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银色流浆般的月光倾泻而下,悠远的钟声平稳地传遍邀月宫每一个角落,乘着清风飘入每一个修士的耳中。
一股莫名的震荡随之在心头震颤,所有人的心底都被震开一道深刻的缝隙,难以言喻的悲伤与不安从罅隙间涌出,潺潺流淌。
许多修士已经明白这股悲伤是从何而起,仰望明月几息之后,便掀起衣袍下摆,对月重重跪下,郑重地拜了三拜,如同恭送。
还有许多人,他们甚至读不懂自己翻涌的心绪,只是怔怔地抚上心口,恍然若失,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庇护着他们的力量正在悄然流逝,而他们无从挽留、更无法追回。
不仅是在这秘境之中。
若放眼天下,便会看见流连酒肆的散修猛然睁眼,清明的眼中流露出怆然,抬手将余下美酒浇在地上,似是祭拜;
原本在长辈怀抱中安然入睡的婴儿陡然啼哭,小脸涨得通红,来自不同院落的啼哭声跨过街道巷子相遇,重叠在一处;
繁华街道上,摆摊算卦的老人神色怔怔,毫无征兆地流下一滴泪来,滴在如同枯树皮一般布满皱纹的手背……
蛟龙潜渊而舞,仙鹤垂颈凄唳,鸟雀成群离巢低飞……百兽亦通灵而悲。
更有草木低伏在地,万年如春的灵树刹那间树叶尽黄,焦枯的叶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镇守人间万年,谢抒薇的气运早已隐隐与全世间气运兴衰相连,而如今一人身死,天下同秋。
唯有天边阴云的掩盖下,雷光阵阵,远远听着如同邪魔低沉嘶哑的暗笑。
人怎么能和天相争呢?纵他们生前是如何惊才绝艳,天赋异禀,那命与才能也是由天赋予的,还不是抵不过时光蹉跎,人终有尽时。
等死了,还不是由“它”掌握。
成为……
滋养“它”的一部分。
哧哧笑着,“它”想,快了,这天地彻底属于“它”的时代快要到来了。
重重朱墙围绕的藏书阁内,易玦同样静静听着阵阵钟声。
她面前摆着几本摊开的书本,眸光沉静,目光却已不落在那字里行间。
藏书阁中,一向安静得掉根细针都能听见,携带着书籍的修士来来往往,无人会注意到这个名不经传的散修。
毕竟易玦看上去平平无奇,和无数怀着朝圣心情来到邀月宫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她似乎只是无声地到来、短暂地停留,未来也会在某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背上行囊,重新踏上旅程。或许数年后衣锦还乡,她不再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还会与同乡孩童讲起年轻时的经历。
没有人会猜到,她此刻将部分神魂转移到了别处——
要与这天争一争。
……
一尾鱼破开黑暗无光的水面,摆着尾,使劲浑身解数向着远方一点光亮游去。
她浑浑噩噩,无暇去想自己来自何处、又将迎接何种未来,她只知道一直游、一直游,游到光明之处,便可来到下一世。
随着她尾巴的摆动,让她感到沉重粘稠的水面逐渐被甩在身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畅快。
风在她身下聚集,化为一双无形的手,驮着她不断向前。
游啊游,她的鳞片一片片脱落,一簇簇羽毛自鱼鳞的空隙中生长。身体两侧微微瘙痒,仿佛有全新的结构正在成熟,她不适地动了动,然后便展开一双宽广的羽翼。
新生的羽翼广阔而有力,轻而易举掀起巨风,又本能般地乘着风扶摇直上,追随着尽头的光亮。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所以……她是传说中的鲲鹏吗?
她感到有些疑惑,但不再多想,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目的地,那里没有南冥天池、无垠海域,却有着她的未来。
忽然,一股心悸感涌上心头,她感受到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注视感,正在死死盯住它,某种危险的存在似乎咧开了嘴角,贪婪地舔舐着森森尖牙。
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侧过身体。
“轰隆!”一道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惊雷骤然落下,恰巧落在她原本前进的方向。
而这仅仅是开端,这道惊雷之后,无数道天雷如同骤雨般狠狠打下,刺眼的雷光几乎连成一片,劈头盖脸似的迎面而来,试图将她彻底打入无底的黑暗。
惊魂未定之时,无数记忆的碎片被阵阵雷光照亮,来不及细思,她猛然振翅,试图快速穿过这片区域。
她的速度很快,惊险地在无数雷光明灭的缝隙间飞速窜过,有条不紊地穿梭着,但仍难免被一些雷光缠上。
羽毛被刹那间烤焦,甚至化为齑粉,原本宽广漂亮的羽翼渐渐变得千疮百孔……
可她一刻也不敢停歇,憋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向前。
就在她即将被雷电追上的那一瞬间。
赤红色凭空自黑暗深处流淌而出,红莲般的火焰熊熊燃烧,一朵朵恣意盛放,火光与雷光碰撞在一处,一时间竟不显半分颓势。
【边、迟、月——!!】雷声咆哮,似是暴怒,“它”的声音直接在人心神中响起,不辨男女。
“如果没什么本事,还是像个鹌鹑似的窝在天上为好,这人间的事,你别把手伸得太长,否则结局便是被人断了这一臂。”
烈烈火光深处走出一人,他头戴帝王旒冕,缀下的珠串在行走间碰撞摇晃,一身黑色华服以红纹装饰,火红的龙纹盘踞在他的衣领、广袖上,威仪赫赫,与他手中握着的红伞交相辉映,艳丽得几近夺目。
——是魔界至尊,边迟月。
她看着挡在她身前的人,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条信息。
原本,她想着趁天雷被拖住,快些赶去亮光处,迎接新生,但突然一阵头痛欲裂,漫长的岁月在她脑海里翻涌,使她摆尾的动作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
她……是谁?
若非没有实体,“它”此刻已经目眦尽裂了,估量着渗透到这边的力量确实无法压得过亲身到来的边迟月,“它”的语气缓了缓:【你与她素不相识,她又是仙道之人,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又何必在这里和我争斗?】
【以她这辈子的修为和功德,必然此后几世都是根骨奇佳,悟性绝伦,身负大气运者,成长起来便是魔界一大劲敌,】“它”蛊惑道,【让我把她的神魂解决掉,断绝她的往生之路,难道不是解决了你日后的敌人?】
边迟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佯装思索的模样:“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它”显出几分得意:【所以……】
“所以,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对前来救我的人这么说?”边迟月似笑非笑道,“我要对付谁,自然持刀杀之,哪里轮得到你坐收渔翁之利?”
“我问你,那千千万万被你拆骨剥皮、吞入腹中的修士,好不好吃?”trip118.com
“今日我不救她,他日也无人会救我。”
【边迟月!】“它”瞬间被激怒了,比起眼前人讥讽带刺的话语,他的违逆反抗更让“它”怒火中烧,【你怎么敢?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们也不过是我圈养的两脚羊!】
暴怒之后,“它”忽而冷静下来,冷笑一声:【我不会放过你的……总有一日,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本尊时刻恭候。”
边迟月笑容不变,挥袖间,火光倾泻而出,席卷过满天雷光,将之吞没在火中。
在他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你是——边迟月,我梦见过你。”
“你想起来了?”边迟月转过身,看向那尾鱼,或者说“鲲鹏”。
无边的羽翼垂下,遮蔽天际,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垂首望着边迟月,声音透出笑意:“我想起来了,我曾经梦见过那个渔村,尚且年少的我在海滩上救起了一个陌生人,也就是你。”
“修士的梦与凡人不同,梦中所见皆有缘由,当时我便想,我们定是有缘分再见的。”
何止是有相见的缘分,我们之间甚至还有师徒之缘呢。边迟月默默地想。
手中撑着一柄红伞,边迟月说:“在山河卷中,过去的你救过我一次,如今我便以一命偿还你。”
谢抒薇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落到那柄红伞上,笑道:“轮回往生之道,似虚非虚,似实非实,常人不见窥见,亦无法涉足,你便是借着这红伞之力前来的罢?”
“替我向伞的主人道声谢,”她喟叹一声,神色平静安恬,“走前还有故人特意相送,谢某此生足矣。”
事实上,修士中如谢抒薇一般,死后无恨无憾,能即刻入轮回之人并不多见。
大部分人心有缺憾,神魂便会飘荡在尘世间,等灵气耗尽归于天地,他们才会化为一张白纸,走进下一世。
有人心中有怨,便化为恶鬼,或是转为鬼修重新修炼,或是失去神智作恶一方。
而更多的人,则死于争斗中,与天争、与人争,落得神魂破碎的下场。这些碎片散落在世间,等多年后与其它碎片融合成一个全新的个体,再入轮回。
与故人道别后,鲲鹏便振翅而飞,飞入那一点光芒的尽头。
在被白光笼罩的那一瞬,她无端想起了年少。
当年她起于微末,就是在海边赶海时,抬眼目睹了世间最后一只鲲鹏坠落,岛屿般大的身躯逐渐沉入深海,但它飞翔御风、逍遥自在的姿态却烙在了她眼底。
自此日思夜想,昼夜不忘。她闭上眼,那一日融金般的落日便重新照拂在她身上,庞大的身影自天空俯身而下,击起海浪三千。
“我也想和它一样,踏遍山河,游至山穷水尽,天上地下无所不往,岂不自在?”
——那时谢抒薇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脑后枕着手臂仰躺着,盯着缠了蛛网的屋顶,如此想到。后来悟道数年,终立逍遥道。
如今她同样走到生命尽头,也像当年的那只鲲鹏一样,向下坠落,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仿佛是轮回的一个圈,谢抒薇兜兜转转,再度回到年少时的起点。
下一世,她还想踏仙途,再求道。
不为求天道,只为追寻她心中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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