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九年六月,这一天傍晚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带走了些许闷热,带来了几许清凉。
弘晖贝勒福晋富察容音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正是不耐热的时候,一场大雨让她觉得来得正及时,不顾侍女劝阻,坐在窗前,欣赏雨景。还让侍女服侍笔墨,将畅春园这一雨景仔仔细细地画下来。
不多时,格格高晞月也带着女儿过来了,娘俩儿讨巧地挨着富察氏。高晞月甚至抢了侍女的活儿,亲自给富察容音扒着莲子。一旁大格格则是眼巴巴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匣子。
容音连忙让侍女给大格格拿些点心,却见高晞月也跟着过去,从自家闺女盘子里抢走一块桃酥。
容音简直要气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顽皮!你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带着大格格,也不怕传出去,人家说我这个做福晋的苛待你!”
高晞月却满不在乎,“谁敢笑话我,那是在嫉妒我,嫉妒我遇上这么好的福晋!对吧,大格格?”
大格格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听见亲娘问她,忙不迭地点头。
逗得容音和她身旁的侍女都笑了。
容音笑道:“你就皮吧!带坏了大格格,仔细爷扒了你的皮!”
高晞月:“那我就往福晋这里跑,福晋肯定舍不得我,肯定会救我!”
大格格也说:“找嫡额娘!”
这年头,这么和谐的妻妾可不多,这场景任是谁见了都要说一声男主人享有齐人之福。
可惜,尽享齐人之福的某个人直到掌灯也没露面,只是让他的心腹太监过来说一声,今晚不回来了,让福晋守好小院儿,约束好众人,不要乱走。
容音认出来传话的是丈夫的心腹,见他面色沉重,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
心腹道:“德妃娘娘病了,很重。现在她那里都已经封了,许进不许出。”
恍如一个大雷炸下来,宫里说话向来讲究委婉,“很重”就是表示:人快不行了。
可是,容音想起昨日去给德妃请安,她还神采奕奕,希望自己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一点儿都不像病了的样子。
可是心腹却不再多说,只通知容音这个消息,又拿了弘晖贝勒的几件换洗衣服,就匆匆离去。
本来容音也没多想,但接下来园子里的消息越来越乱。任谁也没想到,德妃患病一事居然引出了三十年前,纯慧太子遇害一案。因为爱妃患病,皇帝心情本就不好,又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雷霆震怒,要求彻查,誓要为爱子报仇。
御前侍卫手执御令抓了不少人,园子里人心惶惶。
容音这里也被带走了几个人,只因为他们的家族是内务府包衣世家,据说也掺和进了这件事。
来带人的侍卫还顾及弘晖贝勒颇受帝宠,因此客客气气。他们走后,皇帝还派人赏了一些布料和药品,以示对孙媳和她腹中胎儿的重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外面一二品大员见了都要给个笑脸,如今却把脸笑成了花儿,对容音说道:“贝勒爷如今还在皇上身边服侍,天天念叨您和肚子里的小阿哥呢!皇上也看重重孙辈,就让奴才给您送些衣食。外面有些乱,贝勒爷又不在,辛苦福晋了。”
容音也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几日闭门不出,她也听说了皇帝的疯狂。但是此时他还愿意赏赐自家,就说自家平安无事。
于是,她笑道:“我们做晚辈的不能在皇玛法身边服侍,只有劳烦梁谙达了。”
说着,身边侍女递上厚厚的荷包。
梁九功却不敢接,以前接了也就算了,现在可不行了,又记起另一桩差事,遂问容音,“大格格可还好?皇上惦念大格格,让奴才把格格抱去看看。”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大格格半睡不醒,然而皇帝一声令下,别说半睡不醒,就是睡着了也得抱走。
梁九功来了一趟,留下一大堆赏赐,带走一个大格格,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只留下迷惑的容音和担心不已的高晞月面面相觑。
皇上惦念大格格,如果大格格是大阿哥,还是福晋所出的,皇上还会多念几句。但是一个侍妾所出的格格,皇上这是怎么了?
容音虽满心疑惑,但看着身旁蔫哒哒的高晞月,还得安慰孩子她娘,“别担心,就是真有什么,皇上难道还能跟个孩子计较吗。再说了,爷也在皇上身边呢!”
高晞月再担心也不能跟乳母一样跑去皇帝身边,只能把头靠在容音肩上,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安慰。www.trip118.com
容音:所以她果真是养了两个闺女吧!
大格格还不知道两个额娘的担心,一觉睡醒,发现换了地方,也没有哭闹,被抱到皇帝跟前,也不哭不闹,甚至还坐在皇帝怀里拿点心磨牙,直接把皇帝当成椅子。
用皇帝的话说,“跟她阿玛一样,傻大胆儿。”
大格格正是学话的时候,也会说“阿玛”,闻言,立刻转身看皇帝,“阿玛,阿玛!”
皇帝一边怕她摔了,一边还得哄着,“嗯嗯,晚一点儿阿玛就过来了。”
乳母十分有眼力价儿地再递给大格格一块点心,大格格也不知是听懂了皇帝的话,还是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总算不再叫着阿玛了。
皇帝继续跟梁九功话当年,“她阿玛刚到宫里的时候,朕还以为他不习惯,结果呢,吃嘛嘛香,还胖了。他额娘倒是担心得不行,听说都瘦了,敢情都胖到她儿子身上了!”
梁九功恭维道:“在皇上身边养着,那是天大的福气,弘晖贝勒有福。”
皇帝白了他一眼,“就你这老货会说话。”
梁九功躬身,“奴才谢皇上夸奖。”
皇帝再度赏了个白眼。
大格格睡饱吃足,就要出去玩儿,皇帝可没精力陪玩,一旁的乳母连忙接过大格格。听她童言童语要阿玛,皇帝摆手,“送到弘晖那儿去,他自己的闺女自己哄,别劳烦朕。”
还不是您把孩子抱过来的,乳母脸上恭敬心里无奈碎碎念。
皇帝自言自语,“养得不错,弘晖福晋是个贤惠的。听说,那个高氏也很敬重富察氏?”
“是,福晋大度,高氏也不是恃宠生娇的。您看大格格的样子就知道了,格格的衣服,可是用福晋自己的份例做的。还有高氏,福晋也从来都不苛责,有时候还把自己的份例分出来,给高氏添进去。”
皇帝却有不同意见,“这是个格格,要是个阿哥,她还能这么贤惠吗?”
梁九功给皇帝添了杯茶,继续说好话,“福晋过门一个月,高氏就有了身孕。那时候谁不说高氏是故意给福晋添堵的,可福晋是怎么做的,任是谁都说不出福晋的不是,那时候可不知道高氏腹中是男是女呢!”
皇帝不高兴地眯起了眼,“你收了多少,给富察氏说了这么多好话?”
梁九功的委屈肉眼可见,“怎么是奴才收了钱啊!福晋是皇上您千挑万选出来的,是皇孙福晋中的头一人。奴才是相信您的眼光,福晋若是不好,您还会赐下这门婚事?”
皇帝乐了,“就你会说话!”
梁九功笑笑不再言语。
皇帝自言自语道:“富察氏嘛,运气倒是不错。”
“但是做皇后,光有运气还不行,还得看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弘晖的福晋,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若是没有能力,那就趁早退位让贤,别拖了弘晖的后腿。”
梁九功这个时候就站在一边装聋子了。
若是以往,皇帝绝对不会对一个孙媳妇有如此多的关注。但是皇帝前几日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有关大清王朝能否延续的决定。已经下定决心,皇帝就要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
弘晖能力很高,超越了他的任何一个儿子。皇帝甚至觉得,他的儿子捆一块儿,也打不过弘晖,所以他大胆地决定了一件事。
想要完成这件事,光靠弘晖一个是不够的,他还有坚固的班底、可靠的幕僚,以及一个稳固的后方。
富察氏,当初赐婚的时候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以贝勒福晋或亲王福晋的标准来看。若要以一国之母的标准看,皇帝总觉得富察氏缺了点儿什么。
要说皇帝心中的贤后,那自然是他的元后赫舍里氏。原本还有两位继后,但最近发现她们的母家和纯慧太子遇害一案有关,皇帝就把两位继后给踢出了“贤后”的队伍。
母家野心勃勃,绝对不行。
富察氏的性子有些绵软,还得多教导教导。皇帝觉得自己年岁已高,留给他们夫妻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弘晖还是富察氏,都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弘晖他是信得过的,富察氏嘛,还得再看看。
希望富察氏这一胎是个阿哥,他也好安心。
不说忙着批折子的胤礽面对闺女是如何手忙脚乱,只说当天晚上,皇帝来看折子,就看见折子上重孙女的手印儿,那可真是哭笑不得。
大格格下午又睡了一阵儿,此时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看见皇帝和阿玛坐着用膳,便张牙舞爪也要去桌子边上,乳母都没办法,还是皇帝发话让把大格格抱过去。
大格格坐在阿玛膝头,盯着一桌子的菜,想吃哪个就指哪个,小太监连忙布菜,她阿玛再夹给她。
大格格上了桌有了吃就不闹了。
皇帝看得有趣,问胤礽:“这孩子起名了吗?”
胤礽回道:“还没呢,这孩子八字轻,都说等过两年再取名较好。”
这也是现在的常事,皇帝道:“等过两年,她占住了,朕给她起个好名字。”
胤礽连忙谢恩,只听皇帝又说:“你媳妇这胎,好好照顾着,若是个阿哥,也由朕来取名,朕都想好名字了,就等着孩子出生了!”
等孩子出生,过了周岁不易夭折了,皇帝会给重孙赐下一个贵重的名字。皇帝觉得,弘晖的孩子,将来就是胤礽的孙儿,担得起这个名字。
只不过,在那之前,有很多事要处理,皇帝觉得他的后继之君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三日后,容音和高晞月用拨浪鼓逗大格格玩儿的时候,忽地有小太监来传话,“德妃娘娘殁了。”
高晞月手中的拨浪鼓一下子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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