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金公子悠悠转醒,手撑着锦帛直起身来,看那价值连城的织锦被压入枯叶,也毫不在意。睁着惺忪睡眼,他环视一周,没见到林柘,睡意瞬间消了一半。
“……林道友呢?”金公子有些呆愣地问道。
他身旁的侍从和半个时辰前一样半跪着,动作纹丝未动,仍然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回公子的话,林小姐早已与人结伴上山了。”
“你个废物!都不知道叫醒我?!”这贵公子顿时不乐意了,怒上眉梢,恶狠狠地踹了侍从一脚。
侍从结结实实受了毫不留情的一脚,然而身形颤都没颤,神情自若。
心里闪过一丝违和感,但金公子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陷入深深的遗憾之中:“可惜,都没来得及问问林道友家住何处,如何联系……”
看林柘衣裳上绣的家纹,他能认得出她应当出身于无垢林氏,然而像这种人口众多、传承悠久的大家族,往往是族人遍布各地。即便本是出自同源,不同支脉之间也相差甚远。
“也不知道,日后有无缘分相见……”金公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侍从,眼神傲慢轻蔑,“我想吃野味了。你,去给我打只兔子。”
大概是由于相处时间已不短,一旁的女修对这贵公子的脾性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知道他是个无城府又瞒不住事儿的,对他不再那么戒备紧张。
此刻,女修看不下去他的任性脾气,轻声喃喃一句:“这山上,说不准到底有没有兔子呢……”
“要你多嘴!”金公子翻了个白眼,一抬下巴,“我不管,自小以来只要是我想要的,即便是摘星星摘月亮,也没有什么得不到。你们别废话,都给我去找!”
出身于名门望族,又是一位大能的直系后裔,金公子从小的生活就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下意识觉得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他转,竟连女修一起使唤了。
然而,他这样的表现反而让女修隐隐松了一口气,觉得他并无其他图谋,态度宽容道:“正好我欲去寻些水喝,路上会帮你留意,但如果实在没有野兔子,我所修功法也不可能帮你变出来一只。”
“你们快滚吧!”金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对侍从交代,“两手空空回来,小心我收拾你!”
说完,他向后一倒躺回锦帛上,翻了个身蒙住头,便继续睡了。
“一起走吗?”侍从忽然抬头,露出一张平凡普通,毫无特色的脸。
女修摇摇头:“不必了,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如果路上碰见野兔,我会帮你带回来的。”女修飞快瞥一眼装作已熟睡的贵公子,补充道。
“……”
侍从沉默着看她转身,身影消失在丛林里,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没有半点亮光,在树影下显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半晌,他起身,朝着女修离开的方向走去,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那是老练的猎手隐没在暗处时,在箭矢瞄准心仪猎物的刹那会露出的笑容,充满了渴望饮血的亢奋。
……
而树荫下,一切如旧。
树影随风摇曳,投下斑驳光点,在金公子眼皮上轻盈地跃动,躺着躺着,他翻几下身,意识逐渐陷入沉沉混沌中。
不知过了多久,金公子朦朦胧胧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吞没了伴着微风起舞的光点,接着一阵冷意袭来,如有实质般丝丝缕缕渗透进他的肌肤,让他瞬间寒毛直立,睡意全无。
那寒意还在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好似要穿透他的皮囊,钻进他的身体。
打了个激灵,金公子猛然睁开眼,只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几乎完全占据他的视线范围。
“……你犯什么毛病凑这么近!”骂声脱口而出,金公子心里愤怒中带着茫然,但还是习惯性地在侍从面前摆出架子。
奇怪,真奇怪。
第一次正眼细看侍从的面容,似曾相识的违和感再度涌上金公子心头。
——这家伙以前笑起来也是这么古怪吗?
嘴角生硬地维持着一个弧度,僵直得像是……
像是……
金公子脑袋放空了一刹那。
像是一个死人!!
“公子,没有兔子,”侍从笑着说,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面色愈发苍白的公子哥,咧开嘴时露出一口挂着血丝的白牙,他不管对方此时的内心深处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只喃喃自语般说,“可是好饿啊,也好冷……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张合合之间,“他”的嘴巴像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洞,吐息皆是不正常的冰冷。
金公子眨眼间,在里面看到一根被嚼碎大半的手指,仿佛有血腥气喷洒在他的脸上,使他讷讷地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我撕下她一只手臂,火红火红的血浇在我身上,终于让我暖和了一点。只是可惜,还是让她给逃了,”侍从脸上仍然是僵硬的笑,但声音颤抖,不知是带着哭腔还是笑意,“我冷——我好冷啊,冷得快死了……”
“还请公子赏赐小的一点血暖暖身子,几块肉垫垫肚子吧……”
话音未落,无数苍白的骨刺穿刺“他”的皮肤,而那副皮囊就如同被戳破的廉价的窗棂纸,刺啦轻响后留下无数个窟窿眼。连面部的皮肤也未能幸免,甚至“他”整个头的表面都变得千疮百孔,最后像是熟透后坠地的西瓜一般撕裂开,血珠四溅。
畸形的白骨从窟窿里探出,在空中伸展开,像是某种巨型动物的肋骨。与此同时,一种粘稠的触感向四周蔓延,万物都变得凝滞。
在危急关头,金公子的大脑终于恢复运转,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求救、尖叫,更想手脚并用远离近在咫尺的怪物,却发现连嘴唇都动弹不得。
就好像有无形的重量降临在他身上,将他狠狠压住,让他不得不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根根白骨绕到金公子背后,远看如同一个诡异的拥抱,实则是想要一击刺入他的后颈,在毙命的同时,上下一划——
然后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张皮就能完完整整地落下来,成为供怪物保暖的新衣裳,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然而就在这生死关头,一面虚幻的银镜自金公子额前浮现而出,而后银光一闪,他身上的束缚瞬间消失,无形的压力倏然消散。
身体一轻,金公子向后一摊,接着也不顾形象,立刻手脚并用拼命往外爬,一边嘴里还喊着:“啊!!杀人啦——”
“救命啊!”
价值连城的袍子沾满泥土,金公子却已无心在意,惊慌失措地对怪物求饶:“求你别杀我!我祖爷爷是镜华尊者,我母亲是千叶道君,我长姐是昆仑金氏族长!你若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你若杀我,我祖爷爷留给我的九重镜会记住你的气息,我们家族定不会放过你!我姐姐最是疼我,即便跨越千里,也一定会来取你性命,为我报仇……”
金公子就是个遇事慌乱,口不择言的性子,此刻大脑空空如也,嘴上却还能倒豆子一样啰嗦不停。
因他堪称光芒万丈的家世背景,白骨也在空中停滞一瞬,但很快继续进攻,齐齐刺向金公子要害。
额前的九重镜再度帮他挡下这一击,但金公子没有半点放松,反倒更加紧张。他不用看都知道,九重镜上一定又多了道裂纹……
祖爷爷在他额心轻点,赐下九重镜时,便抚着长长的白胡子告诉他,这镜子层层叠叠共九层,每一层可为他挡一次致命伤害,同时镜面上会增加一道裂纹。
等到九条裂纹遍布镜面,便是九重镜彻底粉碎之时,接下来是生是死,就全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他天赋不好又贪图享乐,修为不高又不思进取,居然还敢带着侍从独自远离家族庇护,成天游山玩水,就是因为有这九重镜护身,性命安全有依仗。
但是他从未想过,如果真的有敌人下定决心想要他的命,招招杀机,那他该如何保命?
在怪物的猛烈攻势下,九重镜发出一道又一道银光,不断有新增的裂痕伴随着破碎之声,横亘于镜面上。
每一声镜子破碎的清脆声响,在金公子耳中都犹如夺命的铃音,让他心头越发冰凉。
脸上泪痕纵横,他只能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窜,偶尔才记得掐几个法诀,不痛不痒地打在怪物身上,最多伤到那副快要脱落的皮囊。
如果、如果他当初愿意努力一些便好了……
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如果他能有长姐一半——不,但凡有她十分之一的心性和天赋呢,他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
至少不会这么窝囊,这么悄无声息地陨落于此。
金公子忽然觉得很悔恨,很不甘,这种苦涩的情绪仿佛能生出尖尖的毛刺,细密地戳着心窝,带来阵阵难以抑制的疼痛。
这是他在曾经顺风顺水的百年里,几乎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他的衣袍早已肮脏得看不出原色,杂草落叶混着泥巴,粘在他的衣服上,狼狈不堪。
“咔嚓、咔嚓咔嚓……”
最终,九道裂痕在镜面正中相遇、重叠,连成一片,布满罅隙的九重镜闪了闪,彻底破碎。
真正到了这一刻,金公子发觉自己的心情比想象中的更平静。
或许他潜意识里早就清晰地认识到,只凭他的能力,纵然有九重镜护体,也不可能从怪物手下逃脱。
只是之前不愿意承认罢了。
熟悉的沉重感笼罩住他全身,恍惚之间,金公子觉得他像是一只被困在粘稠糖水中的小虫子,无力动弹,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保持着凝滞的姿态,渐渐溺毙。
狰狞的骨刺在他眼中不断放大,他却在怪物的桎梏下,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忽然,似有一轮小巧的明月在金公子眼中升起,狰狞的森森白骨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霎时间化为齑粉,怪物尖锐的叫声响彻山野。
下意识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金公子看向光芒的来处。
那刀锋猛然划破凝滞死寂的地界,雪亮的刀光锐不可当,每一次挥刀都如有月光顺着刀刃潺潺流淌而下,赏心悦目,却隐藏着犀利的锋芒。
那月光汇聚在怪物周围,飞快地转腾、起舞,看似如萤火般脆弱易逝,却寸寸搅碎“他”的肢体。www.trip118.com
而握刀之人,正是先前被他讥讽为“穷酸鬼”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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