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组织考察后,杨国强干上了供销社代理主任。虽然离真正的“一*把*手”还差那么一点距离,但总比原来的职务前进了一小步,不管怎么说,现在供销社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真正由他来做主了。他再也不用恭维的表情去讨好或迎合曾经高高在上单位的“老一”,那种居人之下处处被压制的感觉似乎一瞬间释放了出来,整个世界看起来变得通透敞亮,如同在南方七八月的桑拿天突然刮来习习凉风一般,让他周身感到畅快淋漓、疏朗怡然。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老理了,连平民百姓都懂。杨国强更明白这个道理。“三把火”从哪里烧起来呢?他坐在还是原来办公室的椅子上冥思苦想。因为对他们供销社太熟悉了,这几年工作上凡是想出的点子他几乎都用过了,唐慎遥、钟辛顾前两任主任蹚出的那些路数也没有让他受到什么启发或者以此有个创意什么的,如果按部就班又不怎么甘心,另辟蹊跷却苦于没甚良策。杨国强还记得组织部门在干部大会上宣布他的任命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供销社在他的领导下,能够求变立新,开创出一个新的局面。这“变”应是什么?“新”又该如何呢?那费尽脑力的痛苦如同数学家最初求证哥德巴赫猜想一样,苦煞了一番周折,仍是处在一遍又一遍演算的过程中。杨国强从座位站起来,抽上烟,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又坐下,把腿搭在办公桌上,背靠在椅子上,仰面盯着天花板,一只壁虎正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原来它发现了一只苍蝇。那苍蝇在得意地抖擞着自己一双透明的翅膀,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到来。距离苍蝇仅有几寸许,那壁虎一个前冲,就将苍蝇咬在了口中,生吞活咽般成为它的腹中之物。杨国强想,造物主把大自然安排得甚为神奇,它们灵巧的身子贴附在光溜溜的板面上,竟不会滑落下来,想必都长有特别功能的器官。苍蝇对人类不过是多么恶心的东东,而对于壁虎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m.trip118.com
杨国强的思绪还停在壁虎捕食的那一段里,这时有人敲门。还没等杨国强答应,办公室主任陈立贤拿着会议通知进来。杨国强睁眼直直地瞧着他,把他搞得有点不自然起来。自杨调到供销社以来,就一直分管他。但这几天,杨国强却越来越看他不顺眼,要说给他找一找毛病,杨的确也说不上来。陈立贤也越发感觉到杨国强代理主任以来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说话语气少了之前的温润宽厚,对工作、对人却多了吹毛求疵的刻薄。有一次,向上级报送的统计表格送给杨国强审核,发现有一处基础数据未能反映他的意图,打电话将陈立贤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训斥后,又上纲上线地教育一通。陈立贤争辩说:基础数据年度内不会有变化,上个季度刚报的也是这个样子,当时钟主任还开会进行了专题研究。杨国强听他这么一说,火气更大,朝陈立贤骂道:钟辛顾说的都正确吗?今后不要再给我提什么过去怎么样,过去的那个供销社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供销社是现在了。言外之意,杨国强现在是主任,在他面前再提过去如何如何,他心里怎地舒服?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以他的意志为准,莫再扯上过去的一点影子,尤其是和他有不相一致的地方。陈立贤只好回去再认真修订,花了两天工夫将所有数据重新调整过来。第二次拿给杨国强时,陈立贤本想详细地向他汇报是如何改的、思路是什么,只见杨国强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一秒钟的工夫就拿起笔签批了。陈立贤见此情况,惊愕地几乎目瞪口呆,他一时想不明白杨国强让他重新修改究竟是为哪般?真正是因为过去做得错了吗?也真是未必如此,只是思路不同而已,其统计的数据结果将会不同。杨国强的思路更高明吗?陈立贤没能发现。更何况杨国强不也在那次专题会上同意钟辛顾的意见了吗?现在轮到他当家主事,难道就将以前定的要推倒重来吗?陈立贤这些天整日郁闷,不知道该如何“侍候”他的这位“主子”了。本是杨国强的老部下,按常理更应该熟悉他的脾性、工作思路,但恰恰相反,他的这位老领导自新上任以来表现的种种不同寻常,让他真真切切地就像消磁的指南针而找不着北了。陈立贤望着对面的杨国强,杨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不知道杨为何这副模样,才小心翼翼地将通知呈到杨国强的手里,杨问道:“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陈立贤被问得有点莫明奇妙。陈立贤嗫喏着,没有明确回答杨国强,因为他不知道杨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杨国强满脸生气的样子,讨嫌地对陈立贤说:“请你出去,好好学习基本的礼貌。进上司的房间应该怎么做?你作为办公室的领导连这些都不懂吗?像你这样又怎能带好你的兵?”陈立贤觉得杨国强有些小题大做,故意找茬,但又不敢同他辩解,他对人的态度近些日子反复无常,使人难以捉摸。陈立贤想到这儿,一句话没说,低头从杨国强的房间走了出来。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仔细地咀嚼杨国强刚才讲的话,回味到自己一时疏忽,未等他同意就直接进了房间。而且,只顾聆听杨的训示,没有来得及请示工作。陈立贤只好第二次敲门,很大一会没有听到杨国强在屋内有啥反应。正准备离开,这时门却开了。陈立贤一愣,只见杨国强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不是让你学礼貌去了吗?”陈立贤慌忙回答:“我还得向您请示明天开会的事。”杨国强反问道:“你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好请示的?”显然,杨国强对陈立贤的工作安排是不满意的,陈立贤显得有些紧张。杨国强对陈立贤的反应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地说:“供销社的发展重在抓好管理,管理就要从小事抓起。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小事一点一点做好了才能成就大事。敲门礼貌看似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实际上它折射出一个单位的管理是不是规范,是不是正规。在国外就有政务礼仪这门课,这里面学问大着哩。你看港澳台影片中,那些大公司都非常重视礼仪文化的培训,这才叫现代化嘛。反观我们,在这些方面差距大着嘞。”陈立贤一脸谦卑的表情,不住地点头表示赞许。杨国强接着说:“你们办公室要通知下去,从今天起,管理就是要盯小事,先从基本的礼节开始。”陈立贤仰起脸,疑惑地看着杨国强,他非常想知道这基本的礼节到底是什么内容。杨国强看出陈立贤似有迷茫,凝眉略一思索,对他说:“首要的就是抓一抓敲门的礼貌问题。今后,凡是进领导房间请示汇报工作,要先喊‘报告’,而后再轻缓地敲门,敲门只敲三下,待领导允许才能进来。”说完,杨国强转身进了房间,让陈立贤当场按照他讲的话演示一遍。陈立贤只得照做。等陈立贤再次站在杨国强的办公桌前,杨国强又交待他如此这般敲门在供销社全体职工中推广。陈立贤说一定抓好落实,接着问起开会通知的事。杨国强用手敲着桌子问道:“会议时间是谁定的?”陈立贤不知怎么回答,没敢吭声。杨国强又问:“为什么仍是定在上午九点啊?”陈立贤这才搞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供销社上午上班时间是八点半,按照惯例,如果开早会,会议时间就安排在上午九点开始。他忙解释说:“定在九点是为了给大家一些准备时间。”杨国强听了,扬手指着陈立贤大声批评道:“你们这是惯性思维,意识还停留在过去懒散的状态里。从明天开始,凡是开早会,时间一律安排在八点开始。”陈立贤唯恐听错,重复说了一遍:“从八点开始?”杨国强瞪着眼说:“就是八点!”陈立贤说:“供销社八点半才上班呀。”杨国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那就把上班时间改为八点。”陈立贤懵了,要知道上班作息时间经过很多年的运行,已经成为大家的习惯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时间提前半个小时上班,那就意味供销社职工一日的安排从早上开始就打乱了节奏。单从他本人来讲,早上送孩子上幼儿园怎么办?如果送早了,幼儿园还没开门!见陈立贤呆呆地站着,杨国强说:“你还愣着干啥,抓紧给我落实去。”陈立贤连说几个“是”,急急地出了杨国强的房间。
钟辛顾被处理后,马丽云却没受到多大影响,她依然干着改革领导组总设办的主任,或许是她丈夫起了作用,动用个人的社会关系,将她保了起来。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男人利用权势谋色,出轨下属,女人是弱势的、被动的。虽然女人做这事会令人不齿,被人指责,但若要论起采取什么样的组织硬性处罚,从客观情节上却似乎不好裁量。试想:女人跟她的领导睡一觉,对单位建设或经济社会发展造成多大的直接损失,怎能算得清呢?也根本无法计算。在供销社系统,在中国各个行业各条战线,还没见过类似算法的规章条款。杨国强上任以来对马丽云不理不问。自从她倒向钟辛顾之后,便对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工作场合两人碰上面,各自忙各人的,谁也不主动说一句话。对于杨国强对她的态度,马丽云也心知肚明。虽然她经历了与钟辛顾的私情被大家知晓,但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丢人的事,从内心深处,她反而还感到委屈得很,世界对她是那样不公平,为什么家庭和睦、夫妻恩爱这些最简单平常的幸福自己却没能拥有呢?钟辛顾离开供销社,从她身边消失后,她深深地黯然神伤了几回,有时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缠绵而甜蜜的时刻,常有潺潺如水的思念情思荡漾在心头。但钟辛顾毕竟走了,非常现实的情况是她曾经的好朋友掌权了,当前两人却形同陌路。马丽云想起自己种种不幸而心酸落泪不已,她极力地压抑着,不敢哭出声,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而嘤嘤啜泣,好像阳春三月的蜜蜂在花丛中的嗡嗡声。因为在办公室,担心被同事瞧见,她用手帕捂住嘴,尽量让那哭声闷在口腔里而不被传导出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银珠从脸颊上滚滚而下。还好,这一会同事们都不在房间。马丽云拭去眼泪,深吸了几口气,恢复平静。她想,要尽快忘却过去,离断对钟的眷恋,理一理思绪,更期望的是续上与杨国强那段浓浓的情谊。
马丽云在杨国强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在走廊里一连碰上了几个人,大家都觉得好生奇怪,有的还故意调侃她:在这里织布呀,像梭子一样折返走个不停。马丽云尴尬地报以微笑。又过了一会,她强迫自己不能犹豫了,于是横下一条心,站在杨国强门前,按照陈立贤给大家下发的通知要求,大声喊“报告”、敲了三下门,听到允许,才推门进去。屋内,杨国强正和聂盘盛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有说有笑。见马丽云进来,杨国强脸上立刻显现出不悦的神色,对她这位不速之客,不仅毫无欢迎之意,且还有一点讨厌。杨国强没有搭理马丽云,仍然和聂盘盛交谈着。聂盘盛朝马丽云点了点头,继续接上刚才她进门时被中断的话,他说:“主任,您都‘代理’了,就应该搬到‘一*把*手’的办公房间里去。这样才是咱们应有的范儿嘛。”马丽云是机敏之人,听到聂盘盛劝杨国强搬办公房间,立即插话说:“是呀,是呀,这是您应享有的待遇,我们当部下的,更希望您搬过去,那个房间既大又敞亮,给您请示汇报工作或开个小型会议什么的,也很方便的。主任,您若不得闲,我们帮你收拾收拾,说要搬,一会儿工夫就妥妥地了。”杨国强摆了摆手,似乎不太情愿。但他听了马丽云刚才的话,感到很是受用。搬房间是他所愿,但刚刚“代理”还没有几天,况且还不是真正的供销社“一*把*手”,就急慌慌地搬到“一*把*手”应该享用的房间里去,心里好像有点不踏实,更怕给职工落下话柄的谈资。聂盘盛附和着马丽云的话,说:“马主任说得在理,您既然主持大局了,也就该搬到大房间里去,这不是您个人的事情,是我们供销社各级干部的事情,实际上给大家提供了工作方便。”杨国强笑了笑说:“这样会影响不太好吧?”马丽云说:“没有啥影响不好的,其实大家都热切盼望您早日干上主任,毕竟您才是我们的老领导,我们都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一天了。不知道上级是咋考虑的——直接给您扶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呀。”杨国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说:“承蒙同志们的厚爱,组织这样安排自有考虑。”马丽云说:“主任,您就擎好吧,我这就安排给您收拾房间去。”未等杨国强回话,马丽云噔噔噔地快步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又回来了。她说:“我给陈立贤主任说过了,房间立马就能收拾妥当,您随时可以搬过去。”杨国强没想到马丽云办事会是这么利索。这几天来,陈立贤自始至终都没有向他提搬房间的事,虽然他自己曾一时想过搬,但还是没有亲自开口说。聂盘盛说:“主任,听我们的一回吧,您就搬过去办公,那位置迟早还不是给您稳稳地留着的嘛。”杨国强假装推辞了一番,又说了一些听起来十分谦虚谨慎的话,在马丽云和聂盘盛的极力劝勉下,只好接受了搬过去办公。
他们三人又闲聊好大一会。聂盘盛发现马丽云好像有什么事向杨国强相告,见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若还留在这里会有众多不便,只好向杨、马二人告辞。聂盘盛刚离开,马丽云如同三岁的孩童一般,几秒钟工夫便由笑脸变成哭脸,眼泪瞬间噗噗地掉了下来。杨国强纳闷,不知道她哭得是哪门子,任由她哭。马丽云本是想演戏给杨国强看,以博得同情,哪知他却没有理睬自己。过了一会,马丽云抬起头,睁开泪水涟涟的双眼,轻声问:“您还在生我的气么?”杨国强长长地呼出一团气,沉默了几秒钟后,说:“你有什么值得让我生气?”马丽云深深地凝视着杨国强,轻柔地说:“您若生我的气,说明咱俩不枉好朋友一场。可是——我那是不得已,谁能知道我的苦楚啊。”说完,又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杨国强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一软,便耐着性子,只看她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哭了一阵,马丽云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倾诉起她的心中苦。杨国强这才知道,马丽云和她当县刑警队领导的丈夫生活并不幸福,他们有了孩子没几年,便寻花问柳了,在外面早就“红旗飘飘”,马丽云被冷落,大部分日子里,她独守空房,而她丈夫却和相好的女人打得火热——过起了家外有室的逍遥日子。杨国强问:“这种日子怎能过得下去?你应该和他离婚呀。”马丽云听到“离婚”二字,哭得更厉害了。杨国强以为触到了她的痛处,心里有点歉疚,掏出手帕,递到她手里。马丽云接过手帕,双手拿起,慢慢地将一把鼻涕一把泪擦了一遍。马丽云边哭边说:“他威吓我,只要和他离婚,就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我怕他,他在社会上结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若真的不和他做夫妻——他不会放过我的。”杨国强说:“你和钟辛顾那事搞得沸沸扬扬,他会放过你?”马丽云说:“主任,您有所不知,他知道后,几乎将我打个半死。后来,我和他摊牌了,我再不顾什么脸面了,将双方父母、亲属都叫来,把我们俩的事摆到桌面,听听大家的评判。我当场向他们表示,如果全是我的错,认为我不守妇道,我宁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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