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强蹑手蹑脚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刚把一支烟抽完,电灯突然亮了,供销社的用电恢复了正常。他回忆起刚才看到的一幕,方才相信王翠香所说的话,钟辛顾和马丽云一对狗男女干的这些勾当,如果向上级部门反映,够他姓钟的喝一壶的,他的那顶“乌纱帽”也将难保。可是,上级部门来查,也得用证据说话,杨国强所见既不是现场直播,也不能用眼睛录下影像——以便从眼里窥视出用以佐证的东西。他想,自己总不能二十四小时跟踪他们两人,这显然不符合供销社第一副主任身份所干的事情。虽然检举是共和国公民的合法权利,但若明面上做这样的事情,显然会使人误解为第一副主任和“一*把*手”公开叫板,给上级领导会留下什么印象?是否会认为他杨国强动机不纯、用心险恶?官场自有官场的规则,自己出面会担太多的风险。杨国强暗暗下了决心,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要找一条更加完美的路径。过了一会,他不再想这事,起身离开办公室,正要锁门走人。
这时,马丽云匆匆地从走廊的一头向这边走了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她只顾低头走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像平常那样气定神闲,如同戏剧中台上出场的文官,慢悠悠地迈着方步,而现在仿佛受了惊的小鹿,显得不知所措,步子急促而紊乱。杨国强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没有急于下楼,当她刚走近一点,猛然发现竟有人站在面前,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双手抬起,身子迅速地后撤。当发现是杨国强时,马丽云立刻站直,嗔怪道:“你吓死我了,恁么晚咋还不走?”杨国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说:“你也不没走吗?”马丽云用手捋了捋有点凌乱的头发,又把上衣规整了一下,立在原地,斜着眼盯住杨国强说:“莫名其妙啊,很长时间没见你加过班,今天怎么加班了呢?”杨国强见她装出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顿生厌恶之感,没好气地说:“我加班还得给你报告吗?你总设办不会管这么宽吧?”马丽云听出了杨国强话里带刺,知道冒犯了他,忙改口说:“主任,你别误会呀,我的意思是你注意休息,加班劳累会影响健康恢复嘛。”说罢,她走过来,仍然像过去一样,欲要挽了杨国强的胳膊。杨国强不吃她这一套,往一侧躲闪了躲闪,接着走下楼梯。马丽云紧随其后,在楼梯的拐弯处,她悄声说:“领导有纪律要求,有的事我不敢随意说出来,我之前不告诉你,莫怪我呀。”杨国强说:“早知道晚知道,早晚得知道,我哪会怪过你啊。”马丽云又说:“这一次我提前给你说,但你要绷得住。”杨国强听了,反应却很冷淡,他说:“有啥就直说吧。”马丽云抿着嘴,仰着脸看了杨国强几秒,发觉他的一双眼睛里竟暗藏着凛凛的凶光,就像一簇鬼火在楼梯的暗影处显得异常得亮。马丽云在心里哆嗦了一下,莫不是杨国强鬼上身了吧,他看起怎么那样瘆人嘞!杨国强见马丽云一时发愣,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即便她说出天大的秘密,他也没有了兴趣,何况改革组就那点破事,还值得他们像坚定的革命者那样“打死了也不说”?马丽云想了想,不说也罢。待杨国强快要走出办公楼门口时,马丽云又噔噔地跑了几步追上他,对他说:“我若不说,憋在心里难受。”杨国强说:“那你就是说吧。”“你这个月的工资可能会降。”杨国强睁大眼睛问:“究竟为啥?”马丽云小声说:“我让你绷住呀,你怎么又激动了呢?”杨国强说:“我擎的住,你别绕弯子了,痛快点说。”马丽云说:“这个月你分管的部门考核都不过关,扣你的工资啦。”杨国强心中的潜伏的那股火“嘭”地被点燃了,他几乎要发作出来,马丽云马上朝他作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对他说:“说好了要擎得住的。”杨国强极力压住心中的火,小声说:“谢谢你。”马丽云说:“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可是我不敢替你说话,有人还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特殊关系哩。”杨国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心想:你和钟辛顾快活的时候,早已把“不公”抛至脑后了吧。杨国强边走边回了一句:你告诉姓钟的,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工资被扣,彻底激怒了杨国强。他想起了王翠香那句话——用好反对他的人,在供销社这样的人该是谁呢?当下,谁对改革有意见谁就是反对他的人,尤其是那些在这轮改革中没得到任何利益反而又被降了待遇的人,王翠香算一个。还有他分管部门的负责人因考核没过关被扣了工资的同志,但这些人能成多大气候?敢站出来反对钟辛顾吗?未必能会。他们还期望自己未来能有上升的空间,虽然由于利益一时受损在背地里嘴上说反对改革,但在他们内心却是拥护改革的。改革使良币驱逐劣币,这个终究会达到的益处,他们都具有洞察的眼光。杨国强和他们也一样,说到底真心不反对改革,而是反对钟辛顾,反对他领导的改革所造成的利益不均。钟辛顾从一上任就已和他过不去,让他既失了面子也失了里子,使他无一日痛快,无一处舒坦。
杨国强不愿待在办公室里“暗自神伤”,他走出来转转,从办公楼到堆放场、从柜台到仓库、又从前院到后院,看到的都是大家忙碌的身影。他想,改革就是不一样啊,以前懒散的坏毛病确实得到了改观,这当然不能归功于钟辛顾一人有多大能力或有多大魄力,国家不也是轰轰烈烈地改革吗?大形势都这样,上级的文件一个接着一个,天天喊改革、抓改革,假设让他坐到“一*把*手”位置同样落实改革,而且还要比姓钟的改得要好,使供销社的每一名职工都受益,不像现在——还有一部分人因为改革以致利益受损。钟辛顾的改革就像是从一部分人身上割下肉补贴另一部分人身上,这能算是成功的改革吗?在杨国强看来,就像好端端的一个人被他给弄瘸了,两条腿失去了平衡,走路也不稳了,时间久了终将影响身体的其他机能,会不会拖垮了整个身体也不好说。供销社过去一片“莺歌燕舞”的景象被他搞得贫富悬殊,有的人吃撑、有的人刚饱、有的人半饥半饱。苟且安逸的人生似乎渐渐远去,人人头上如同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有被刺伤的危机感,有的人变焦虑了,有的人为逐利而变疯狂了,有的人恐怕被淘汰出局而欲寻短见……这些都是供销社不稳定的因素啊!钟辛顾只顾他的改革出成果、出政绩,简直把弱势的苍生悬置于心外。
杨国强正在院中走着,远远地看到一人从办公楼门口出来,边走边骂,走近了几步,才看清是聂盘盛。杨国强快步迎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聂盘盛看到杨国强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杨主任,您是我的老领导,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杨国强心里纳闷,什么事使这个大男人作难到如此程度!如果没记错的话,聂盘盛不到一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他是一个苦命人,解放前给地主打短工,吃了上顿没下顿,共产党来了后,打土豪、分田地,家里才分到了几亩田,终于能吃上了囫囵饭。他感恩共产党,感恩新社会,他成年后参军打仗,退伍便分配到供销社工作。他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只是因为没有文化,在仓管员的位置一干就是多半辈子。杨国强调到这里后,将他提拔为农用物资负责人,从看管仓库到经营一线,工资涨了好几级。聂盘盛很争气,管理上井井有条,工作踏实,从未疏漏,是经营部门中效益最好的一个部门。杨国强问:“有啥困难慢慢说,我帮你解决。”聂盘盛说:“我这么一把岁数了,免了我的职务倒没啥意见,可是安排我下乡去工作,我哪能受的了?这个月的任务没达标,扣了我少半的工资呀!家里老老少少的,还咋过活啊?”说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起来。杨国强拉着他的手,用好话安抚了半天,方才止住了哭声。原来,聂盘盛被免了部门领导后,分配他的工作是到农村走街窜户推销农用物资,改革组给起了个时髦的名词叫“市场营销”。农用物资无外乎是化肥、农具、种子、农药、燃油等,这些东西使用有一定的季节性,农忙时需求旺盛,农闲时销量会大大缩减。春天二三月份,正是春耕、肥田的季节,化肥和农具好卖。到了夏天,虫害泛滥,农药销量会大增。春秋天容易发生旱情,由于农民大都使用抽水机浇地,是燃油销售的旺季。各类作物种子的销售量基本集中在春末夏初和秋种季节。这一规律性常识都是一线实践经验的总结,作为供销社的销售人员理应熟记于心。然而改革组却不顾实际,搞一刀切,每个月定的指标任务都很高,聂盘盛完不成定量,考核就会扣工资,恰是改革组铁定的规矩。杨国强说:“你也别太伤心难过,降你的工资是暂时的,等销售好了,就会弥补回来你的损失。”聂盘盛说:“我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有一次是足额发的,而且比改革前的工资还降了许多。下乡推销应交给年轻人干,像我这样快退休的老人已干不动了。高举改革,总得给人一口饭吃啊。”杨国强说:“你说的理是这个理,改革应该考虑特殊情况,但不一定每一个人都能照顾到,供销社是这个局面,自己吃点亏,先忍一忍吧。”聂盘盛气愤地说:“何以忍之?我要养家糊口,砸我的饭碗,还要我来忍,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杨国强说:“你这种情况在咱们供销社多吗?”聂盘盛说:“降待遇的,减工资的大有人在。”杨国强“哦”了一声,停了一会,他又说:“你对这些人留些意。”聂盘盛问:“有啥用处?”杨国强说:“说不定会有用处。”聂盘盛再问,杨国强闭口不答。m.trip118.com
过了两天,聂盘盛找到杨国强,神秘地说:“主任,您让我留意的那些人,我一一都给找到了。”杨国强一听,兴奋地问:“他们在哪里?”只见聂盘盛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拿给杨国强看,对他说:“人都在上面,一个都不少。”杨国强看到一张纸上誊写着满页的名字,粗略扫了一眼,大约二三十人。杨国强问:“要这何用?我还以为你把他们集中在什么地方嘞,原来只把名字抄在纸上了。”聂盘盛说:“主任呀,您还是年轻了吧,这将大有用处。”聂盘盛向他耳语了几句。杨国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地问:“这样做能否妥当?”聂盘盛打保票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保证给您组织好。”杨国强问:“这些人都可靠否?”聂盘盛说:“都靠得住。”“为什么还有临时工?”聂盘盛解释道:“有的临时工干了好几年,改革组卡条件,开除了一些人,他们怨言都很大。计件工资的标准也给降了,那些出体力的工人付出同样的劳动,收入比原来却减少了。以上这些人只看眼前的实惠,不比坐办公室的那些人瞻前顾后想得复杂,只要把他们组织起来,会给咱们干大事的,闹得动静必然会大。”杨国强沉思了半晌,横下一条心说道:“要干就干大的,动静越大越好,对钟辛顾造成影响才能导致他倒台的可能性。”聂盘盛悸然问道:“何时把他们组织起来?”杨国强说:“下一个月供销社系统的上级领导和县里的领导来观摩改革成果,趁这个机会搞他一下,你觉得如何?”聂盘盛不住地颔首,心有忐忑,嘴上却肯定地说:“这是千载难逢呀!”杨国强点点头,交待给他说:“注意保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杨国强想起一件事,专门去黄四家里找他。黄四能“办事”,在街上早有名气。前几年伙同街上的“混混”强买强卖,要么搞些坑蒙拐骗,从中捞些钱财,由于有过“前科”,县里一开始“严打”,只好做了缩头乌龟,再也不敢飞扬跋扈地造“孽”了。尤其几次公审大会后,黄四比以前更老实了许多,每日近乎足不出户,白天就在院子里打打拳,晚上常组织赌局,他从中抽头。当治安查得紧时,他就收敛一下,关门歇业几天,等风头一过,继续开门“营业”,这是他现在维持生计的主要来源。杨国强第一次和黄四打交道是因为供销社被盗了价值上万元的物资,派出所立案查了十几天也没个结果。他那时刚从外单位调过来,而且也是他分管的领域发生失窃,此案若破不了,国家遭受的损失追不回来,使他的思想压力很大。有人给杨国强出主意,让他找一找黄四。杨国强问:“黄四是谁?”那人告诉他黄四在街上很有“实力”,黑道上能玩得转,找他或许能办成事。杨国强却不以为然,挖苦那人道:“堂堂的国家单位丢了东西不仅破不了案,还动心思找街上的流氓地痞帮助解决,我们当干部的颜面何在?”那人听了,却也不恼,反而微笑着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派出所或许破不了的案,黄四能帮你把丢的东西要回来,在这条街上,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对于找黄四,杨国强也不为心动。直到他到派出所催了几次,仍未有能破案的迹象,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才托中间人找到黄四。第一次见杨国强,黄四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问给多少好处?杨国强心想:若要好处,我何必找你!于是便没有答应。黄四轻蔑地看了看杨国强,对中间人说:“你的朋友不懂规矩,这事我办不了。”中间人连连向杨国强使眼色,暗示他向黄四许下好处。杨国强生气地说:“都是朋友托朋友的事,还要啥好处?丢的东西不是我自己的,是国家的财产。这事办成后,把人情记在我身上吧,山不转水转,谁还没有腿肚子转筋的时候?”中间人一听,紧张地大气不敢喘,害怕惹毛了黄四,自己会摊上麻烦。黄四却哈哈大笑,拍了拍了杨国强的肩膀说:“你这个兄弟倒是个直肠子,心里有啥说啥,但话糙理不糙。这样的人能办事,咱哥们喜欢。既然挑明了是朋友托付,那就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这事我给办了,至于人情不人情的,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嘛。”那中间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忙笑着问:“那货到哪里找去?”黄四挑了挑眉毛,轻描淡写地说:“晚上派人到村后的关爷庙中的地窖里去拉就可以了。”黄四没有食言。杨国强当晚就和几个工人到了关爷庙,掀开一堆破苇席便是地窖口了,进到下面,果然有供销社丢失的那些物资,一清点,分毫不差。有人调侃说:关二爷也有不灵的时候,怎么没给派出所的同志托个梦呢?朋友的人情不能总记在账上。不久后,在好友的提醒下,杨国强寻机给黄四的一个近亲属安排进到供销社干临时工。第二次找黄四办事就是收拾魏金钢,那一回却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这一次找黄四,要他干个“大票”。黄四却为难地说:“这事难办啊。你所说的那人,我早有耳闻,年轻时是供销社有名的‘骚货’,后来和干刑警的好上了。自从结婚,再没谁敢沾惹她,何况人家老公现在当上了县刑警队的领导。你让我干这事,不是在捋老虎的胡须吗?搞不巧,会伤了自己。”没想到黄四会直接拒绝,看来他也是“英雄”垂暮,没有当年的勇了。杨国强说:“男女关系是很不光彩的事,她老公只会迁罪于谁勾引了他的女人,绝不会反查谁举报的。他应该感谢举报人才对哩。”黄四笑了笑,担心道:“跟踪他们俩,万一露了马脚,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无法收摊呀。”杨国强说:“你就多加小心,费用不会亏你。”停了片刻,黄四痛快地说:“自家兄弟的事,先不提钱,干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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