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昏昏沉沉的，边迟月听到耳畔萦绕着阵阵海浪声，指尖微微一动，手下有颗颗细腻柔软的触感，像是沙砾。
腿部冰凉凉的，似乎是波涛起起伏伏，时不时涨到他腰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潮水会涨得更厉害，但他现在没有精力挪个地方。
……问题不大，以他的境界，就算是水漫过口鼻，他也不可能淹死。边迟月闭上眼。
头脑一片混沌，疲倦感如水流一般从神识深处汩汩而出，席卷至全身，叫他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连抬抬手指都费劲。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浑浑噩噩地躺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在他听来，那人声忽远忽近的：
“唉呀！那边……有个人……”
“真的……喂、喂，醒醒……”
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间有些慌张。
听声音，好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应该是山河卷里无数“火柴人”中的一个吧。
没有感觉到恶意，边迟月任由她拉扯，然后再度陷入了昏迷。
……
等他再次醒来，他正躺在一间有些破旧的屋子里，被子面料粗糙，露出些泛黄的棉絮，连屋顶都是茅草盖的。
边迟月四下打量着周围环境，发觉这屋子虽然显得贫寒，但屋子主人颇有情趣。
屋檐下根据高矮摆放着几盆花草，窗户上破的洞被人用深色的草木汁液添了几笔，画成了一朵花……这些细节，让破旧的屋子刹那间变得温馨可爱了起来。
一阵脚本声由远及近，边迟月判断那人应该是不曾修炼的普通人，脚步轻盈有活力，应该年纪较轻。
“你醒啦，”门被推开，一个少女从门缝间探出头，看到他后笑了起来，“看你身上的衣服料子，比城镇里那些老爷们身上的还要光鲜，应该不是普通人吧？你是从海的另一端来的么？”
少女长相秀美，模样白净，眉眼间一股英气，那双眼睛尤其明亮有神，只是额角横着条近一指长的细疤，被碎发遮了一半。
见人走进来，边迟月下意识坐起来想答话，不料被子下移，他低头瞧见自己不着寸缕的上半身，不禁愣了愣，然后立刻躺回去裹紧被子。
“我的衣服……”边迟月踟蹰着开口。
“你衣服都湿透了，被我拿去后院晾了，等干了再给你，”少女把一碗姜汤递到他面前，手上有不少茧子，显然是从小风里来雨里去干活儿的，她瞥边迟月羞赧的神态几眼，戏谑道，“你害羞什么？我同村里人出海捕鱼，见多了光膀子的，湿衣服贴身上容易生病，这有什么的。”
抿了一口姜汤，边迟月向她道谢：“……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其实他即使被扔在海边躺个几天，也不会有事，但当然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歇息更好。
“你可以和我说话，果然不是我的幻觉吧！说来奇怪，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旁人都看不见？我阿爹还怀疑我中邪了，非拉我去上几炷香求平安。”少女嘟囔道。
边迟月动作一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回答因为这是画里的世界，他们都是画中人吧？
在他神识的感知中，外面那些“人”都仅仅有一具像模像样的皮囊，实则根本没有意识……
或许是因为这里终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只是山河卷记录下来的过去，大部分“人”只是一段来自过去的影像罢了。
而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在这段历史里是不存在的旁观者，所以无法与那些“人”产生交集。
不是他们看不见他，而是在他们的时间里，根本没有他。
唯有眼前的少女，有一丝独立的意识，所以能够感知到他。
至于少女为何能够产生意识，边迟月初来乍到，目前也无法下定论，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她
“我们这个小岛就这么一丁点大，所有人我多多少少都认识，我没见过你，这里也养不出你这么……”少女蹙眉，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说，“这么细皮嫩肉的。”
边迟月猜测她本来是想说“矫情”之类的词，感谢她知道要照顾一下他的感想。
“你打哪边来的？是不是海的另一端？”少女盯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听隔壁牛三儿说过，那边比咱们这里大多了，有好多人，集市也很大，逛一天也逛不完，还有很多神仙人物，翻手间平山填海……是不是真的？从这里到那边，坐船要多久呢？你是坐船遇难了吗？”
“我跟你说，我水性可好了，八岁起就随阿爹出海打鱼了。看到我额头上的疤没有？那是我十三岁时捕到一条大鱼，被它反拉一个踉跄撞在船沿上留的，那鱼比成人还高，岛上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捕到这么大的鱼！阿爹说，它再长十年兴许就成妖了，不想竟然断送在我这黄毛小丫头手里——等我长大，我会更加厉害，说不定能一个人架着小渔船到海的那一端去见见世面……”
兴致高昂，少女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对小岛之外的世界十分神往。
边迟月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会知道答案？
但他不忍心浇灭少女的热情，想了想后只好鼓励道：“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能会让你失望，也可能让你觉得不虚此行……你以后可以自己亲眼去看看。”
说完，他又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应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实中的少女也不知在哪里，可能已经走出渔村见过了大千世界，也可能一生都滞留在小岛上，甚至可能已经忘记了年少时的这份好奇……无论如何，结局已定。
他的鼓励于她而言，或许毫无意义。
耐心地听少女说了很久，边迟月趁着她喝水的间隙问道：“请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少女愣了愣：“仙元十二年呀，你被海水淹傻了？”
年号仙元……
努力回忆了片刻，边迟月确信，自从仙魔之争结束，人、魔、妖、鬼四方势力签订契约统一纪年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年号是“仙元”。
而仙魔之争之前，因为各地纪年不同，繁复混杂，他在穿越之后也不曾了解过。
所以，这少女大概率还真是至少千年前的人了……
虽然他来到这里，见到这边人的房屋、服饰后隐隐有所猜测，但也没想到时间会向前这么久！
在茅草屋里休整了半天，边迟月的状态逐渐好转。
他发现，他应该是意识进入了山河卷里，而身体连带着储物袋等物品都留在现实中，情况尚不明了——当然，肯定是越拖越糟糕，他要尽快找到神魂出去的方法。
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意识应该是易玦，而非原主啊！
瞬间，边迟月坐立不安了起来，心中无比急迫地想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但少女家徒四壁，连一块完好的、能用的镜子都拿不出来。
反正其他人似乎看不见他，要不……
边迟月艰难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最终没能过心里那关，只好无奈地等衣服被晾干。
终于穿好衣服，边迟月第一时间找到村里用来洗衣服的河，打量起自己的倒影。
“……”看后，边迟月沉默了。
他觉得他现在应该改名为“易迟月”。
他现在的长相完全是原主“边迟月”的长相杂糅了易玦本体的模样，眉眼、下颔处的线条更加柔美秀气，身形也更加矮小。不过也可以看成是少年时期的边迟月。
幸好衣服是他意识中的产物，倒是大小合适。
接着边迟月绕着小岛走了一圈，发觉有些人脸是清晰的，但不少人面目模糊，他们似乎意识不到他们没有脸，正常地生活着。
边迟月心中隐隐产生一个猜想。
他踩在不断涨落的波涛上，如履平地，走出几百步、几千步……忽然，他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海水仿佛被生生截断，前面没有海、没有天，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空白。
“原来是这样……”边迟月望向前方，喃喃道。
他先前就思考过，这画里的世界是展现的？它如何连接不同时间的不同空间？在画外，一片画面或许有尽头，但进入其中后，同一时间的一个世界又能以哪里为起点、哪里为终点？
现在看来，与画外所见不太，这画内的世界，是以每一个生灵为中轴，将所有时间、所有空间的生灵眼中的世界拼在一起，这才组成一整个历史长卷。
而现在他所在的，或许就是那个少女的世界。从她的出生为起点，不断发展，直到她最后阖上眼，再也不会醒来。
此方小世界就这样不断地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一滴水构成一条江流一般，成为历史的边角。
这片海在这里结束，是因为她没有见过更远的地方。
相通之后，边迟月调转方向往回走，回到小岛后却没有停步，继续不断向前。
十步、百步、千步……
他的步伐看似闲庭信步，实则一步千里。
海水不断向前延伸，不曾终止，直到波浪拍上另一片土地的海岸。更远处，是万家灯火，青山绵延，忘不见尽头。18小说
仿佛卸下重担一般松了口气，边迟月轻松地笑了笑，转身离开，转眼间就回到了少女家的院落。
“你要走啦？”少女正走在矮凳上，低头除鱼鳞，没有注意到他是凭空出现的，直到边迟月走到跟前，她才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似乎有所预感，“去港口搭上商船了？”
边迟月笑着点点头：“多谢姑娘的照顾，可惜我现在无以回报。若我们有缘再见，我……”
“会有那天的，我总有一天到海那端去看看，方不负此生，”少女笑嘻嘻地插话道，“你准备好报恩啊！”
尽管知道与她说话并无意义，但他还是开口道：“我叫边迟月。”
“谢抒薇。”少女回应。
谢抒薇……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听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划过心头，但边迟月暂时想不起来，只好把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
道别后，边迟月走进了海面尽头的空白里，身影瞬间被一片白茫茫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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