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二年,夏,五月,行幸甘泉。
不知道是不是方士说对了,自从搬到甘泉,异常的天气,再也没有了。
刘彻看起来脸色似乎好了不少,但钩弋夫人知道,这样的刘彻看起来才更恐怖些。
他渐渐开始翻找书卷奏章了,虽然只是偶尔到有时的转变,但每次钩弋夫人试图坐在旁边时,总能接收到一些陌生又尴尬的命令。
“你怎么坐在右边?朕都不方便写字了。”
“哎呀,朕不是告诉过你,还要斟酌的竹简,要这样半卷半摊开!”
“朕还没打算睡觉,把蜡烛挑亮些,这点小事怎么都不记得?”
“这绸缎都刮坏朕刚削好的竹简了!把你的袖子挽一下,怎么记性这样差!”
“这纸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快收起来!”
“这墨怎么回事?去叫孔立过来!”
“陛下....”
“嗯?哦....”
“今儿的香过于浓了,怎么?你跟郦苍又换曲风了?”
“陛下......郦苍是谁?”
“就是...哦!哦......”
“陛下?”
“没事,你把钗环都卸下来吧,要么就换玉石的,这样晃得朕眼睛疼!”
“诺,妾身知道。”
“陛下,这些事情,曾经都是皇后为您做的么?”
“......”
“陛下,其实妾身也可以....”
回答她的,是刘彻冰冷又阴沉的目光,不再浑浊肤浅,像沉迷简单的欲望那般浅浅的笑着,钩弋夫人害怕.....
“妾身...妾身...也可以....可以问问之前...服侍陛下的人。”
之前服侍的?刘彻收回了目光,整个人都黯淡了一些,他是帝王,注定了生活只会向前。
哪怕做错,也只有向前看一条路。
之前?回头?都不应属于他。
“不必了。”
钩弋夫人再迟钝都反应过来了,这些她陌生的命令和习惯,都是卫子夫与刘彻的默契。
面对这样的尴尬,她没有办法不去介意,甚至想了很多很多的办法去改变,一点一点的去影响......
但刘彻总是不能适应,甚至会对她大发脾气!钩弋夫人知道,这个帝王每次发脾气后的欲言又止、沉默踌躇,都是一个刘彻不肯说出口的名字——卫子夫。
相知一生的皇后,相伴一生的妻子,哪怕再相见,两人,极尽疏离,极尽厮杀。
但刘彻身边的位置,是她这个哪怕担了所有奇异祥瑞的妾,永远都无法取代的。
这个时候,岁月有多长!有多醇厚!有多强悍!!没有谁比钩弋夫人体会得更加深刻。
她害怕,她此刻的害怕和忐忑,不止来源于皇权一句定生死的狠绝,更来源于这种岁月累积下来的力量。
身为裹挟在其中的当事人,钩弋夫人在这一刻深深的了解,为什么邢经娥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为什么李广利会去家乡千方百计的选自己,帮自己获宠,试图影响充满了卫子夫影子的刘彻,哪怕一点点......
“侯爷,我真的无能为力,以后...恐怕很难帮到您了。”
李广利冷笑一声,“生了孩子,便有了二心?你也太无知了,别忘了陛下对欺骗他的人有多恨!当初栾大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两位公主的结局你也看到了!万一有人说透了你手握钩玉的秘密...你以为你儿子身上的祥瑞,不会被怀疑?还能帮你躲过杀身之祸?”
“我说过了,弗陵十四个月,真的不是我动了手脚!!”
“我不管这些,总之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有你好看!”纵然是在甘泉,李广利也不敢多与钩弋夫人相处,只狠狠警告道,“收起你拈酸吃醋的嫉妒心!再敢妄自阻拦姚定汉告诉陛下长安的消息,你父亲可就危险了!”
“你!”
李广利可不管钩弋夫人如何跳脚,转身就气呼呼的出宫了,真是废物!就凭着他妹妹死前仓促的几手安排,自己都能与邢夫人互相制衡许多年。若是他妹妹能活着,哪里用得上钩弋夫人?
这一夜,钩弋夫人睡不着,刘彻却睡得很沉。
他,梦见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
——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刘彻还在被太皇太后掣肘的时候,因为不能明着作对,只能气得在永延殿一圈一圈的转悠。
卫子夫就在悄悄的数,一个两个三个...
“你在数圈?”
“没有……”
“你骗朕?”
“怕陛下累着,”卫子夫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请罪道:“数了。”
刘彻气得瞪圆了眼睛,刚想抬脚走又收了回来,摆袖坐下,“多少圈?”
卫子夫笑嘻嘻的凑上去敬茶,“四十九了!要不陛下再转一圈凑个整?”
“哼!就不!”
——
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刘彻跟她随口叽里咕噜的磨叽,前言不搭后语的抱怨,
那时只有卫子夫一脸认真的点头听着,
他便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后来什么朝堂事情都说,记得卫子夫偶然间回了一句,“所谓文治武功,千秋万代,必有传承,陛下想的是人人都有资格继承,人人都应宽容以教,若未来真有打破宗族闭塞的学堂,实在是件极好的事。”
他很惊讶,“你在认真听朕说的?”
当时卫子夫的表情很懵,“是啊,陛下不是每日都在说嘛!”
“朕的意思是....你认真听了?”
“就我们两个人,站着说,躺着也说,我自然是认真听啊!”
“你...听懂了?”
“妾身虽然蠢笨,但是日积月累的能听懂也不奇怪吧?”
“日积月累?”
“是啊。”
刘彻在梦中依然能感受到他自己在那个当下,有多么的惊喜!
那……是不是不管什么废话多磨叽几天,大家就都能听进去了?比如一些儒家说法,庶民虽然一时听不懂,但日复一日,从小就学,慢慢就浸淫到了。
“不行,子夫,朕得拿你试试!”
“什么?”
“试试怎么当一个傅者!一个天下人的大傅!”
“一定要学吗?我觉得我不一定适合。”
“为什么?”
“平阳公主说妾身很聪慧,一点就透,万一将来再遇到蠢笨的,陛下发现教妾身的都不适用了,那岂不是妾身的罪过吗?”
“...你这么自信啊!”
“平阳公主说的,自然是对的!”
“那朕对?还是平阳公主对啊?”
“嗯...平阳公主说陛下是对的!”
“……她要不说,你还以为朕是错的?!朕得先收拾收拾你!”
“.................哈哈哈哈哈,哎呀陛下别动我!快放我下来!”
“谁对?”
“陛下对!”
——
在很久很久之前,
言思刚刚出生不久,刘彻路过,听到了义姁和郦苍在偷偷聊天,“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那时的义姁还青涩胆大,“说起女子生产艰难,近期臣女奉太后之名,走访了几家贵胄豪绅,多见夫妻恩爱的例子,就忍不住跟太后讨论起保养之道。其实乡野女子多孕早衰之事屡见不鲜,臣正研究解决之法,所以也提醒郦苍,太子之后,皇后有孕过快,若再这样继续.....”
“你什么意思?”
“虽说宫内应子嗣多衍,但臣斗胆,若如此下去,茂陵最先完工的怕是皇后陵寝。”
“你大胆!”
郦苍挡在义姁前面,又拖了卫子夫对义姁的喜爱来求情,刘彻才勉强按下怒气。
“下药避孕呢?”
“宫中医官众多,若皇后不孕,被有心之人利用,陛下也是名声受损。”
“......”
义姁良久都没再听到回答,不敢再多说,只好补了一句,“因为最近长安总是见到多孕早衰的身体,所以臣女只是预先提醒,并非是皇后身体真的不好。”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之后,刘彻再没和卫子夫有过孩子。
——
在很久之前,
他开始亲手拔除掉不安分的诸侯王,严苛执律,整肃吏治,金俗的孩子不免牵涉其中,他梦见了母后在责怪他。
“子夫,将来…若是有一天据儿也因大汉江山做出什么不得已的事,你别责怪他……千万别让孩子面对这种公私难抉的迷茫好不好?”
“陛下,不会有那一天的,因为我不想独自留下思念你,一定跟你同去!”
“那朕努力活得长长久久的!”
——
画面突转,又是卫子夫冷漠的面孔,如其他人一般,仿佛在盼着他死去。
大汗淋漓的醒来,周围却只有钩弋夫人震惊的看着他!
刘彻长出一口气,拖着老迈的身体,靠在了旁边的软枕上,这个习惯,还是他训了苏文两句,才摆好的。丝滑冰凉的锦缎,让他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朕还是老了。”
钩弋夫人垂下眼眸,并不想提醒刘彻刚刚在梦里,他喊了谁的名字,只是用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帮他拭汗,娇声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千秋万岁,待弗陵长大还要尽孝陛下呢!”
“弗陵?”刘彻思绪缓缓飘走,是啊,他还有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小儿子。
呵呵,刘彻将松弛的皮肤轻轻的贴在冰凉的丝被上,整个人尽量放松下来,内心仍忍不住自嘲……
有些谎言说多了,真的会信以为真。
钩弋夫人是谁送到他身边来讨自己欢心的,刘彻自己一清二楚,李广利心里有什么计划,有什么野心,他也十分明白。
虽然他不知道邢夫人与李广利是怎么分道扬镳的,但李广利想的一定是要寻个人来代替李夫人的位置,这样他坐稳海西侯,刘髆就有希望同据儿相争……
想得很美,真是做梦!果然模仿着造出来的将军,永远都是假的,永远都只会模仿前人的路子。
他不会走自己的路,就永远都是一个小偷,更别提永远都成不了第二个仲卿!
其实就算李广利真的独树一帜,善战能干,也没有用,刘彻也从来没想过要给刘据真的弄出个不好收拾的对手来。
所以,让钩弋夫人单独在外宫居住,是刘彻的特意安排,后面又秘密派郭穰等人寻了助孕的补品药材,甚至,等她怀孕后,一些进献上来的吹嘘对母子身体好的,也都让钩弋夫人用了,只是想有个孩子出来打破他们的联盟……
十四个月,刘彻也很意外这样的结果,甚至担心或许是药吃多了,孩子生出来说不定会有问题。
所以让钩弋夫人住得离未央宫远远的,很少有人能接触到她们母子,为的,也是避人耳目。
避谁的耳目呢?
想想当年的言欢是如何被卫子夫收养的;想想王夫人升位份时的争吵;
还有那个都回想不起叫什么的美人,最后被押在永巷示众,多年后还被送给刘闳处置……
还有……
没办法,这么多年,卫子夫真的潜移默化的在给他立规矩。
这都让年老的刘彻越发心虚,就凭卫子夫对后宫孩子和妃嫔的爱护,对下药之举的厌恶,若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恐怕不只是双方各执一词,她大概会巴不得自己去死。
这样推演的结果,刘彻接受不了,索性让钩弋夫人和弗陵离她远远的,这样就发现不了了!
至于’尧母门‘实在是刘彻的得意之笔!
钩弋夫人有这样一个带传奇色彩的孩子,还真的会继续听李广利摆布么?一点为自己打算的想法都没有?
而李广利,他连邢夫人这样一个没有自己孩子,只意见不合的盟友都会放弃,直接去寻替代品。那’尧母门‘之后呢?
他会不会抛弃这个可能心怀贰心的盟友?这样一来,不仅会把他抄袭过来的‘前朝后宫’的布局给打乱,甚至他还会把刘弗陵当作刘髆的对手。
至于据儿那边,若说此举也是对他有警示,那也是怕哪日真的吵崩了,他万一心里沉淀不住,再被有心之人撺掇,就会有偏激之举!
所以尧母门也警醒刘据身边的人不要因为他是太子,觉得未来板上钉钉是他,就趋之若鹜,如苍蝇一般围上去!
刘彻还是大汉的帝王!所有人都应牢牢记住,皇权仍在自己手里,未来一切都是要看他自己的安排,随他自己的心意!
尤其是妄图他早亡,盼着太子登基的人,想让他们父子阴阳相隔的人,哪怕是公孙敬声,哪怕是卫伉,哪怕是自己女儿!都要死!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堆孩子和公孙贺、公孙敖要如此伤他的心?曾经连诈死的罪自己都原谅了,如此的宠爱他们,难道他们以为,要他们死,自己就会好过吗?
大约是因为想起了死去的人,刘彻眼神里又带着浓浓的杀意!
钩弋夫人不禁打了个冷颤,觉得刘彻似乎不相信她说的,慌忙补充道,“妾身头一次带着弗陵出来服侍陛下,您赐给我的药材食材,妾身自己实在用不上,不如给您补补吧!妾身见陛下这几个月在长安实在过于劳累,都清瘦了不少。”
“嗯,给你的就是你的,不用如此节省,好几日没见弗陵,你还是做给他吃吧!”刘彻话音刚落,就觉得耳边响起一句,‘陛下,看!即使您把心思可怕的事情告诉我,我也不会跑的。’
听着钩弋夫人的坚持,“谢陛下关心,弗陵一切都好,就是太爱闹了,怕打扰您休养身体,这才没带来请安!”
刘彻随即换了话锋,“小孩子多跑跑身体才强壮,那些好东西还是给你自己吧!照顾朕,你也清瘦不少,累着了吧?”
“只要您千秋万岁,便是要我和弗陵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千秋万岁”刘彻突然的涌上来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孤独,这句话,不是他此刻想听的,纵然再贴心,他都无比厌恶!
刘彻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件很必需又曾经触手可及的事,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
其实他从很早就明白,终人一生,对心意相通的渴求,才是这一生所有幸福和快乐的来源。
也是如今他在这孤独的夜晚,骤然伤心,当四肢百骸齐齐涌上疲惫时,所有痛苦和梳理的来源。
刘彻忍不住回想这一生,曾经,年轻气盛瞬间跌入谷底的自己,让心意相通的共鸣来得过于顺利,过于天赐,让他不曾觉察这幸福也会带来痛苦。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这共鸣没有了、不见了,并没有觉得是他丢弃了共鸣,而是本能觉得,对方丢弃了,对方破灭了他的幸福。
所以他这几年总在回头寻找和推诿偏执中,反复横跳,他很痛苦。
刘彻起于武功,似乎征战杀伐,捷报频传才能给他充实感,当这些褪去,他有太多的无所适从和张皇失措。
目光移向他处,就急于去做些有挑战的事情。
但你知道什么有挑战的事情最吸引人嘛?
就是你几次三番去努力,成功的概率却是随机的,失败的时候给你一点希望,觉得成功的时候又让你觉得路途遥远。
抓心挠肝,几难放弃,付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甘心,越来越难放手。
可是在卫伉和言欢、言乐死后,他休养在这甘泉宫,却如同躲在这甘泉宫,避无可避的想起鼎湖病重、卫青回京、甘泉围猎...
所有的一切,都有卫子夫,卫子夫陪他从赌博、到谋定、又掀激昂、到急躁、再到分歧、脱控...
刘彻再自信一点,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卫子夫的大半思想都是他的。所以如果卫子夫真的错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错了呢?
“陛下?”见刘彻面色稍缓,钩弋夫人才敢出言打断了他的思绪,“妾身有件事,因为弗陵这几天太过顽劣,都没有睡好觉,一时分神,还未来得及告诉您。”
“何事?”
钩弋夫人神色微暗,说是带她们母子出来甘泉散心,不过是看中弗陵是否能与神仙想通罢了,如今连孩子哭闹都不在意,她又焉能不恨皇后与太子!
“长安来报,太子府皇孙妃诞下一子,陛下有...”
“真的?!!”刘彻猛然大喝,吓了钩弋夫人一跳,还来不及她反应些什么,就见刘彻三两步的跨下榻去,高声喊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人来人!快给朕找江充来,朕看看库里还有什么好东西,都统统送到太子府去!”
“朕记得是据儿叫侯明去找的皇孙妃!也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文从外面进来,瞄着钩弋夫人,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江充大人被您留下,要处理四月里因连日大风,倒塌的房屋和被折断的树木,未曾跟来。”
刘彻觉得扫兴极了,脸色瞬间阴沉,钩弋夫人上前来帮忙说话,“陛下,深夜了,再换人来也想不清楚该送些什么好,也恐有遗漏,不如明日再说吧。”18小说
“滚滚滚!”刘彻就如个小孩子一样发着脾气,“要你们何用?早有消息不知来报,找个赏赐也磨磨唧唧的,江充清理个风后损毁,竟然这么慢?往常一天就办妥的效率哪里去了?”
一个是安抚民众,办实事;一个是要人命,恐吓欺骗;编出来的罪名,当然快,苏文没敢多说,腿脚麻利的滚了下去。
殿内只剩的钩弋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刘彻堵了嘴,“你莫说话!等朕自己想想!”
小孩子该送些什么?而且太子、太子良娣、太孙、太孙妃都该有应得的赏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据儿都做祖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就跟当初刘进出生,自己的开心一样!
好久都没有如此开怀的事了,真该赏赐加倍!据儿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快马来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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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可能的原因,刘彻顿时更低落了,算日子,当初有孕时,公孙敬声入狱,自己便没有太过封赏,近临盆时,言欢言乐和卫伉又被赐死,据儿...
据儿是不是,对自己.....他还有分享的心情么?
刘据有诸多委屈,经历过太皇太后的刘彻何尝不能体会?
刘据这个儿子,是刘彻特意用尽心血亲手培养出来的与他不同的太子!他满意且骄傲着这种不同,却免不了被这种不同刺伤。
曾经做好的互补准备,在分歧面前经常脆弱易碎,也在时不时疏离着他们彼此的政务观念。
随着年华老去,他既想据儿做得好,又想据儿理解他,与他同路…甚至是……护着他的路,护着他皇帝皮下,还占了大半的身为普通人父的执拗和撒娇。
甚至他偶尔自觉在糊涂偏执的时刻,还隐隐期待着想让太子护着他错误的决定,很想让刘据说上一句童言——‘他是我的父皇,错也轮不到你们说他!父皇是最好的!’
偏这话若真说出来,他又会满腔失望......
其实他也是纠结和矛盾的,用在儿子上培养出来的道理和睿智,去打破、攻击、碰撞他和自己儿子培养出来的浓厚父子之情。
这样双双强厚的对抗和拉锯,除了能发出如刀石相磨般几欲割裂人心般的声音,碰撞出两相磨损的火花外,这一种试探和考验没有任何意义。
但,刘彻求仙多年,终究是人,摇摆不定的人间俗欲,终会上瘾。
当情感压过睿智,他失望自己的教养没有完全成功;可睿智压过情感,又心寒一片拳拳父爱之心,未能得报。
每次输赢他都没有开怀过,却依然如个上瘾的赌徒,下次仍然忍不住再次开局摇摆。
到最后他自己都糊涂了要怎么停下来……
卫子夫曾经说过无数次,
他自己的害怕仓皇、手足无措、烦躁不安、多疑敏感,甚至对生老病死的难受和害怕,她都理解!
她跟自己一起经受着,所有的所有,所以她统统理解!
那据儿呢?能理解么?
当刘彻自己觉察到自己的老去和死亡时很害怕,
恐惧死亡,害怕疾病,怀疑意外,焦躁的情绪带来的脆弱,没有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因为在那个瞬间刘彻感受不到任何支撑他的东西!他的所学、所知、所感、所控、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与这个世界渐渐隔绝。
再也无法掌控年轻生命的倔强和激情,皇权也好,感情也罢,任何能与年轻生命牵连的一切都与老去的自己格格不入。
而未来是他们的,与他们格格不入就是与未来格格不入,岁月的流逝在此刻变得更加可怕,害怕仓皇、烦躁不安、多疑敏感都变成了随时爆发的情绪。
刘彻很难控制,甚至...如今已被这样的情绪控制。
但是卫子夫说她就是我……
没错啊!若说刘据还与自己不同,那一辈子相知相伴的卫子夫则跟他是最像的。从年轻到老去,永远从他的角度想升迁任命、想用兵布局、想民生朝政、想奖惩生死、想外交征夷......
想.....喜怒哀乐.......
她比刘彻还要了解他自己,她的思想渐渐融入了他,刘彻忍不住想,或许卫子夫说的对,她就是我应该的样子。
她与孩子们都那么好,孩子们都敬重信服她。
那么回头,其实....
只要跟她一样就可以继续跟年轻的生命、跟未来时光相连了。
对吧?
对吧……
对吧!
回头跟她一样,
不会被诅咒、被刺杀、被哄骗.....
想起来回头似乎比抵抗放肆的欲望更容易做到,
回头好像变得没有那么令人害怕了,
那,不如试一下?
可是卫伉和敬声死了,言欢和言乐......也被他赐死了,虽然本都是可以法外容情,但那是她的孩子,她一向爱护子女....
她……
她现在没有反悔吧?没有变吧?
嗯……
她对自己一向有耐心的应该不会!
朕回头了,她一定很开心!!
那!
那.....那要怎么告诉她?要直白的说,身边人死便死了,可岂不是要自己承认许多偏执纵欲的错误?
不可以,他只想悄无声息的变回去,就像从来没做错一样,自己只能暗示他们!
要如何暗示呢?
刘彻就这么继续想着,努力的想着!
榻上的钩弋夫人等了好久都不敢松神,后半夜,刘彻没睡,她更不敢睡,早上洗漱都有些脚软发虚。
直到金日磾前来见安,刘彻似想起什么,骤然问道,“当初入宫为奴,可感冤枉?”
金日磾顿了顿,头都不敢抬,道,“并无,臣唯有敬服!”
“为何?”
“大将军之名早有耳闻,一路更慕嫖骑将军风采,自小匈奴之俗,一强一弱,理当臣服!”
“那朕呢?”刘彻总觉得一向谦卑内敛的金日磾,此刻一提起卫青和霍去病,话语都不可控制的带着几分激动颤抖,他对卫青和霍去病的仰慕,经年过去,依然深厚,让刘彻忍不住问他起对自己的感受,“不必拘束,朕恕你无罪。”
金日磾照旧是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开口声音的波动却明显了一些,“臣对两位大将军的仰慕和臣服,不如两位大将军对陛下,后承教未央宫内廷,识汉文读汉书,如今对陛下的仰慕和臣服,虽因两位大将军而起,却因陛下本人而至今日。”
这话听着很好,刘彻很满意,可直面内心,他自己明白,金日磾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是因为信服两位大将军,进而臣服两位大将军臣服的人。
刘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总是在甘泉拿两位大将军无可奈何。
子夫和据儿,也是如此吧?
“传信回长安,皇曾孙,赐名...不!就说,可名为......病已。”
若自己做出的过分的一切,都如当初鼎湖的一场病,那今日‘病已’,请子夫和据儿掀过往事,一家人和和美美。
若‘病’这个字,还能让她们想起去病,那就让这个相似的名字,提醒他们,看在去病和仲卿的面上,让一切过去。
可好?
~~~~~~~~~~~~~~
可好?
这样柔软的态度,并没有将刘彻突然变得柔软的内心,正确的传达到未央宫。
就在刘彻一整夜一整夜,做梦惊醒,又辗转反侧的时候。
言思给卫子夫送来了言欢言乐生前的信,并请辞前往石邑,探查风土人情,田千城换班随行。
卫子夫多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并没有阻拦,出去也好,如今长安才是最危险的。
瑕心主动送言思出去,特意拦了她几步,“长安不安,天下又何敢安呢?公主,有时候到了该断其后路的时刻,便该有杀伐嗜血的手段!”
言思骤然想起了言欢留给自己的那句话,二姐的本来意思,若不得已,让她假死避祸。
可这句话,言思不明白,“这话,总感觉在暗示我什么?”
瑕心淡淡一笑,上前两部,“有齐王先例,可见诸侯王暴病而逝也非罕有,公主路过昌邑,可要多想想,这安稳天下,是卫家和刘家保下来的,给谁都行,却绝不能让姓李的沾染半分!”
这是,要让自己杀了昌邑王刘髆!
言思没有再如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公主一般,惊慌害怕,反而目光深深,若有所思的看着陪她长大的瑕心。
她因惧怕亲近之人争吵,而从繁杂的宫务中脱身出来,可此刻,轻飘飘要人命的话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像极了狠毒老辣的刑吏!
“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公主,为何要走呢?”瑕心不答反问,“难道公主不帮忙就算了,还真要临阵脱逃么?”
言思收回了目光,依旧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纯良,“瑕心姑姑高看我了,但见我常来往的言瑾便知,国事不通,我本就是个自私的公主,什么都不会管!”
“公主?”
“这样狠绝的心思,姑姑竟然敢如此想,就不怕死吗?”
“如今长安不安,天下无天,血,又何妨流得再多些?”
“……从小姑姑带我长大,从来没想过姑姑开口要人命如此平静淡定。”
“奴婢,出身椒房殿。”瑕心似乎并不害怕,似乎还有些骄傲。
但言思突然觉得瑕心看起来很危险,至于为什么?哪里不太对?言思说不出来,“我现在很好奇,你对我母后,到底是什么感情?”
……
看着沉默低落的瑕心,言思也无暇多加警告。
只留下六个字——“万事与我无关!”
言罢不待瑕心再说什么,言思转身便快步上了车辇,绝尘而去。
待言思出宫后,除了与曹宗和卫不疑告辞,甚至连言瑾都没有打招呼,就带着田千城火速离京了。
“先去哪里?”
“……先去……拜访昌邑王!”
当然,这事,谁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最没存在感的公主,去做了什么。
椒房殿这边,没有得到言思的应允,瑕心别无他法,只好遗憾返回。
再次入殿,听到的却是尹婕妤和李八子的声音,“莫再说钩弋夫人是个糊涂人,所以一路被人拽着就上来了,从卑微处起身的又何止她一个?我也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再看看满宫的人,一多半都是卑微处起身的,又有哪些个糊涂着被人拽拖到如此狠毒的地步?有些人天生便是坏的。”
尹婕妤冷哼道:“李禹杀虎的前因后果可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她在背后撺掇,陛下会突然命人提前放老虎吗?那个出身高贵的侍中,不就是傍上了海西侯么,当谁都不知道呢!”
听着一切争吵的卫子夫,只是神情专注的摩挲着言思送来的绢帛,她曾经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学习过如何种桑、养蚕、纺丝、染色、织绢.......
类似这上好的绢帛,曾经被制成衣服、香囊、锦被、榻垫......
送给爱人长辈,送给兄弟姐妹,送给子孙儿女,寄托时时牵挂的关心,可如今,这绢帛,记的,却是她两个女儿的遗言!
是她的骨血,在世上唯一留存的东西。
“皇后?”下面两个人惊呼出声,齐齐围了上来,“皇后你别哭啊!”
“是我说错话了,我们只说服陛下,日后便是赢了,也不对钩弋夫人下杀手了,都听你的,别哭啊!”
两个女儿死的那天,卫子夫没有哭,下葬的那天,卫子夫也没有哭。
她总觉得,要给两个最有骨气的女儿争气!她不能在‘前锋们’奋勇杀敌,死在阵前的时候,软弱的像个要失败投降的懦夫!
可是,不止懦夫有眼泪,勇士亦有。
尤其是,当尹婕妤、颜容华和李八子围过来哄劝,卫子夫再怎么尽力忍耐,情绪却更加汹涌,眼泪争先恐后的、大滴大滴的砸在绢帛上。
她的女儿们,在赴死之前,心心念念都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心情。
甚至留遗言安慰她,“若女儿一生得遇如父皇般的丈夫相伴相许,在他的身侧,感受过天下最波谲云诡的手段,最瑰丽奇幻的学说,最灿烂辉煌的岁月,亦会拼尽全力拽昏聩于已颓,拉偏执于既陷!
哪怕在黎明之前,让热血洒在黑暗中,任长啸哑于迷雾里!”
她的言欢,抱回来时弱得如一只快病死的小猫,如今却是最勇敢无畏的。原来小欢不是没有去查过自己的生母,反而因为查过,更爱整肃后宫隔绝巫术,免妃嫔重蹈覆辙的母后。
卫子夫没想到,当初从巫蛊献祭中救下来的孩子,微弱的求生求全,待长大后,竟然用生命再次抗拒着巫蛊之祸!
而她的言乐,曾经胆小娇弱的小公主,刘彻千般不舍远嫁的小乐,如今竟也敢上一句,“若边疆属地安稳,为亲人而死,舍我何惜!”
两个女儿字字句句都没有责怪自己未能护她们周全,反而说异位相处,也会体谅她对刘彻的感情,体会她在失去众多后,依然不变的坚持!
大概,除了她的孩子,再也无人可把遗书写出战书的风采!
据儿,我想,我们母子二人,不管日后有多难过,都要继续坚持下去!哪怕下一个,在黑暗中洒下满腔热血的是我们!
在尹婕妤等人面前痛快的哭过一回后,卫子夫似乎卸下了很多不必要的负担,开始重新收拾心情。
归岚和简绿,两个精力最充沛的姑娘陪着她,一同擦拭书房竹卷。
瑕心和攸宁就在殿外,慢悠悠如同拖时间一样给那两口停放多年的青缸换水换花。
归岚在殿内兴致勃勃的问,“皇后,这些都是您曾读过的么?”
“差不多吧,原来在永延殿没有太大的书房,陛下就在石渠阁给我单独开了个小间,不过后来给据儿和去病用了。毕竟自从搬到椒房殿,哪里都宽敞不少,一切就到这里来了。”
简绿似发现了遗憾的事,“皇后,这《尚书·大禹谟》怎么像是被拆了,这样好的字,一定是哪个知名学者的手笔,太可惜了?”
卫子夫接过来一看,才目光温柔的道,“不是拆了,是东方朔东方先生,生前有一次,我求他帮忙,他跟我说当年给我写《戒终赋》的老友,枚先生曾在文中引用一句话,通篇此话最为重要,要我勿忘于心,我便拆下来了。”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简绿认得不好,磕磕绊绊的读完,才问,“送您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嗯....这句话本身意思很复杂,但送给我……我想当时东方朔,大概是想告诉我,什么‘尧母门’、‘禹母门’,都只是个名字,天下尧舜禹的明君盛世,真谛,都在于此句。”
“哦....”
看着她们两个似懂非懂的样子,卫子夫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晦涩难懂一知半解,都是刘彻细细解答的。
后来,刘彻和卫子夫很少有细细解读书卷的时间,却真正将这些书卷中的道理,吸收沉淀,变成了日后的言行。
书,不会白读,会永远沉淀在骨血之中,直到有一天,唤醒一切。
“这节杖,是严助用过的,着人送去清凉殿吧,若陛下回来看见……应该会有些触动……”卫子夫又轻轻的叹,类似的办法想了无数次,也不知这次会不会有效果,“怎么都要试试!”
“诺,奴婢这就叫人去送。”
“皇后,这里好多历法,都与现在不同,这是什么呀?原来的老历法吗?您还懂历法测算呢?”
卫子夫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这些她确实懂得不够,邓平历确定后,没多久,相关学者散得散,留下来的,也不好随时请教。
“真的不太懂,不过自改新历,尤其是多了闰月,时节和月份误差确实没那么大了,确是利国利民之举。”卫子夫眼神一凝,尽量平稳的说,“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特殊的闰月,我的好多孩子都死在这时。”
简绿、归岚顿时陷入沉默,生怕勾起卫子夫的悲伤。
卫子夫却道,“无妨,坦白说,若我脆弱些,这里每卷竹简都看不得。
简绿赶紧转移话题,“皇后,那现在整理这些书卷,是想怎么处理呢?”
这些书卷,基本都是刘彻和自己批注过的,有些珍贵的手抄,是平阳公主和宁良人当初给的,就是天禄石渠也不一定有。
皇孙妃自小是个苦命的,连父母亲人都寻不到,等发现皇孙妃怀孕时,又正值局面焦灼,除了据儿的女儿刘黎常常照顾,剩余她们这些长辈,都无暇分身。
听太子良娣说,即将临盆时,还坚持挺着大肚子与刘进一起照顾悲伤难过的刘据,实在是孝心纯良!
她在坐月子,而卫子夫也没什么特别好的状态去见她,所以想着把这些独一份的书简都整理出来,一部分给皇孙妃,一部分送给皇曾孙。
这可比什么金银玉器珍贵多了。
卫子夫带着她们,折腾了差不多一天,才理出来个大概,洗漱的时候,才见一个陌生的小黄门前来传刘彻的口谕。
刘彻起名本是个很平常的事,卫子夫听着,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想往内殿去,早点上榻歇着。
“带来的赏赐多么?正好把我要送的东西,一起送去太子府吧!”
那黄门似乎很紧张害怕,磕磕绊绊的说,“没有……没有其他,陛……陛下,并未赏赐……吩咐奴婢带……带回……回来……”
!!!
卫子夫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脑子如同闪过阵阵白光,迟缓的灵魂都被剧烈的撕扯扭曲,只为了强行唤醒她的警醒和敏感!
“你再说一遍旨意!”卫子夫尽量平稳的吩咐着,一如往常。
“回皇后,陛下说,皇曾孙可名为病已。”
“哪两个字?”
“病患之病,已然之已。”
“两个字?”
“两个字。”
“可有什么赏赐?”
“……并无。”
卫子夫面色发白,不顾周围服侍的传来异样的疑问,继续执拗的说,“旨意原话为何?”
“回皇后,陛下说,皇曾孙可名为病已。”话音未落,小黄门本能的打了个哆嗦,他感觉到一瞬非常明显的杀意,又转瞬消失。
不至于吧?就因为没有赏赐,皇后想杀人?
“……好,你去太子府传旨吧!”
卫子夫没再多说什么,却眼神示意攸宁派人跟着这个小黄门。
她自己则静静的躺倒在了榻上,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可怕的念头,刘彻他……会不会出事了?
没有赏赐,一点都不符合刘彻大手笔的风格!而且皇家以单字为贵,双字之名,除了“去病”和“不疑”因含义不同而特殊,其他从未有过!
这次,又特殊在哪里,卫子夫想不出来,更觉得刚大开杀心的刘彻,应该没有心情要传达什么特殊的、比较好的含义!
所有的一切一切!这太反常了!!
包括名字本身……病、已、很难不让人想到去病……
什么意思,去病已矣,谁家为继呢?
而且语气轻缓,“可名为”刘彻说一不二,何曾有过商量的旨意?
而且又为何会有这样的字?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旨意?
这旨意太过反常,忍不住让人不多想!
尤其是在失去了那么多人后,刘彻去甘泉养病,长安还留了江充在,说不准悄悄继续编造巫蛊。
万一是小人的计谋呢?就是想一个在外,一个在内,等刘彻出意外死了,他们好里应外合,控制局面……
不是卫子夫乱想,而是在大家不得不更敏感谨慎时,这个奇怪的旨意,反常得让人不得不多想坏事……
是刘彻自己下的旨意吗?
真的不像他!
如果不是那谁敢下旨?刘彻又为什么不亲自下旨?
难不成……他……已经……
所以周围的人要控制局面,不让长安察觉,这才要模仿刘彻口吻编了个简短的旨意回来?毕竟其他问安请奏等等,都可以不回,皇曾孙出生之喜,不回就太惹人注意了!
刘彻他会不会真的已经出事了?病逝暴卒?还是被人所害?卫子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翻身侧躺着,抱住了旁边冰滑的靠枕!
再仔细想想,甘泉很久都没有传回关于他的消息了,病好不好不知道,人是否活着也不知道!
卫子夫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万一刘彻早就已经死了,发生意外,现在被小人夺权控制消息,不对外发丧,想篡改继位旨意,等昭告天下后,再通知长安的太子和她……
毕竟他们联盟似乎也有分歧,到底立刘髆还是刘弗陵?
也许就因为这件事,才拖拖拉拉的先应付了个看似正常的旨意回来。
如果真是这样,
那……天下危!
可真的会到这一步吗?卫子夫翻滚了好几下,才拣回思绪,李广利和钩弋夫人敢这么做吗?还有霍光等人,或许只是控制刘彻,让众人投鼠忌器?
……那这反常旨意是刘彻等人发出来求助的?
不管怎样凭卫子夫直觉,甘泉一定出事了!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仅凭这样诡异到极点的旨意,也不敢真的断言,所以她需要等等!看据儿听到旨意,是怎么想的!
若真的据儿也觉不对,那真是要变天了!
卫子夫心里很复杂,遗憾、伤心、痛苦、担忧、欣喜、兴奋、焦灼……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刘彻现在到底如何了!
也控制不住去猜,他到底是死是活?
若死了,她没有在他死前拉回他,这会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悲伤!
据儿要是继位了,她会很开心,这是很多很多人的愿望!!甚至忍不住想,若这日子早几个月,她的孩子可以本不必死!
为了防着江充和巫蛊的污蔑!日日提心吊胆又挣扎疲惫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她很欣喜,这天下江山终于要改变了!
可若他活着,只怕也是被控制了,日后他会变吗?会更敏感多疑?还是会变好?
卫子夫不知道甘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甘泉一定有异!!
她有种预感,一切,到了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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