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枕眠在街上悠然闲逛。
此时的早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许多早点店铺阵阵飘香，除了常见的早面、馄饨等早餐，还有不少魔界特色小吃，各色美食令人胃口大开，垂涎欲滴，不少店门前排起了队伍。
买了一家早餐铺子的梅干菜扣肉饼，莫枕眠一边嚼吧嚼吧品尝着，一边继续向前走。
再向前，是卖蔬菜鱼肉的摊位，小贩们吆喝声不断：
“走过路过的过来瞧瞧喔，刚刚运来的最新鲜的大白菜！看这菜帮，这叶子……”
“看看我家鸭肉，今早天亮时刚宰杀的！”
“卖活蹦乱跳的鱼喽，不活不要铜钱……”
除了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会显露出魔纹，有人露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妖异的魔纹，有人长着牛羊一般的角之外，他们的生活与人族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莫枕眠穿梭在人群中，体会着人间烟火，心情不知不觉明朗轻松了几分。
忽然，一个孩子从旁边来往的行人中猛地窜过来，直直往她身上撞去。
莫枕眠停下脚步，垂眼望向那个孩子。她站在原地不动如山，那孩子却反倒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那孩子竟也不哭不闹，自己起身拍打去衣裳上沾到的尘土，抬起小脸回望莫枕眠。
这是个女孩，眼神透出在同龄幼童中罕见的坚毅与执拗，长相格外精致，五官没有丝毫缺陷和瑕疵，冰雕玉琢一般完美，任凭是再如何尖酸刻薄的人也无法挑出她长相上的半分错误。
除了莫枕眠第一眼就印象深刻的眼神与容貌，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孩的衣着——
料子昂贵，触感细腻，不是一般人家承担得起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件华美的衣裳，却被洗涤得发白，原本应该紧密缝合的丝线也有些崩裂，露出了松散的线头，破损严重的地方甚至缝上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看得出，缝补之人尽力寻找了与这件衣裳颜色纹路相近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将布料剪裁成了完美贴合缺口的形状，希望可以让补丁看上去不这么显眼……一切都为了维护这个孩子的体面和自尊。
然而这些努力在大大小小的破损、甚至破洞面前，显然杯水车薪。
莫枕眠将红伞撑开，伞下缓缓倾泻出一片缥缈的白雾。
雾气缭绕在两人身侧，让周围的其他人都忽视了他们的存在，同时也将小女孩禁锢在了原地。
莫枕眠捧着扣肉饼的手松开，但饼却没有落地，而是被一只由雾气组成的手接住了。她取下挂在腰侧作装饰的刺绣香囊，向里摸索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摸出一个极为小巧的白瓷瓶子。
——那是小女孩刻意撞在她身上时，悄悄塞进她手中的。
莫枕眠晃了晃手中的瓷瓶，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面装着的东西又是什么？”
小女孩对莫枕眠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回答：“您把那白瓷瓶中的药汤给边大人服下，不出一个时辰，那五鬼之毒便可根除。”
“你是……蛰霜？”仔细地端详她一番，莫枕眠不禁猜测道。
嘴角微微上扬，小女孩表现出不符合外表年龄的成熟：“其实我曾经见过您。百年前，您应约来到魔界与边大人、邀月城主会面，那时我也跟随在边大人身后……只是您大概不记得了。”
属于易玦的本性在为没能认出人而感到抱歉，但莫枕眠只是淡淡颔首——按照原主“莫枕眠”的设定，她在这漫长的一生中见过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去留意每一个人，更何况蛰霜与她根本不是一个境界的修士。
“那么，你这次特意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要交代一下你的背叛吧？不得不说，你能够隐藏不语法师的踪迹这么多年，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莫枕眠眼神冰冷锐利，仿佛一片轻薄的刀片，在细细剖析蛰霜皮囊之下的一切思绪与秘密。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蛰霜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这大概令她觉得自己露了怯，不悦地蹙蹙眉，但面对两人之间绝对的力量差距，蛰霜最终还是退让一步，装作没有听懂莫枕眠话语中的嘲讽。
“能得到您的赏识，是我的荣幸，”她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关于我所做的事，做了就是做了，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待尘埃落定，若是两位大人想要责罚，那蛰霜自然洗颈就戮。”
看着她坦荡的模样，莫枕眠不禁问道：“你后悔吗？”
蛰霜出神般地沉默片刻，忽然苦涩地笑了笑，“如果您是说背叛边大人，那我不后悔，若能够重来，我依旧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但如果您是说包庇不语法师，导致第七都八十多万人丧生……我后悔了。不语欺瞒于我，他没有告诉我他会……”说到最后，蛰霜的语气中带上了深重的悔恨与悲哀。
莫枕眠冷笑一声，声音冷冽：“你在纵容不语常住魔界时，心中就必然已经有了牺牲一些生灵的准备——一个恶徒，你怎么可能会奢望他手上不沾染一丁点儿鲜血？”
“你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牺牲的人数会这么多罢了。”
“……”这次小女孩低下了头，失声良久。
在莫枕眠俯视的目光下，蛰霜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比起边大人，我居然更畏惧您。您好像能一眼看破我的一切，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我的伪善、我的私心……”
话音刚落，她微微合上眼，身形瞬间如同被风吹散一般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雪白的花瓣飘落。
白雾涌动，将那片花瓣的气味吹拂到莫枕眠的鼻尖，她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清香——穿越前，易玦的母亲喜欢梨花，下班时常会顺路从花店买几支梨花回来，插进书桌上的花瓶里。
“可是梨花开在春季，现在……”说到一半，她顿住了，然后自嘲一笑。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力量，包括她自己也正摸索在修仙的道路上，怎么还是下意识用穿越前的常识判断实物呢？
很多细节都在不断提醒她：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独在异乡啊……
将红伞连同那一片雾气收起，莫枕眠已然失了游玩的兴致，于是握紧手中的小瓷瓶，脚步匆匆地向回走去。
感应到边迟月那边还在睡梦中，莫枕眠回到自己房间，手指在门上轻轻一划。
白雾瞬间喷涌而出，轻柔地包裹住这个房间，将这片空间与外界隔绝。
两手伸到脑后摸索了一阵，莫枕眠扯下束发的发带，放在眼前一寸寸地仔细检查。
之前易玦就感到有些奇怪：她获得“边迟月”这个傀儡时，能在他身上找到不少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还有一个装了很多功法、符咒等的储物袋；但是“莫枕眠”却是只有一人一伞，最多加上她穿着的一套衣服，连更换的衣物都是易玦后来添置的。
但她之前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猜测有可能是原主为了顶替、扮演易府中的那个遭人排挤欺负的私生子，所以特意没有带上家当。
直到昨天。
那时她说到可以去寻找那位万年桃花妖时，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妖气的波动……那缕妖气，正是从这根发带中泄出的。
“尽管做工很精致，但怎么看都像是一条普通的绸带……”莫枕眠喃喃自语。
接着，她尝试着用灵气、魔气、妖气刺激这条发带，但发带像是无底洞一样吸收了那些能量，纹丝不动，无事发生。
“或许，这是根据我的特点定制的？”沉思一会儿，莫枕眠将视线投向了她的白雾。
白雾在莫枕眠的操纵下凝聚成一根长针，刺向发带，在那一瞬间，莫枕眠感受到了她与这条发带之间的联系。
她“看”到了发带里储藏的所有东西，而且只要她心念一动，就能控制里面的物品移动、取出。
莫枕眠的神识飞快地扫过原主留下的家当，找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有一打开就会冒出几朵芍药花的木盒这类整蛊玩具，有什么一柄破损卷刃的长剑，甚至还有两件血迹斑斑的黑斗篷……
让她不禁联想到准备过冬的小松鼠，什么东西都囤在储物空间里。
在原主那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物品里，莫枕眠注意到一枝桃花，只有一指粗的枝干上，朵朵胭脂色的桃花挤挤艾艾地簇拥在一块儿，玲珑可爱。
时光好似因它的生机与美好而流连忘返，放慢了脚步，于是这枝桃花四季不败，永远停留在盛开的那一刻。
莫枕眠取出了这枝桃花，没有感觉到半分妖气，出声试探道：“桃花妖？”
刹那间，一股精纯的妖气从桃花枝中倾泻而出，浅绿的色彩环绕在莫枕眠四周，像是一段浮空的绸缎，又或是拱卫着青山的碧波。花枝上，仅剩下的几朵花骨朵也在眨眼之间绽放。
被其他大妖的妖气团团包围住，莫枕眠却奇异地没有生出半分危机感。她甚至伸出手，好奇地触碰了一下那浅绿色的妖气。
无害的，亲和的，温润的，像是把手伸进了一潭温泉里。
“……小枕眠，好久不见，”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从桃花枝中飘出来，一个蔼然可亲的老妪形象瞬间出现在莫枕眠的脑海里，“你呀，说了多少次了，要有礼貌，要叫‘桃花婆婆’。”
莫枕眠乖巧地端坐：“桃花婆婆。”
她猜测，这位大概就是书里提到过的万年桃花妖了，而那枝桃花或许是她赠予原主用于联络的信物。
留意着对方的态度，莫枕眠品味出了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包容宽厚，而且桃花婆婆疑似能做到时时回应她……这个待遇，甚至显得有几分宠溺，看来她和原主的关系很不错啊。
“诶，这样才对嘛，”桃花婆婆满意道，枝条摇摆几下，像是在点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因为漫长得惊人的寿命，桃花婆婆对时间的感知似乎与常人不太一样，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声音悠长。
这简单的两句话，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说完。
莫枕眠耐心地听她说完，才开口说明边迟月现在的情况。
桃花婆婆思考了很久，就在莫枕眠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掉线了的时候，她回应道：“哦——五鬼之毒，我记得它，那还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这种毒，只要沾上一丁点儿，毒素就会在体内扎根。因为其折磨人，却又不致命，所以曾经被用在严刑拷问上。但制毒步骤太繁琐，所以早已被淘汰了，没想到居然没有失传。”桃花婆婆纳罕道。
莫枕眠从袖子里摸出白瓷瓶：“我得到了它的解药，却不太放心，可以请您帮忙看看吗？”
只见妖气探入瓶中，半晌之后，桃花婆婆出声：“老人家记性不好了，但我记得应该是这样……”
“我信得过您。”莫枕眠笑道，松了一口气。
桃花枝骤然生长，枝条伸到莫枕眠头顶，轻轻抚了抚：“哎呦，嘴真甜——小枕眠还是这么讨人喜欢。”
……
当边迟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莫枕眠笑眯眯地静立在他床头，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瓶。https://www.trip118.com
他正困惑地想要出声，就被莫枕眠手中的瓷瓶堵住了嘴。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就要起身，下意识挣扎几下，却被莫枕眠牢牢地按住了。
“这药可能有点苦，你忍一下。”
又苦又酸的诡异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边迟月顿时眼前一黑，再度无力地倒在床上，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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