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暗夜
自亥时起，短暂晴朗过后的下邳城，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峄阳山几里外，一辆马车隐没在漆黑的大道旁。一人登高远眺，注意到山上两处传来的火光信号，立时从高处跳下，跑到马车旁汇报。
“大人，都上去了。”
“嗯。”
略带慵懒的声音从马车旁传来，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人被厚实的锦袍笼罩着，看不清面容。他拉开车帘，“委屈夫人了。”
马车内，一女子被绳索捆住了双手，嘴中亦被塞入布团，不能言语。正是与吕绮玲分开后，吕布、魏续都没能找到的蔡琰。
“这般做法，实属无奈，望夫人海涵。”话中带着歉意，但蔡琰听不出分毫，又听他道，“主要是担心夫人不肯配合，这些兵卒动粗，伤了你就不好了。再者，若是他们冒犯了你，传出去对吕菁更是不好。”
男子取下蔡琰口中的布团，见她虽然眼中有愤恨，但识趣地没有胡乱喊叫，满意的点点头。
“谁会想到，才识超群的郭祭酒，竟做出这等掳人的勾当？”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何况是落到曹操麾下、被菁儿赞为“鬼才”的郭嘉手里。这让蔡琰郁闷至极，嘲讽之余，心中担心更甚。
郭嘉是何时进入下邳的？
吕布与郭嘉达成了哪些协议？
现在有多少刺客上山了？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蔡琰想到，却想不明白，不禁神伤。亏自己以为，经历过世子命案的她，有能力应对纷乱的局面。（作者注：刘辩还是弘农王时，世子被毒杀，徐闻被陷害，当时吕菁不在，蔡琰在肖一和李儒、满宠等人的协助下，查清案件真相，平定叛乱）
郭嘉调笑道，“郭某从吕布追兵手中救下夫人，夫人不言谢就罢了，怎反污人清白？”
“你……”蔡琰没想到，盛名之下的郭嘉，竟有如此轻浮的一面，又分心顾虑吕菁，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注意到山上几个亮点，旋即，火光越来越多。寒风迎面，似乎也带来远处的厮杀之声。
蔡琰严肃道，“你可知道，若是吕菁出事，杏儿、徐飞、肖一等人，都会不顾一切地向曹操寻仇？哪怕拼个玉石俱焚！”
“你就这么笃定？”郭嘉不信。曹操善于招揽人心，但若是曹操身死，打着复仇的名义发动战争有可能，但权衡利弊，谁会为他不顾一切的寻仇？
又继续道，“再说，只要吕菁不在，现在的雒阳朝廷自会分崩离析。到那时，他们都不足为虑。”郭嘉语气轻松，“我们也该离开了。”
“你觉得吕布会放你活着离开？”
虽不能窥见全局，但曹操与吕布合谋对付吕菁，已经显而易见。
郭嘉轻笑，又将布团塞入蔡琰嘴中，“他不想，不代表我不能。”
他要防范的，吕布与吕菁都在其列。要知道，吕菁可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辱的主。狡兔三窟，他在下邳城明面的住处，早就被吕布的人马围住。而暗处的联络点，则被吕菁的人盯住了。
还有那个叫阿怜的胡女，当真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吕菁了吗？许攸虽然这么告诉他，但郭嘉却不信。翻身上马，寒风刺骨，紧了紧领口，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奉孝！”
“子孝，你来了。”
前来接应郭嘉的，正是白天假意带军离去的曹仁。
曹操知道吕布容不得吕菁，查到下邳的形势后，便派出心腹谋士郭嘉暗中入城，招揽许攸，许以重利，共谋诛吕大计。又让族人、大将曹仁明面上行动，配合接应郭嘉。
按本意，郭嘉是不愿与吕布这个反复小人合作。奈何曹操在吕菁手中吃了大亏，想趁吕菁守孝、力量薄弱之际，将心头大患铲除，不惜一搏。只是，入徐州后，一路受到各种严密的盘查，带来的人马受限，郭嘉只好以身犯险，再入下邳，见机行事。
曹仁亦注意着山上的火光，两人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担忧：
第一路人马，暴露的太早了！
果然，队伍快速行进不过一里，就见山头再度回归黑暗，如同巨兽沉默中吞噬着一切。
郭嘉扬鞭催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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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阳山下的驻军营地，另一群人亦目光死死盯着火光。
“温侯，他们被发现了。”马背上的许攸轻语，没有得到回应，侧头看去，柴火映照下，吕布额头满是汗水。
“温侯？”
吕布这才听见，用力眨了眨眼，看向许攸，“怎么了？”
许攸重复了刚才的话语，脸上写着担忧，“温侯，可是身子不适？”
吕布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看到手背上的白娟，感觉伤口越发疼痛。将白娟解开，伤口附近隐隐发黑，只是在火光下不甚明显。
许攸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要不，请大夫给您瞧瞧手上的伤？不如我陪温侯留在营中，事情交给宋宪他们处理。”
吕布扔掉白娟，重新握住长戟，压下心中莫名地慌乱，镇定道，“一点小伤，算不上事。”
开玩笑，他现在谁都信不过。
今夜若不能亲眼看到吕菁死在他眼前，只怕吕布再也不能安稳睡觉。
不一会儿的功夫，宋宪凑过来低声汇报，“温侯，火光全部熄灭了！”
虽不知是哪一方人马获胜，但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要吕菁身死，吕布就能更进一步，而作为吕布心腹，好处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也有兵卒也注意到山上的异样，联想到今夜的整装待发，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吕布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本侯收到情报，有大量刺客混入下邳，意图行刺我吕氏族人，进而祸乱徐州。众将士随我平乱，救回大小姐，斩杀敌军多者，赏金、进爵！”抬戟指向山顶，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阴鸷而嗜血，没有一丝情感与怜悯。
吕布知道这山上有吕菁以前布置的暗卫，他已经将此处的详细地形图借许攸之手透露给郭嘉，他相信曹操的刺客已经解决了一部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他们都死了，天下人便都知道，是曹操借换俘之际、暗中派人刺杀吕菁。
而他，会杀尽刺客，为吕菁报仇！
“记住，山上皆是刺客，不必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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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吕布率军上山“清场”之际，又有两骑匆匆赶到山脚的驻地，被巡防的骑兵拦下。
“来着何人？速速停下！”
“我是吕绮玲，父亲在哪里？”
留守的巡防职位不高，但基本眼力还是有的，确认马背上似乎受了伤、被另一女子抱在怀中的女子，乃是吕家二小姐。
“山上有刺客，温侯带兵营救大小姐去了。”
吕绮玲气结，牵扯着伤口，越发疼痛难忍，想骂，却不知能骂些什么。
只怕她亲爹便是那个刺杀姐姐的刺客！
“你别急，我们现在上山，应该来得及。”与吕绮玲同骑的，是甄宓。绮玲右手受伤，肋骨也断了，本需要静养，不能骑马。奈何形势紧急，便由她驭马，并尽可能固定着她的身子。可再怎么样，绮玲的伤势都注定加重太多。
“是了，我们赶紧上山，应该能阻止。”
巡防注意到，另一匹马上，亦坐了俩女子。尤其是前面的女子，月色之下，容貌迷得他失神。
“温侯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峄阳山。”负责留守的官员闻声过来，“夫人和二小姐，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是你！”
那人笑的得意，“二小姐这么意外吗？”
甄宓低声询问，“怎么了？”
吕绮玲身子前倾，单手撑在马背上，努力克制冲上天灵盖的怒气，“他就是许汜。”
原来是因贪污赈灾冬粮被吕绮玲检举的许汜。不仅没有被查处，还被吕布委以重任，难怪她生气。
叹息一声，甄宓身子贴紧绮玲，为她支撑，又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稍作安抚。
貂婵拿出之前找吕布讨要的令牌，用出城时的相同理由，“温侯要我和小姐到大小姐这里来寻他，说是有家务事要处理。”
当吕绮玲告知貂婵，吕布要杀吕菁时，貂婵没有生出怀疑。作为枕边人，她太了解吕布。同时，她对吕菁，亦有着莫名的害怕，万一……
所以，她赶来了。
许汜接过令牌，打量着马背上另外一女，“她怎么也来了？”
他认得，那是吕布从阿怜手中讨要的女子、董卓的孙女——董白。
貂婵客气解释，“你也知道，我不善骑术，可事情紧急，所以便要她送我过来。”
事实上，董白以自己略通医术、可以照顾吕绮玲，又擅骑射为由，提出同行。此时的吕绮玲没有力量可以调动，貂婵与甄宓又没有一点武力，战力有一个算一个，就答应了。
许汜接过令牌，思忖一下，“夫人与小姐到营中稍坐，温侯很快就会下山。”
吕绮玲态度坚决，“不行，我们现在就要上山！”
似乎就在等吕绮玲开口拒绝，许汜瞬间变脸，顿时拔剑，“二小姐要是不遵温侯之令，就别怪许某不客气。”
“你……呃……”绮玲想要动手，奈何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求你，别逞能了，”甄宓几乎带上哭音，“你伤的那么重。”
她同样担心吕菁，但在甄宓眼中，吕菁早就从那个照顾自己的和善大姐姐，变成了一个能只手遮天、操控她婚姻与命运的权臣。至于绮玲，近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甄宓看清楚她对自己的好之余，也让她看明白，绮玲不过是个被宠惯的小女孩儿。若是没有吕菁或者吕布支撑，又有几人会真正在乎她的意愿，甚至性命？
“逞能？”吕绮玲红了眼眶。是啊，她确实没本事。可严氏就长眠于峄阳山上，若是她不能阻止吕布，日后她有何面目去见严氏。
何况，吕布要杀的人，可是吕菁！
真正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的姐姐！
“这位将军，我们确有急事……”貂婵不知许汜与吕绮玲极深的过节，还在好言相求。
“来人哪，请夫人和二小姐到帐中歇息！”
几个兵卒，上前拿人。
“许汜，你若是敢对姨娘无礼，我父亲不会放过你。若是冒犯了甄宓，杨修，以及他们背后的杨太尉，也不会饶你。”绮玲轻笑，“至于董白，你知道她背后是谁。”
许汜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提醒兵卒不要无礼，又道，“诸位也不要叫我为难，请吧！”
三女都猜到绮玲的意思，董白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绮玲，你不要着急，温侯不是绝情的人，事情未必到那一步！”
刚被扶下马的甄宓，更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绮玲挣脱甄宓的手。
她宁可死在阻止吕布的路上，也不愿在这里坐等事情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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