了一步,可现实总是不让人如意。
想象中令人振奋的再会并没有到来,风墨阳只是程式化地参与了她的封圣仪式,结束后甚至没有与她单独说上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仿佛与她素不相识。
这让邝云酝酿已久的期待一下子漏了大半,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或许是仪式繁重的装饰和复杂的妆容让他没有认出自己,于是越过长老们的劝阻,执意追了上去,再次拉住了那只手,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开口道:“姐...哥哥,我当上圣女了。”
风墨阳脚步顿了顿,回过头。邝云身后匆匆跟来的长老和高阶弟子们忙垂首行礼,唯有她扬着脑袋,像是唯一一株向阳生长的植物,朝他看去。
二人对视了几秒,风墨阳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声恭喜,随后便重新迈开步子,如同从未被打断般不急不缓地顺着走廊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拐角。
这一反应对于在众人面前做出失礼行为的家伙来说显然已经是格外宽容,然而对于怀揣着慢慢期待的邝云来说,却只有巨大的失落。
她愣愣地看着风墨阳的背影,感觉对方虽然近在眼前,又仿佛离得很远,像是高挂在天边的辰星,无论地上发生了什么,都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坚定不移地前进,而上一次的相遇,或许是她难得地见证到了这颗行星稍稍偏离了轨道的一瞬间。
这一次的事后,邝云被长老们苦口婆心地教育规劝了很久,她也确实安分了一段时日。
雪山上的修行生活是艰苦而枯燥的,很多时候邝云都想一走了之,只是每到这时,第一次遇见风墨阳时的画面就会不自觉地浮现,让她禁不住地去想——
既然他能偏离轨道一次,或许还会有第二次?
可能还会在某天干脆从那看不见的轨道中脱离出来,如他的名字一般,成为一阵自由的风。
只要一直当着圣女,或许有朝一日就能见证这些时刻。
这样想着,她还是在听风阁留了下来,每日晨钟暮鼓,认真修习,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听到了两位长老的谈话。
“...昨夜星象有变,辰星逆行,也不知是吉是凶。”
“是啊,但最近并无什么变数,难道是圣女......”
“别瞎说,她通过了东升阁的试炼,毫无疑问就是天选的命定之人,更何况还是阁主特意下山寻回,怎会有错。”
“...说得也是,不过我总觉得她比我预想中的要年幼许多......”
后面的话邝云都没在听了,她满脑子都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和“特意下山”,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住所。
原来,并不是她抓住了那缕风,而是那阵风将她卷到了这里,使她得以嵌入这条命中注定的轨道,按部就班地运行下去。
原来,她才是那颗可悲的行星。
殷切的期望演变成巨大的失望,随之而来的是在窥见命运一角之后产生的恐惧与无力,不过它们最终都在愤怒的火焰下燃烧殆尽,只剩下深切的不甘,在她心中不断膨胀。
既然注定要成为这星系中的一颗星,不如做一颗流星,撞碎这无尽的轨道,或许还能拉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与自己一同陨落。
这样想着,她恨不得当场就去给罪魁祸首来一点小小的脱轨震撼,可惜彼时风墨阳正在闭关,整个听风阁无人知他去向,即使算,也只能算出个模糊的大概。于是邝云只能退而求其次,开始了放飞自我的生活,把门规戒律统统扔到一边,想吃就吃,想玩就玩。
阁主不在,阁中主事的照理说应是圣女,可邝云才刚及笄,对于许多事情还不算了解,所以由四大长老代为辅助。
只是如今几位长老追在邝云身后,劝也劝不住,又不能罢免了她,像是跟在胡闹的小皇帝身后收拾烂摊子的大臣,苦不堪言,整日唉声叹气的,一幅听风阁要亡了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月余,风墨阳终于在长老们对听风阁未来的信心彻底崩塌之前出现在了圣女峰。
彼时邝云正独自在房中看着话本吃着东西,在门开的时候还以为是长老们又来说教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鸡腿:“只有神仙才不食人间烟火呢,我凡人一个,可不敢担神仙的命。”
她一口气说完,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奇怪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风墨阳。
他头戴银冠,青衣白发,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物,令吃得满嘴流油的邝云有些自惭形秽,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退缩,但她很快想起了自己这么做的初衷,遂又重新挺了挺胸膛,仍旧举着那只鸡腿,挑衅般仰着脸没有移开目光。
两人都没有动作,就这么互相瞪了半天,中间隔着半只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腿,像是某种比试的奖励。
食物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似乎给这个冷清的山头都笼上了些烟火气。
许是这画面实在是有些滑稽,风墨阳的嘴角动了动,仿佛要牵起一个笑来,但很快就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应该是得到了阁主回来的消息,几位长老匆匆赶来,看到眼前场景,脸上表情都很精彩,也不知是想要趁此机会控诉邝云的斑斑劣迹,还是想要就未教导好圣女的失职前来谢罪。
不过无论是哪一样,他们都没说出口。
因为风墨阳在他们行礼后,很快就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今日起,就让圣女搬到灵台吧。”
灵台紧邻着风墨阳居住的清风楼,平日鲜有人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阁主的后花园。他这样安排,显然是准备亲自管教这不听话的圣女了。
长老们都松了口气。
而邝云本应极力反对,与他们对着干到底,可在听到这句话后心情却莫名地飘了一下,导致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机,只能“不情不愿”地住进了灵台。
在破坏了这么多规矩之后,她本以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严厉的批评和魔鬼的教育,甚至私底下算了好几卦,想要提前准备好对策,可惜都没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这让她更是如临大敌,像是躲在草丛里的狐狸,等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跳出来大闹一记。
可惜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风墨阳自那天在圣女峰和她打了个照面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即使邝云的住处离清风楼不到半里地,也一次都没见着人。
但她知道他一定还在阁中,因为即使她完全没有履行身为圣女的职责,所有的事情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不知道风墨阳到底交代了什么,连之前一直追在屁股后面的长老们也没再来找过她,成了完完全全的放养状态,无论她怎么吃喝玩乐,都没再被教育过一次。
这放任自由却又毫无说明的模式反而让邝云难受了起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满腔鼓胀的情绪无处宣泄,直教人内心不爽快。
于是她决定亲自去找风墨阳问个明白。
那是她第一次进入清风楼。这小楼立在高高的悬崖边,总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令人在踏入的瞬间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没有人拦她,但也并非毫无防护——
小楼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机关阵法,远远超出了之前试炼时的各种考题。
这在一定程度上让邝云感受到了挑衅。
“别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了老家伙!”
她后退两步出了楼门,恶狠狠地对着楼上叫嚣:“我只是不想做,不代表我做不到!”
之后的一个月,邝云发狠地在藏书堂翻阅了各种资料,加上实地演练。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突破了清风楼中所有的阻碍,站在了最后一扇房门前。
她想也不想,一把将门推开,看向了圆形雕窗的方向。
站在窗边的风墨阳听到门响,也毫不惊讶,淡淡回过头来。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二人显然都没有感到意外,但当邝云对上风墨阳平静无波的视线的那个瞬间,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是自己输了。
从她决定找风墨阳说个明白那一刻起,就已经步入了对方的陷阱,或者不如说,对方早已经算准了她会这么做。
在这一个月间,风墨阳没费一言一语,就完成了之前长老们耗费了许久都没能达成的目的——
让她进一步精进修为,掌握一些较为艰深的阵法和术数。
邝云站在门口,长长地吐了口气。
按理说,在发现自己中了圈套合了对方意的此时,她应该感觉更加愤怒,但一个月来卯足了劲的学习已经让她发泄掉了大部分的情绪,以至于在推开门的瞬间甚至还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成就感。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就这样算了,如果风墨阳胆敢阴阳怪气地夸她两句,只要他敢说上一个“好”字——
“饿了吗?”
风墨阳转身走过来,脸上的表情自然得仿佛她只是刚出了一趟门回来。
接着,不等邝云反应,他已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小纸包递了过来:“烤红薯吃吗?”
这红薯应该是刚烤好不久,虽包得严实,可离得近了还是能闻到股带着甜味的香气,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尤其能勾起人的馋意。
邝云看着他的脸,张了张嘴,感觉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叛逆言语似乎都随着口水被咽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了干巴巴的一个字。
“吃。”
这一回合,邝云输得彻底,但没有关系,她有的是时间。
自打突破了清风楼的所有关卡,从此她来去楼中就没了阻碍,于是她便将主意打到了骚扰阁主身上,有事没事就窜到楼里闲晃一番,也不管对方是在读书还是休息,只要被她逮住了,那必然是要上去作弄一番才罢休。
毕竟风墨阳看起来就是个喜静之人,而且她也想知道像他那样一向淡然的家伙生气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惜她这小小的好奇心一直都没能得到满足,无论是她胡乱编造难听的外号,还是没头没尾的恶作剧,他都无动于衷,即使是她“不小心”延误了祈天大典,风墨阳也没冲她发火,只是迫于长老们的强烈谴责,罚她在灵台禁足一月,后来还被她偷偷溜下了山去。
这样输多赢少,几乎像是对着傀儡人偶撒泼般的反抗固然没有什么意义,但也并非毫无收获。
“他虽然没生过气,但被我逗笑过三五次,被迫陪我玩过两次躲猫猫,有一次临离开前被我故意缠得没办法了,甚至掏了颗糖给我,说在我吃完前一定回来。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回想起风墨阳屈指可数的几次有“人味”的时刻,邝云嘴里不屑,脸上却是不自觉地带着丝笑。
骆文星原本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此时突然醍醐灌顶,吸了口气:“啊,所以那颗糖...!”
这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不是时候,扭头一看,果然,邝云就像是被人从梦中打醒了一样沉默下来,又恢复了这几天以来面无表情的样子。要不是骆文星知道她心里有事,都要以为她终于被风墨阳传染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想要赶紧说点什么来带过这个话题,没想到邝云轻哼了一声,突然从贴身的袖袋中掏出了前几日从木囊中滚出的糖果,朝着骆文星抛了过来。
“你看吧。”
骆文星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她的说法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糖纸,才发现其中包着的并非普通的糖果,而是一颗像是玻璃般晶莹剔透,泛着淡淡蓝光的小球,入手冰冰凉凉的,也不知是何用途。
“这是洛泽糖。”
见他一脸费解的模样,邝云淡淡解释道:“虽然名字里带了个糖字,但其实是一种雪山上才有的稀有灵石,因为尝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所以人们就这么命名了。”
“灵石?”骆文星还沉浸在吃完糖就会回来的前情提要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那这要吃多久才能吃完啊......?”
“......也要不了多久。”邝云瞥了他一眼:“高山都能风化成平原呢,这小石头,放我嘴里就费个百八十年吧。”
骆文星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这基本就是遥遥无期的意思了,忙抬起头,刚要开口,露台通往房间的门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骆公子,你在这儿啊。”
二人回过头,见白老头提着盏灯站在门边。
他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被骆文星挡住的的邝云,便停下又行了一礼,招呼道:“二位这么晚还不睡啊。”
邝云没有答话,骆文星笑道:“睡不着,出来吹吹风。白先生怎么也没休息?”
白老头晃了晃手中的提灯:“我出来小解,看骆公子房门未关,人又不在房内,怕出什么意外,所以出来找找。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回房了,夜间风大,二位也早些休息吧。”
他说完朝二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提灯的昏黄光线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骆文星盯着房中的黑暗愣了一小会才回过神,本想继续之前的话题,邝云却先一步开了口:“那个老头...不太对劲,劝你离他远点。”
“啊?”
骆文星瞬间警惕了起来:“你看出什么了?”
“没有,我又不是神仙。”
邝云从露台的边沿跳了下来:“直觉罢了。”
她一边说着走到骆文星面前,扇子一伸一挑便将他还捧在手心的“糖果”收了回去,接着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骆文星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被夜风吹了一个激灵才缓缓走下楼去。
他的房门确实没关严,有微弱的月光顺着门缝撒到漆黑的走廊上。大将军已经醒了,在门口不耐烦地摇晃着尾巴催他上床睡觉。骆文星关好房门躺回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有关风墨阳的事情。
既然他留下那颗糖,意味着他早就知晓自己将会“失踪”,且归期遥遥,可见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别离。那又为何不告而别,走得如此突然?
虽然他看起来的确是个冷情之人,但骆文星不认为他会做出“玩消失”这种幼稚的行为。
那就是另有原因?
比如这场别离的原因不能让他人知晓。
又或者是为了让“失踪”不被干扰......为了躲个清静......
困意上涌,让骆文星的思绪变得有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在临睡前的一刻,他模模糊糊地想到,白老头不是住在二楼吗,为什么会发现他的门没关呢......
......
“你说白爷爷?”
站在颜宇身边的云锦探出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我帮他搬东西到房间时不小心弄坏了窗户,夜晚风大,为了避免着凉,他只能先到三楼寻了间客房住下。”
“这样啊。”
骆文星挠了挠头,把对白先生的怀疑又吞了回去。
今日天气不错,几人闲来无事便继续出门遛弯,而白老头毕竟年龄大了,昨日走了一天腰腿酸痛,就没有和他们同往,骆文星才趁此机会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本以为发现了关键,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云锦的解释打了回去。
“所以你半夜不睡,爬起来做什么?”
颜宇看着他问道。
“呃,我......”骆文星瞥了站在不远处的邝云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卡祖笛的事情,索性糊弄了一句:“我睡得早,半夜突然醒了,就想出去转转。”
颜宇嗯了一声,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但还是叮嘱道:“下次半夜出门记得叫上我一起,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骆文星没有接话,反而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皱眉道:“你的伤是不是复发了?”
“没有。”
颜宇偏过头,难得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昨晚没有睡好。”
“是吗?”
骆文星挑挑眉,还想细究,旁边的云锦已经开了口。
“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总归今天也没什么安排。”www.trip118.com
这话说得在理,骆文星自己昨晚在露台吹了半宿冷风,如今也有些累了,索性跟其他人打过招呼,自己和颜宇先回碉房去。
只是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没想到云锦和文初明跟了上来。
“我还是和你们一起走吧。”云锦道:“出来大半天了,回去看看白爷爷。”
文初明手里捏着一把模样各异的草,挥了挥道:“昨日出游时看白先生似乎对药草颇有见解,我今日碰巧找到一些,正好去请教请教。”
几人回到白宅。
由于一楼没有窗户,一进大门,阳光便被尽数挡在了外面,显得有些阴冷,大概是长时间得不到通风的缘故,角落的干草堆散发着些奇怪的味道。
他们没有停留,匆匆上了楼。
云锦往左去找白老头,颜宇往右回房休息。文初明抬脚就要跟在云锦后面,被走在最后的骆文星拽住了袖子,云里雾里地拐进了颜宇的房间。
“把衣服脱了。”
骆文星说着反手关上了房门。
文初明:?
颜宇回过头,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沉沉地看向他。
文初明:??
“反对无效。”
骆文星撸起袖子,步步紧逼:“还是要我帮你?”
颜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有些发飘,显得没什么底气:“别闹。”
文初明站在一边,头脑迅速风暴了好几轮,最后深吸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很有眼力见儿地后退半步就要悄悄离开,没想到刚摸上房门就被骆文星叫住了。
“小明兄,来帮我看看他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啊?”
文初明抬起头,感觉自己刚刚还在高速旋转的大脑一下子卡了壳,几乎能听见咔一声脆响。
“别啊了快过来。”
经过一番算不上激烈的搏斗,骆文星终于成功将颜宇按坐在了床沿:“这里就你还懂些医术。”
文初明瞥了颜宇不算好看的脸色一眼,把那句“你们还记得我只能算个兽医吗”给咽了回去,认命地走上前,趁骆文星扒下他的外袍,伸手贴上了他的后背。
“怎么样?”
骆文星看向文初明逐渐严肃的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事的。”
颜宇也看了文初明一眼,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裳:“我调息片刻就能好了。”
骆文星没有理他,仍旧盯着文初明,露出一幅求知若渴的模样。
“呃......”
文初明刚受了颜宇一记眼刀,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了云锦的声音。
“小师弟,你回房的时候看见白爷爷了吗?”
白先生?他不在房里吗?
屋里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骆文星上前打开了房门。
“文星兄,小明?你俩都在这儿啊。”
云锦看到二人,也并未惊讶,只是笑道:“正好一起问了,白爷爷不在房里,你们看到他了吗?”
骆文星摇摇头,文初明却显得有些紧张:“不在房里?那你去二楼看了吗?”
“去过了,也不在。”
云锦道:“算了没事,我再去楼上看看。”
文初明挺身而出:“我和你一起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积极有些怪异,但骆文星来不及多想。此时的他只急于知道刚刚对颜宇的检查结果,生怕文初明迫于淫威就这样跑了,于是忙跟腔道:“我也去帮忙。”
“那我......”
坐在床边一直没有出声的颜宇闻言也站了起来。
“你就留在房里休息!”
骆文星和文初明同时开口打断了他。
颜宇皱了皱眉,还想说点什么,文初明已经一步上前将他摁了回去,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要是再勉强自己,我可要跟文星兄说实话了。”
颜宇顿了一下,抬头去看文初明。文初明已经迅速退到了门边,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好好休息!”
说完又用嘴型补充了一句——
有药吃药!
骆文星则将肩上的大将军放了下来,指了指床边,道:“看好他。”
颜宇:......
“放心吧。”
云锦将文初明和骆文星让了出去,笑道:“我会帮你照看好文星兄的。”
三人离开房间,云锦提议兵分两路,她去四楼看看,文初明去三楼其他房间找找。
文初明没有意见,于是云锦又转向骆文星道:“文星兄,那你就跟......”
“我跟小明一起吧。”
骆文星抢答道:“三楼房间多,不好找。”
云锦话被打断,愣了一下,但很快点了点头。
几人在楼梯口分开,骆文星跟在文初明身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所以颜宇到底怎么了?”
“问题不大。”文初明推开拐角的一扇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后又退了出来,含糊其辞道:“过两日就好了。”
骆文星将信将疑,道:“现在就咱两,你跟我说实话。”
文初明打了个哈哈,又推开了一扇门:“怎么?你希望他得绝症?”
“呸呸呸!”
这间房仍是空的,骆文星在文初明退出来的时候忍不住锤了他一拳:“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哎哟哎哟。”
文初明夸张地揉了揉肩膀,道:“怎么还急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娘子呢。”
骆文星被噎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脸憋得通红。
看他这一幅呆愣的样子,文初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段时日没见,感觉你变了。”
“怎么说?”
骆文星看他转身推开第三扇门,眨了眨眼。
“嗯......”
文初明探身进去看了看,没看到人,于是又退回来,站在门口思索了两秒,道:“以前你就像是那个飘在半空的天灯,现在感觉有点漏气了。”
骆文星:......?
他被这有些莫名的比喻逗乐了,靠着墙追问道:“感情我现在变成残次品了?”
“倒也不是。”
文初明仍是那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天灯,只有落到地上才能融入万家灯火嘛。”
骆文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笑了笑,起身去推身后最后的房门,抬起的胳膊却被拦住了。
“还是我来吧。”
文初明迈了一步半挡在骆文星面前,难得地认真起来,对着三楼最后一间没住人的空房,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很可惜,房中还是空无一人。
“看样子他不在这儿呀。”
文初明轻轻舒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但骆文星却终于从他变化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丝端倪。
“小明兄,”
往回走的时候,骆文星压低了声音,斟酌着问道:“你是不是怀疑白先生是...是那个...那个谁扮的?”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把叶青莲的名字说出口。
文初明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答案显然已在不言中。
骆文星瞥向文初明还捏在手中的那一把药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早有准备打算去试探,只可惜对方更早一步消失了踪影。
两人走到楼梯口,骆文星正想再问问他是怎么发现不对的,楼梯上就传来了云锦的声音:“怎么样,找到了吗?”
“没有。”
文初明耸了耸肩。
“四楼也没有。”
云锦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再去楼下找找吧。”骆文星提议道:“说不定是有事出门了呢?”
三人又去二楼转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下到了一楼。
“白爷爷,白爷爷?”
云锦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文初明举起从二楼顺来的提灯,照了照堆满杂物的转角,迟疑道:“应该不会在这儿......吧?”
“那要不我们去院子里等?”走在最后的骆文星道。
没人提出异议,于是他们便顺着阴暗狭窄的廊道向外走去。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前面的云锦就停了下来,朝两边看了看,疑惑道:“这什么味道?”
骆文星吸了吸鼻子。
一楼仍弥漫着一股因常年得不到通风而散发出的潮湿腐烂的怪味,不过这味道似乎比他们刚回来时要浓郁了许多。
他看着云锦和文初明循着气味走向角落的干草堆,心底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怎么这么难闻?”
文初明嘟嘟囔囔地拨开了干草:“该不会有死老鼠......!”
他的声音随着抬高提灯的动作戛然而止,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骆文星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但还是缓缓挪到了二人身边,伸长脖子越过文初明的肩膀向前看去——
只见在被拨开的干草缝隙中,露出了一张可以说得上是恐怖的人脸。
五官扭曲,面色青紫,形容枯槁,从微微张开的嘴中可以看到舌头和牙齿都变得黢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即便如此,在场的几人还是很快就认出了这具尸体的身份——
正是与他们相处了几天的白老头!
虽说之前已有猜测,但隐约的想法和亲眼见证的事实还是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眼前的白老头显然是因中毒而亡的。
这么说来,果然是那碗羊肉烩面......
骆文星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胃部痉挛着甚至想要作呕。
这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到的第一具尸体,却比前面所有加起来更令他感到难受。
恐惧、悔恨以及众多不知名的情绪从缝隙中伸出柔软的枝条,像是菟丝子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形成吸根,扎入血管,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的养分。
“你真该死。”
恍惚间,骆文星看见一道影子站在自己身前,灯光昏暗看不清面容,但能清晰地感到对方厌恶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投射过来:“你看,和你相遇的人都没好下场。”
骆文星打了个寒噤,感觉脊背发凉。他想让对方闭嘴,可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听着那冰冷的声音一条条罗列道:“林巧死了,林夜疯了,陆仁嘉没了爹,云锦失了忆,叶青莲失去了唯一的亲人,郎清和杨舟没有了灵力......”
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招数,这话语如同十殿阎罗掷下的判词,持续不断地回荡在周围,即使捂住了耳朵,也能从指头的缝隙间钻进去,仿佛要在他的身体中扎下根脉。
“别说了!”
骆文星想要呐喊,但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蚋,根本阻挡不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趋势。
“......颜宇为救你差点丢了命,再看看这白老头......”
对方顿了一下,接着声音忽然靠近,几乎直接响起在他脑中:“他是被你杀死的,是你亲手杀死的!”
“够了!”
骆文星一个激灵,稍稍提高了声音,可惜对方并没有停下,而是贴着他的耳朵继续道:
“你害惨了这么多人,自己却全须全尾逍遥快活,不觉得不公平吗?依我看,最应该去死的就应该是...”
“滚!”
骆文星猛地暴起,一掌劈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四周陡然暗了下来。
“怎么了!?”
文初明被吓了一跳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响了起来。
骆文星回过神,借着从大门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将文初明随手搁在架子上的提灯给拍飞了,摔在两堆轮廓模糊的杂物之间,熄了下去。
而此时处于这逼仄空间内的仍旧是三人一尸,并无什么多出来的可疑身影,从文初明和云锦的反应来看,刚才的那段对话显然也没人听到。
那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吗?
“文星兄?你没事吧?”
文初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抵是以为他看见尸体受了惊吓,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要不你先上楼去吧,去看看小师弟怎么样了。”
“没事儿,刚刚灯光晃了一下我看花了眼。”
骆文星已经迅速抹平了情绪,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忍和歉意抬起头来:“还是让锦儿姑娘先上去吧,咱两把尸体安顿好再说。”
几人之中,云锦与白先生关系最为密切,自刚刚发现尸体开始,她整个人就呆在原地,愣是到现在都没能说出句话来。
文初明也注意到了,于是又转去安慰云锦:“师姐?师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然后为老人家......”
他的话音一顿,大概是想起了下毒的很可能是叶青莲,含糊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云锦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宽大的面具罩在脸上遮去了全部的表情。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沉默使这方小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
骆文星深吸口气,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在一片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三人迅速回过头,就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大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室外的阳光打在他背上,照亮了满头银白的发丝。
——正是他们找了半日的白老头!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手上拎着些时蔬,一只脚才堪堪跨过门槛,视线不经意地朝着这边扫过来,在看见角落的三人后步子一顿,随后又将脚收了回去,连袋子都没扔转身就跑。
“等等!”
文初明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追了过去。骆文星想要紧随其后,被云锦拦了一下。
“别追,走散了危险。”
这话有些道理,骆文星犹豫了一下。
就这片刻功夫,文初明和假冒的白老头已经跑得没影了。
追是没得追了,他想了想,觉得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先收殓了白先生的尸骨,好让老人家早些入土为安,于是便蹲下身从架子下钻了过去,伸长胳膊捡起了掉在缝隙间的提灯,拨弄了一下边沿的机关擦出火花,重新点燃起来。
灯光亮起的那一瞬,他终于看清了那两堆杂物原是几个堆放在一起的木头箱子,上面罩着一层厚厚的油布,显得奇形怪状的,而当他拿着灯打算原路退回的时候,摇晃的亮光划过墙角,却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在支棱的油布阴影中,半露出一只手来。
这杂物堆后面还躺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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