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春三月,一年零一个月,霍去病还是没有等来明卿的消息。
雷被也好,他能接触的所有能跟游侠相关的人也好,都有去帮他打听,然而,剧家就仿佛消失了一般,一点明卿的消息都没有。唯一有点意外的消息是继父陈詹事竟然主动找他谈找生父的事情,经过恳谈之后,他对这个继父改观不少,甚至不得不承认,母亲也不是全看脸,挑男人的运气也不错。
但是这样继续筹备战事的日子,刘彻却等不下去了,马匹、粮草、调军都在卫青的准备中稳步推进。然而出兵前十天,三月戊寅,丞相弘薨。
对审卿等周围人来说,公孙弘年近八十,又多担事物,已是呕心沥血,过一天没一天了,但对忙碌的刘彻和卫青来说,实在是事发突然。或者说刘彻甚至以为他是不愿意出兵才在整备上有所懈怠,没有想到公孙弘突然就去世了,突然到...这丞相一职,刘彻甚至没有想过应该让谁来接手。
刘彻愁得两天都没睡着,头发都掉了不少,心情越发烦躁,周围的人蹑手蹑脚的服侍,生怕一个深呼吸都会影响到他的心情,整个未央宫都因为他变得愁云惨淡,连言笑和曹襄回来,刘彻也不过高兴了一会儿就又低落了下去。
卫子夫见状,一晚上辗转难眠,最后率先召了卫青和霍去病进宫来。
“不如...把出兵的将领名单调整一下吧。”
李息、张骞、公孙敖、苏建,加上卫青和霍去病,这是定下来的六人名单,卫子夫当然能看出来这应该是卫青最喜欢、最期待的、最满意的人选了。可是事发突然,若是丞相迟迟定不下来人选,只能先从其中选几个留下,稳定朝局。
“李息不能动。”卫青太明白卫子夫的试探了,问能不能换人,无非还是看中了李息能文能武,是暂稳朝局的最佳人选,但他...更坚持李息上战场立功。李息近两年一直被刘彻压在朝中,准备军需,制衡诸侯,错失诸多良机,如今淮南和衡山的事情解决,担子轻松不少,自己是一定要带他出去的。
“出陇西和北地,张骞也不能动。”见卫子夫转头望过来,霍去病也出言道:“虽然他不是将军,不善作战,也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跟各位将军说过,可还是需要他的经验和建议,毕竟我们都没有往西去过,相关气候和地势,他很重要。”18小说
剩下公孙敖和苏建,卫子夫也不想提了,一个曾经于卫青有救命之恩,北地出身,好战之心切切,一个是他老部下,上一场刚因为搭档投敌独身脱还,正需要一次机会翻身。况且就是两人都留下来,也比不上一个李息。
“李息...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即使卫青不愿意,卫子夫还是直白的出言问了。
当年河南就是李息和他两人配合着,让卫青好好的玩了几手轻骑大迂回,才有了如今朔方和五原的战略要地。后来卫青一直边打仗边提携武将,算不上束手束脚,却因为搭档差距过大,没有了无所顾忌的潇洒从容,怎能不憋闷?所以如果不是丞相一职突然空缺,卫子夫也不愿意把他好容易才聚在一起的人拆开,尤其是李息,将军怎能不好战?但为了大局和各种各样的考虑,可以说刘彻怎么摆弄他,他就在哪里兢兢业业,实在难得。
卫青终究是没有松口,倔强的沉默着,两壶茶喝下去了,还是半个字都不说,卫子夫一夜辗转未睡,也是在想这些事情,若不是真没了什么好的办法,也不会叫他为难。
之前大旱后,卫青负压出征,别的都没挑,单跟刘彻说了李息,可见亲厚倚重,虽然公孙敖跟他私下关系更好,但是两人能力已经渐有差距,眼界能力都不如李息跟卫青有默契,加上月皎和李息夫人甚是投机,两人说是至交好友亦不为过。紧接着的定襄之战特殊,李息暂留长安,如今万事皆定,想着可以开始大展身手,自己却又要他为了刘彻和朝政委屈知交好友,心中也是不忍心的。
霍去病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姨母,实在受不住这双方坚持的沉默,开口嘟囔道:“也都怪丞相,临终竟然非要陛下答应董国相在胶西继续为相,不能让他回长安来,不然也不至于找不到合适的人。”
卫青目光沉了沉,望向窗外杏花繁茂,内心却无半分赏景的心境,满溢着枯败憋闷之气,只道:“丞相不是只为私愤的。”
“那还为了什么?”霍去病是没看出来,文人相轻虽然正常,但是轻到这种地步的,除了水火不容,也没别的可以解释了。
卫子夫没有打算接两个人岔开的话题,刘彻肯定也想过调整出兵名单,但是之前大旱那次,偏要任性派卫青出去,结果看到青儿压力那么大,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掐着时间在宣室殿等战报消息的时候,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道,王美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吓到了。
这次又碰上雪灾,虽说休整一年,但百官之首骤然离世,很多流程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安排调配,就相当于后方无人坐镇,在外的将领压力更大!刘彻一时不好跟卫青提,怕也是在想对策,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与其让两个人都心存犹豫的拖下去,不如她率先出面让卫青退步,所以狠了狠心,催促卫青道:“出征在即,朝中情况也摆在这里了,你总要做个选择,逃避没用。”
卫青真的恼了,他当然更清楚眼前的情况,可是为什么总要他做选择,姐姐帮陛下两全时候脑子分外好使,怎么就不知道帮他两全呢?抬头直直的看着卫子夫,哑声道:“我不出去了,行吗!”
“你这是什么话?!”见他这般赌气,卫子夫变了脸色,气拍桌子道:“你耍什么脾气!这不是都在帮你想办法吗?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你不退,等着谁退!”
“我没耍脾气!这次出陇西和北地,李息、公孙敖都出身北地,熟悉边境情况,张骞也曾远涉大漠,是不可多得的向导,苏建与人磨合的速度最快,更需要一个机会重新立功,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卫青吼完之后,又觉得不甚妥帖,长出一口气,强压怒意道:“所以这群人不单是我满意,也是目前所有武将搭配最合适的!你让我换谁?就只能换我!换我,你又说我耍脾气,你要我怎么办呢?”
“最合适的就一定能用吗?你不是第一天踏入朝堂了,怎么还比原来还天真!”卫子夫索性也不顾及霍去病还在,要给他留几分颜面了,“就拿刚刚去病说的胶西,胶西因为刘端基本就算是废了,他不愿意管就算了,之前派去的国相和太尉帮他管,他不是构陷官员就是下药,你当陛下不知道吗?刘端适合当一个诸侯王吗!论罪他就是该死一百次都不足惜,董仲舒就适合去那种虎狼之地当国相吗?可结果呢!不都在那儿呆着吗?”
“姨母,舅舅说的也很有道理啊!不能每次都是李息将军留下来帮助稳定后方吧?这次派他出去真的合适。”霍去病看两人都动了真气,赶紧站起来劝和,试探着建议道:“要不苏将军留下来吧?苏将军也不差的。”
“苏建做过长乐卫尉,军事不错,也善与人相处,可政务他做过吗?”气头上的卫子夫,已经无差别扫射了,“你最近找人找得脑子不好用了吧?什么都没接触过,你让他在关键时候顶上来重新学吗?”
霍去病挠挠头,“我...”
“你训去病做什么?”卫青不干了,一把拽过霍去病到身后,上前怒道:“丞相是谁,是我们两个能左右的?公孙丞相年事已高,后继无人的事情早该准备,你为什么不跟陛下说让他提前培养着!官员调度本就不是我们职责之内,是你的事情!明明是你们之前安排有失,现在又连累到军务上,还要我们帮你们承担后果,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陛下和我不是神仙,哪里就能万无一失!”卫子夫看他们两个站到一起去了,更是不开心,气得连到两个‘好’字,干脆不打算讲道理了,双手抱肩往后一靠,“好!就算是有错漏,我认错,陛下也认错,你心里就舒服了!然后呢?然后目前这个问题就能解决了吗?”
卫青铁青着脸,执拗道:“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好啊!”卫子夫挑眉道:“那你就去想,而且要抓紧想!别都大后天出征了,你还没定下来,想着蒙混过关呢!”
“我没你那么被动!”扔下这句,卫青拽着霍去病就出了椒房殿,他就不信了,两个将军还比不上一个皇后聪明,怎么就想不出好办法来!
瑕心小心翼翼的上来收拾茶碗,最近椒房殿总是出事,景福又分心在家中事情上,都没人开解她,遇见吵架的场景总是胆战心惊的。
见卫子夫又是甚为头疼的样子,瑟瑟道:“皇后,您别跟大将军吵了,他肯定也有难处。您不是常说颜八子和颜大司农失和就是不能互相体谅吗?”
吵虽然吵了,兄弟姐妹却是很难吵散的,所以这架是必须要吵的,最好还是在椒房殿吵。不过就算说了,瑕心也不能理解,卫子夫也不打算跟她解释,只是摆摆手,示意她站近些,“王夫人那边怎么样了?三个月了,忽胖忽瘦的,每月饮食也是骤增骤减,可有叮嘱医官常去探望?”
先前宁良人故去,王夫人大受影响,把言瑾也抱过去养,想着她忙碌,偶有饮食不规律也很正常。可是也不知道谁跟王夫人说的,陛下近期喜消瘦美人,她总觉得自己身材不好,瘦下来了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反反复复的。刘彻也跟她说过要她多注意身体,刚刚生了孩子不到半年,凡事以休养为重,如今看起来,她还是听不进去。
瑕心为难道:“医官近期一直在劝王夫人,可是王夫人却听不下去,反而还连累了皇子闳,小皇子身体本来无事,现在跟着王夫人吃饭,饱一顿饿一顿的,虽然身体康健,看着却不太好。”
卫子夫皱眉道:“那言瑾呢?也跟着这么没规律的吃饭?”
“有元睿姐姐派去的人管着,到还算是平衡,王夫人要少吃的时候,就私下再喂些,若吃多了,便哄着孩子多玩闹一会儿。”
那还算不错,也没到非要插手的地步,卫子夫捏了捏眉心,反正离出征的日子也不久了,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自己再好好跟王夫人开解开解。
瑕心咬咬下唇,犹豫道:“皇后,攸宁姐姐刚刚说,永巷有位李少使查出来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他倒是有闲心!卫子夫没好气的问:“记录都对过了?”
瑕心说起这种事情来,还是有些难为情,轻声道:“是,就一次,攸宁姐姐说,也没有更多需要确认的了。”
怎么都是攸宁?“那攸宁现在在哪呢?”
“姐姐说,近期要新做夏衣了,王夫人的事情说不定跟东明殿的魏长使有关,所以借机去打探了。”
“嗯...不管有没有结果,你让她回来都跟我说一声吧!”
至于李少使...卫子夫只觉得分外心烦,闭眼休息很久,才气息平缓的吩咐道:“就今天报给陛下吧!这样的喜事,说不定能让陛下开怀呢!”
“诺。”瑕心见终于把事情都说完了,这才悄悄给景福打手势,守在门口的景福这才乐颠颠的端着小药炉进来。
“皇后娘娘,该吃药啦!”
卫子夫睁眼,见两个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一副吃定她的样子,不由莞尔,别的不说,自己准时吃药这件事,没人比得上她俩追得紧。
“就这药,你俩啥时候都忘不了,对吧?”卫子夫伸开双手,用力的握了一下,认真道:“我真的好了,不信你们俩看!真不用这么按顿吃吧?连言思都嫌弃我一身药味,天天追着据儿跑了!”
“医官说的,一顿都不能少。”
“对!皇后说了,医官的话,后宫诸人都要仔细听取,若是任性不遵医嘱,任何人都不得事后追究医官责任。”景福把话背得一字不差,此刻原封不动的都说给卫子夫听,又仰头笑嘻嘻的说:“皇后身体不好,陛下和太子肯定要追究的,皇后总不想带头破坏规矩吧!”
说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就往卫子夫眼前推了推,又苦又酸,难闻得卫子夫整张脸都扭变了形,只觉得仿佛把半辈子的药都吃尽了!怪不得去病每次被二姐追着喝补药都是能逃就逃,真是能喝到恶心啊!!
下午,李少使有孕的事情报到刘彻面前,心烦意乱的他,想了半个时辰才想起来个大概的印象,并没觉得有多开心,只是着人传话让皇后好生安置。
霍去病半拢着卫伉站在长平侯府宽阔院子的一角,看着怒气冲冲的卫青耍枪,时不时往左歪歪头,累了又往右歪歪头,最后站不住了就在旁边石阶下背靠背坐着。
“表哥,我爹愁啥呢?”
“愁...军政不能两全吧!”
“那不是应该陛下犯愁的事情吗?”
“舅舅跟陛下还分彼此吗?都是愁对方所愁,急对方所急...唉...”
“不懂,我爹不是说有些事,就该陛下做,我们不能逾矩吗?”
“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想和做的区别了。”
天都差不多快黑了,霍去病趁着卫青休息的间隙,上前道;“舅舅...其实姨母说的也很有道理。”
“对!”卫青一边擦汗,一边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道:“不止有道理,还特别聪明呢!聪明得不知道怎么用了!”
“......其实”
卫青知道霍去病还想再劝,率先制止了他,转头吩咐道:“小伉,你回屋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父亲...”
“不关你的事情,回去!”
卫伉还是很害怕卫青的,闻言,一步三回头的往内院挪。霍去病在卫青身后看着他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分外心疼。但卫青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他也摸不清状况,只好悄悄挥手让他先撤。
大院子被卫青一步步的增添兵器、修缮土地,架设桩子,除了没有定期带着士兵来此操练,也能称得上是一个小型演武场了,从小到大,霍去病没少围着场地边缘跑,一点点的见证这场地越来越大。后来搬出去自己住,也在府上建了个差不多的,只是把周围栽植的柳树和杏树全换成了松柏。
如今跟在卫青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下来,倒是觉得反而比想象中小了不少,没到一炷香就绕了一圈,还以为卫青会继续暴走到心情平静,霍去病跟得心不在焉的。
‘砰’的一声,就撞在了卫青后背上,霍去病眼冒金星的捂着鼻子后退,酸得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缓了半天,刚想说话却发现眼前没了人。一转头,见卫青就面无表情的负手站在他身后,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舅舅,你干嘛呀!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陪我走两圈吧。”暮色渐合,卫青逆光而站,辨不清喜怒,只是霍去病酸涩的神经渐渐平息时,恍惚间听到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半是惆怅,半是郑重。
走就走嘛!霍去病还当他心中犯难的情绪还没过去,把刚刚一瞬间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当是自己耳朵有些不好使,内心想着,又没说不陪您老人家走,而且都走了一圈了,不走也走了,站背后吓他做什么?
“那...走吧?”
卫青垂了目光,望着霍去病指尖的方向,没有迈步,沉声道:“你先走。”
自己先走?不是陪他走两圈吗?自己先走算怎么回事啊!霍去病又指了指自己旁边,又冲他伸手比划,好歹并肩走吧!“那来啊!不是我陪你吗?”
卫青依然没动,只是道:“你先走。”
“.......我先走,你跟着?我陪你?”
“嗯。”
好吧,霍去病看他那么坚持,也没了办法,只好往前迈步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他,卫青面容安静祥和,看不出不高兴,也看不出高兴,只是霍去病走几步,他也走几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
唉......
霍去病觉得只要卫青开心,这么走就这么走吧,甚至觉得走快些,不开心的情绪也能散得快些,索性除了偶尔拐弯的时候,也就不怎么回头了,步履轻盈的往前大步走着。
两圈之后,卫青跟上了霍去病,并肩走了不过十米就叫了停,偏头露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温柔道:“去病,舅舅相信你可以的!我,也可以的!”
“什么?”霍去病虽然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夸奖,但内心实在是有些压不住的慌翻涌而出,“舅舅,你心情有好一点吗?这个时候夸我,你心情会好一些吗?”
卫青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内宅走,“不是夸,实话。你回家吧!”
霍去病踮起脚尖,喊道:“那...舅舅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找你啊!”
“明天宫里见吧!”
“...好!”
元狩二年,春三月末,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将,无同出之将,无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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