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五条悟与夏油杰接到疱疮神任务的一个月前。
那是一个平凡的午后,齐木空美按照惯例在网上冲浪——当然了,不是她闲着没事在打发时间,而是一种扩充资料库的行动;普通人或许没有意识到,只觉得科技越发进步,然而只要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能推测出来,今后将是电子讯息化的时代,网路将会重重影响着未来人类社会的发展,说掌握网际网路的人将掌握人类世界的命脉,一点也不夸张。
齐木空美也是足够有远见的人群之一。虽然她对掌握世界的命脉没多大兴趣。
或者说她又先那群人一步,走在了更加远端的部分——证据是在一部分人还在臆想未来世界科技进程,她却早在几年前就同泽田弘树一起将「虚拟实境」以及「人工智慧」等等科幻构想化作现实。
即便发现了咒术的存在并决定展开研究,齐木空美却也没想着单从食古不化的咒术界寻求击败弟弟的方法……老实说,她并不是很瞧得上各种资料与作业系统都没能电子化的咒术界。
或许是考虑到某些资讯不可外传,因此只保留纸本资料,认为电子资讯并不可靠;总之,绝大多数咒术界的秘闻与传承大多掌握在咒术界存在已久的世家手中,或是直接在咒术总监局的授意下存放在有着结界保护的高专校园,一般人包括绝大部分的咒术师,基本上都不可能接触到。
看起来似乎很周到——但如果真的周到、那么毫无破绽,齐木空美就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了。
不如说咒术界到现在还没被大众发现实在很奇怪的事——如果是齐木空美的话,她确信自己即便没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只要能离开弟弟楠雄的气场制造的「咒灵净空圈」范围,仅依靠观察力也能在一小时之内察觉咒灵这种非生物的存在。
那些传统跟秘闻也是,以诅咒源于人类的负面情绪这点而言,只要是足够强大的东西,绝不可能无迹可循。
常人可能会忽略并且视之为怪诞的虚构故事,因为他们都是猴子。但在齐木空美这里,那就是仿佛头顶写着「我在这里」的霓虹灯标示的破绽一般;只要资料足够多足够完备,要推测出想要的讯息,甚至顺利成章地顺藤摸瓜挖出咒术界秘辛,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也是齐木空美之所以正在网上冲浪的原因。
2006年,在这个3G网路刚刚上线的时代,网路其实还不够发达,但当下已经流行起网路论坛、部落格等等线上的虚拟交流地已经聚集不少的人们。
某些在怪谈网站上流传的传说故事,齐木空美稍微估摸了一下,几年之内这些流传的都市传说大概就能被赋予实体存在,成为咒灵……但这类咒灵毕竟比较年轻,要达到齐木空美心目中期待的强度还有段距离。
拥有足够强度的理想实验素材,是诅咒之王宿傩的手指。
作为研究者,齐木空美在得知宿傩手指这种实验素材的瞬间就「坠入爱河」了,毕竟,那可不就是她的梦中情材吗?
流落在外的十五根宿傩手指……想要。好想要。
只要一根就好,就能做实验了,能不能出现点线索呢?
就在齐木空美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还是开始策划打劫高专仓库里保管的宿傩手指吧」,事情有了转机。
她在某个部落格上翻到了某位博主的文章,标题为「鹿儿岛县神秘睡美人症候群」,文章内容大体描述博主的朋友某天生了怪病,然后陷入沉睡长达半个月不醒的事。
这位博主同时也是某高校的灵异社社长,透过社团活动的方式调查到在鹿儿岛县内似乎有不少类似的事件,也是一样的症状,唯一不同的是陷入沉睡的时间与次数不同。
有别于其他都市怪谈多少带着点血腥并且故事中的主角往往会惨死的情节,这个事件里面的当事人最终都好好地醒来了,除了不小心睡掉的时间以外,并无大碍。
由于整个故事虽然奇异但却没有什么惊悚的展开,网路上讨论的热度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反响……值得齐木空美注意的,却是仅有的几条回应中的一个。
「博主想太多了吧,天花都已经灭绝多少年了,那可能在现代日本出现那种症状。」
齐木空美不过盯着那条回应看了两秒,便勾起了笑容。原因也很简单,整篇文章里面除了笼统的症状描述,根本没有提到「天花」两个字。
更何况就像这则留言所说,天花在1980年便完全绝迹,根据文章中的描述的症状,现代人应该更容易想到「水痘」,而不是天花。
齐木空美决定要联络这位留言的网友。
要找出这位网友所在的位置并不难,特别在齐木空美还有个超级AI帮忙的情况下,很快就定位到对方的位置,甚至是身份都查到了。
对方使用的是行动装置,溯及购买时登记的购买人姓名是「榊原沙也加」,2005年在鹿儿岛市的某家电信商店内购入。定位的位置则是在较为偏远却一样隶属于鹿儿岛县的南方小岛「芋明岛」。
齐木空美并没有贸然接触。她事前自然进行了准备工作,也调查了不少资料……尽管这些全都在三天内完成了,但空美确实是直到做好了全盘的计画,才用透过诺亚方舟骇入对方手机中获得的电子邮件位址,传送了邮件与对方打招呼。
「你好,榊原沙也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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榊原纱也伽与榊原沙也加,是一对双胞胎姐弟,姐姐是纱也伽(Sayaka)弟弟也是沙也加(Sayaka)。
双胞胎出生于鹿儿岛市立医院,在十岁以前,都能在鹿儿岛市内的学校找到就学纪录。
不过在两人十岁以后榊原纱也伽便从当地小学转学离开,转去哪所学校并没有被记录下来,只是似乎离开了鹿儿岛市,剩下弟弟沙也加与单亲妈妈的母亲相依为命。
榊原沙也加二十二岁那一年,在当地的殡葬社查到了榊原太太尸体的焚化纪录。在母亲死后,刚从大学毕业的榊原沙也加收拾了母亲的骨灰,消失在了鹿儿岛市内。
榊原妈妈除了死后尸体的焚烧纪录,找不到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像是刻意隐藏自己在哪里一般。
五年后、榊原沙也加二十七岁的现在,依靠行动装置定位能确认对方位于南方小岛芋明岛上。
——以上,是诺亚方舟能从电子网路搜寻到的纪录推断出来回报给空美的内容。
如果能入侵街道和公家机关的监控系统的话大概能得到更多讯息,不过对齐木空美而言这些就足够了。
与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勇闯芋明岛(虽然是她诱导的)的最强DK们不同,齐木空美在三天的准备期中就确认很多事:榊原双胞胎的母亲原来出身于芋明岛,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岛屿,离开时状况或许不太好,可以说是逃出来的,这点从后来双胞胎中的姐姐被带离可以看出来。
榊原纱也伽应该是被带回了芋明岛,推测榊原老家或许有需要用到家族女孩子的地方;毕竟榊原妈妈不愿意所以逃了出来,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将女儿送回去。
「普通」的用途的话——像是人口买卖之类的——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所以应该是更加特殊的事情。并且,如果榊原妈妈不希望被找到的话,就芋明岛那里的状况,大概率是不会被家里人找到的,所以榊原妈妈与家里人还有联络,或许会逃出来也是家里人的授意。
按照芋明岛那种典型的封闭小岛一贯的社会风气……应该是岛上有某种风俗需要用上年轻未婚的女子,再结合琉球群岛盛行的芋明神(疱疮神)传说……推测是献身给神的神妻一类信仰,并且榊原家的女孩真的对疱疮神有什么克制效果。
十岁的榊原纱也伽被带回岛上,多年后榊原妈妈去世,弟弟榊原沙也加也去到芋明岛上……是去找姐姐,想和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地活下去?总之,沙也加大概也在岛上定居下来了。
还没与榊原沙也加正式对话,齐木空美已经有了上述推测。
然而这些仅仅是筹码罢了,透过这些推测出来的情报,在言谈中不经意透露给榊原沙也加知道——从而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半个知情人,再表现出同情或是理解对方的样子……让齐木空美得知了更多更重要的情报以及真实。
重要的情报比如——宿傩的手指在芋明岛上。
齐木空美的眼眯成弯月般的形状,上扬的唇角显示着好心情,让当时正好在身旁的七海建人都被感染得心情变得轻快了。
于是一个月后,了解完所有应该知道的资讯,并且与榊原沙也加打好关系,由齐木空美罗织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那便是疱疮神任务的起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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疱疮神任务结束后的一个月后,五条悟难得与齐木空美单独出任务。
虽然说是出任务,然而由于咒术界未来的天花板实力足够给力,祓除任务不到三分钟就被解决,加上有齐木空美的术式不需要专人接送,任务完成后五条悟便打发了多余的辅助监督,兴致勃勃地带着空美到了最近找到的一家下午茶甜点店,带包厢的那种。
五条悟把卡扔给店员,接着熟门熟路地带着齐木空美进了包厢,一看就知道平时逮着机会没少来这里偷懒。
齐木空美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最近她的心情出奇地好,就连诸星秀树都察觉到这一点然后更加警惕……他担心齐木空美是憋着什么大招尧折腾自己,最近更加卖力地勤加锻炼,争取在齐木空美的「考验」来临时能存活下来。
总之,由于这样的原因空美很好说话地让五条悟拉着她一起点了单,还真有要陪对方喝一顿下午茶的意思在。
待到甜点都上得差不多了,齐木空美拿起汤匙以标准的姿势切下一口蛋糕放入口中。在她准备切下第二块时,双手撑着下巴直盯着他的五条悟突然开口。
「空美认识榊原沙也加吗?」
齐木空美不慌不忙,手上的叉子都没停顿地继续切蛋糕,同时还不忘回问,「悟君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不是「沙也加是谁?」、「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个人?」而是「悟君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默认了。
判断出这件事的五条悟——出人意料地,弯眸笑了起来。就像是小孩单纯为了猜到了谜题的答案而高兴一般。
……不,其实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至少齐木空美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似乎不意外五条悟的反应。
「因为我观察到了。」五条悟兴致勃勃地回答空美的问句,「起因是因为空美的咒具。就是能让咒术师变得像是普通人的那个。」
「悟君是说『猫猫炮台之伪装我是普通人机器』吗?」
「对对,就是那个——话说空美妳的命名品味好差劲,还是换个名字吧。」五条悟一面点头还吐槽了齐木空美一句,然后说,「那什么什么机器,空美妳也给了榊原沙也加一个吧?就是那个很脏——很旧的发带。榊原沙也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咒术师。」
在初次与榊原沙也加见面、并且不欢而散的时候,五条悟曾经问了一句:「发带不错,哪里买的?」
榊原沙也加和齐木空美报告过这件事。
「——是那个时候靠『六眼』看出破绽了吗?」齐木空美问,然后自顾自地点头表示,「原来如此。看来作为伪装道具还需要调整。」
「不,倒不是六眼判断的。」五条悟却说,「实际上六眼的判断是榊原沙也加就是个普通人。空美还调整过的吧,咒力发散的感觉真的特别随意,完全就像是普通人。」
「既然如此,你是怎么判断出这点的?」听五条悟这么一说,齐木空美似乎有了点兴趣,具体表现在她终于放下了手上的叉子。
「直觉!」五条悟超大声、铿锵有力地表示,「完全是直觉啦,当时就突然觉得有点在意——所以尽管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模一样,还是记住了那股散发的咒力唷。」
「回来以后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我还亲自跑去看了,那些二次沉睡后死亡的人——结果咒力是一样的。」五条悟又将下巴搁在了手心上支着,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那些死亡的人,实际上是榊原沙也加咒杀的吧。」
齐木空美仅仅是微笑看着五条悟,仿佛无声地鼓励对方说下去。
「确实,睡眠还有像是天花病症的诅咒是那个叫澄明的咒术师的把戏,而空美妳一开始也告诉我们,有三种不同的被咒者案例。」五条悟一面说一面还伸出三根手指,「陷入睡眠后苏醒、二次陷入睡眠,且尚未苏醒,以及苏醒后死亡的例子。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会推断是潜藏着随着时间加深的诅咒。在设定的时间没有到之前确实没办法察觉,死亡也是必然的结果。」
「但是我很清楚喔。」五条悟笑了一下,扯下脸上的墨镜,露出蓝钻一样的双眸,「用这双六眼看得很清楚,那样的咒力量和术式效果,三年还不到那些人死的时候。」
苍天之瞳所能看到的世界,是很广阔的。天上天下,几乎可以说只要五条悟想并且认真去看,就没有这双眼观测不到的东西。
「然后,一开始负责观测的『窗』就没有将死亡的例子列入本次事件相关,原因就是因为跟检测到的咒力和疱疮神的完全不一样;而将这件事扯到一起告诉我跟杰的就是空美,给榊原沙也加咒具隐瞒身份的肯定也是空美——所以空美肯定认识榊原沙也加,而且正在帮她隐瞒咒杀人这件事!」
五条悟一口气说完,双眼与齐木空美对上,露出「怎么样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对吧!」的自信表情。
齐木空美也很配合地鼓起掌,「虽说怀疑的起因于直觉似乎太过不切实际,但也有种说法是直觉是潜意识里经验的累积……总之能靠自己想到这些,很值得赞许。」
「对你稍微刮目相看了喔,五条悟。」
齐木空美突兀地叫了五条悟的全名,未被刘海遮盖的那只墨绿色的眼褚直直看着五条悟,像是头一次将这个人看在眼里。
察觉到这点的五条悟的心情指数上升了,他轻哼两声将得意化作鼻音,仿佛很矜持克制地装模作样道,「一般般吧,要推理出这些事情对老子来说轻而易举。」
说谎。如果很快便推理出来的话根本不会在一个月后的现在才单独找她出来——啊,或许是几天前才确定的?然后到了今天才逮到机会单独将自己约出来确认猜测是否正确。
但时间也不会太长,毕竟以五条悟的性格根本没办法把这些话憋那么多天不和她说。
齐木空美稍加思考——不,以上的念头甚至称不上思考,而且很顺畅地在脑袋转一圈便有的结论。
不过空美并没有打算拆五条悟的台,反而不慢不紧地提出别的问题:「那么,悟君不好奇吗?为什么我要帮助榊原沙也加呢?毕竟她确实咒杀了人,还是普通人喔。」
闻言,五条悟先是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杰,才不信什么咒术师就要保护普通人的『正论』。所以就算榊原沙也加杀普通人那跟我也没有关系吧?而且说了肯定会给我指派通缉她的任务,我才不会没事找事。」
五条悟这个存在从一开始就并非站在「绝对的善」这一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在行使什么「正义」、奉行什么「正论」;真要说的话咒术界出身的五条大少更相信弱肉强食那套,尽管不会以欺压弱者为乐,但也确实没有什么伸张正义的心。
「但是,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吧。」齐木空美以极为轻柔的语调说,「悟君讨厌正论,但却相信杰君,包括杰君的道德观也是——一直以来都是全盘接受,不是吗?」
「以杰君的标准,榊原沙也加是『恶』喔,这样没关系吗?」
……空美说得并没有错。五条悟想,他确实一直有「杰说是坏人大概就该杀吧」以及「杰觉得该保护那就保护吧」这种看似无所谓、实际上却十分信任挚友的善恶标准的想法。
「还特别单独找我出来,和我说这件事,是不想让杰君知道榊原沙也加做的事吧。」齐木空美微微歪了下头,仿佛询问,又仿佛只是随口的感慨,「悟君,这是找到自己的准则了吗?」
——又来了。五条悟在心底抱怨,又被空美看透啦,好讨厌的感觉。
……好像也不会很讨厌?因为是空美,看透人心对她而言好像呼吸一般自然,就像是六眼看出去的世界何其辽阔,五条悟都要怀疑齐木空美也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作用是探知人心。
想了想,五条悟终究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讨厌对方——齐木空美实在太有趣了,就连仿佛读心一般地剖析他,这样的行为都有趣极了,还是是最强的五条悟都不得不承认一句厉害的程度。
五条悟对自己认可的人一向非常宽容,尽管很少人察觉到这点,都以为他谁也不服。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觉得,就榊原沙也加遇到的事来说,她杀人好像并不奇怪。」
五条悟将身体靠上椅背,仰起脑袋看着天花板的吊灯。
「神妻什么的、为了全岛自愿奉献什么的、还有因为是古老的过去就擅自决定依循什么的——我觉得这些全部都无聊透顶。秉持这样想法的人到底脑子是有多陈旧,感觉稍微倾斜都会直接从脸上的孔窍流出生锈的铁水吧?」
就算没能了解详细情况,然而自幼生长在咒术界的六眼神子对那样的事情再清楚不过。
现在被过去给束缚,无限延伸的未来却屈服于早已被留在身后的古老时代。咒术界就仿佛被铺天盖地的浮萍遮盖得不见光的一潭死水,下头的生物艰辛地倚赖仅有的自缝隙中透出的阳光与空气艰难生存,努力成长茁壮,却始终逃不出这酷烈而腐朽的环境。
——死于榊原沙也加的咒杀之下的,全都是芋明岛的原岛民。
五条悟不知道榊原沙也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才起了杀心,但根据她与空美的计画,能看出来她希望岛上的岛民不要被澄明大师给蒙骗,也不要再信仰终将酿祸的疱疮神。
在芋明岛上面看到的那些岛民排外而封闭,并且对榊原沙也加并不信任,甚至看得出来是排斥厌恶她的。
再加上,用来伪装成普通人的发带……不一定是空美提供的物品。毕竟那种陈旧而突兀的模样,或许真是榊原沙也加本来就带在身上、十分珍惜的东西,她还说那是「故人的遗物」……五条悟中断了自己的思考,认为自己不该继续往下想。
为了臆测中的他人的事情感到生气这算什么啊?五条悟很了解自己,他根本没有那种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不必欺骗自己好像有多善解人意——因此令他感到烦躁与不爽的当然是别的事,只是榊原沙也加的遭遇和选择,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罢了。
「我感觉我有时候也很想杀光上层那些脑子有毛病的老橘子。」五条悟突然说。
要说五条家的大少为人张狂、不服管教、离经叛道——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过去五条悟从未说过像现在这样的话。
对古老的、陈腐的、一代代毫无意义地模仿、近乎魔疯的复刻——近乎被整个咒术界捧在手上的六眼的神子,对养育他的,这个腐朽的死水池子,起了杀意。
那是最为不可能,同时也最为合情合理的逆反。
从来都觉得善恶无所谓,做事几乎全看当下心情的五条悟,却突然在仿佛想守护什么、但又能狠下心「杀害」什么的巫女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己。
然后才惊觉他对这个无法舒展筋骨的、囿限了他的死水池是如何怀抱不满,即便从未站在任人宰割的地位上,却还是对一切有了反抗的意志;尽管要五条悟描述,他大概只会十分不负责任地抛出一句「老子就是看老橘子不顺眼」,但是能确定的是,他确实下了判断,想杀害某一群特定的人。
「这样不好吧,悟君。」令人惊讶的是,齐木空美竟然试图阻止五条悟,她说,「一次性杀光虽然很爽快,但并不能解决问题喔?组织、权力、传承,构造出咒术界的很不幸都是些早已生根发芽成为参天巨木的要素,一下将根都刨去的话,树会死的喔。」
明明五条悟只是突兀地发表了想要屠杀上层的言论,齐木空美却像是理解了他的全盘意图一般地劝道。
「或许悟君一开始会觉得那样也无所谓——但那些并不是无所谓的事情吧,至少对悟君来说是这样的。因此我并不推荐一次杀光光的做法。」
「咦——杀光不行吗?但榊原沙也加不就这么做了,空美还想帮她隐瞒。」
「不,单就改革的部分,她已经达成阶段性目标啰?正是利用悟君和杰君的活跃,让芋明岛放弃了疱疮神的信仰不是吗?」
「直接都把利用这个词说出来了……难道在空美妳的眼中,我跟杰只是用起来很方便的男人吗?!」
「不,使用起来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方便……不过这方面我一直有在克服,最近已经没问题了。」
「竟然还接着往下说!好过分啊空美,绝对不原谅……不过,陪我一起改革咒术界的话就可以原谅妳。」
「暂时没有那样子的生涯规划,就请悟君不要原谅啰。」
五条悟和齐木空美这顿下午茶喝得可以说是十分愉快。一直到之后五条悟收到辅助监督的任务联络,临走前都还不忘叮咛齐木空美,「空美包庇榊原沙也加的事情不要被杰发现了喔,杰的话不会认同的。」
说完五条悟还兀自感觉他为整个小团体不闹矛盾、为他们珍贵的友谊操心太多,自我感动一番后离开了。
齐木空美独自一人坐在包厢,啜饮了一口刚刚续上的卡布奇诺,放下茶杯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开口。
「都听到了吧,咒术界未来的天花板悟君是标准的改革派思想,也不打算举发妳。我说的没错吧?沙也加。」
『——是啊,就跟妳說的一样呢,空美。』
藏在头发下方塞着耳机的耳窝里传来了榊原沙也加的声音。
显然刚刚与五条悟的所有对话,都被齐木空美实时转播给远在芋明岛的榊原沙也加听了。
『不过、虽然,空美你说了五条悟肯定不会追究我咒杀人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他连我和弟弟的过去都没听妳說起,却也愿意放过我吗?实在让我不太敢相信……』
「没什么好不敢置信的喔,沙也加。」由于只是通话而不是面谈,齐木空美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蛋糕上——一样是五条悟临走前大方地给她续上的——她拿叉子叉起了上头嫣红的樱桃。
「悟君不是靠同情心判断是非对错。他这个人更加纯粹通透,直白点说就是自我中心,并且作为最强而缺乏对弱者的同理心。因此用弱者悲惨的经历是不可能打动他的。」
「也就是说,就算知道您的母亲为了避免妳作为巫女一辈子困在芋明岛上、便将作为男性的你的弟弟『榊原沙也加』送到岛上,让你们互调身份,期待岛民发现这个古老的约束已经没有用的时候能还你们姐弟自由……却还是没能避免妳的弟弟的死亡。就算知道这些也他不会同情妳的,虽然心情上会受到影响,觉得很不爽。」
齐木空美勾起唇,继续以听似温柔如水,实则血淋淋地剖析着人心的嗓音说着。
「强者不会理解弱者,如同天才不会理解凡人,又如同夏虫不可与之语冰。要是妳下次杀人的理由不得他心,他照样会对付妳——这样妳懂了吗?」
耳机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动作优雅的齐木空美奖整块小蛋糕都吃完了,才听到榊原沙也加颤颤巍巍的回答。
『强者……恃强凌弱者……我最讨厌了!但其实我也讨厌我自己啊,使用这股力量杀人,替弟弟报仇……那么温柔的沙也加,真的会原谅我吗?』
『我还……用了他的名字,偷了属于他的人生。要不是为了我,他根本不会死去,最后还死得那么痛苦……』
『空美,怎么办……沙也加不会原谅我……他绝不会原谅我的。』
颤抖的话音几乎组织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像是支离破碎的瓷器一般,无力地散落。
「他当然不会原谅你。」齐木空美平静地说,「他并不怪妳,又谈何原谅呢?」
空美不带安抚意味的冷静嗓音,仿佛诉说着事实与真理,立即将本在崩溃边缘的榊原沙也加拉了回来。
「如果他在怪妳,又怎会再被那几个人逼迫得自杀的时候,还自焚让尸骨不存,不让人发现你们是龙凤双胞胎——他在保护妳。」
榊原家五十年一度献祭一生的神妻,其实并非单纯的宗教迷信——而是榊原家,出现觉醒「生得术式」的女性的固定周期。
以五十年为一个周期,在同一年尚未结婚生子的女性注定会觉醒术式,而拥有术式的榊原家的女性代代相传的使命便是守护芋明岛上下,这是巫女的宿命。
但偏偏有人不信命。
所以当年榊原妈妈离开了芋明岛,然后在生下龙凤胎后,在家里的要求下将男孩送了过去。
作为弟弟的沙也加一开始在岛上或许过得还算不错,大概是他的术式起到了作用——虽然说了是只会周期性传承给女性的术式,然而双胞胎在咒术里视为一个单位,因此弟弟也能使用一部分术式,再加上来到岛上时基本已经懂事,将自己男性的身份好好藏了起来,以巫女的身份来说,是很受岛民尊重的。
然而——渐渐长大以后,不完整的术式无法再支撑守护芋明岛,「巫女」开始受到岛民的质疑,却不像榊原妈妈想的那样,岛民会放弃继续遵从这样的陋习……反而有部分岛民开始肆意欺凌巫女,甚至想加以侵犯。
「榊原沙也加」最终死在一场大火中,火是他自己放的,意图是要将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那时,带着母亲骨灰暗中来到芋明岛,想要将唯一的亲人给带走的榊原纱也伽,目击了那场大火;在灼灼燃烧的火场外,感觉到了某种缺失的事物回到自己身体里,似乎灵魂都完整了的感觉。
双胞胎中一人的死亡,使得另外一人的术式得以完整。
榊原纱也伽沉默着看着冲天的焰光,在隔天穿上了弟弟的巫女服继续出现在众人面前。
心虚而害怕的杀人凶手逃跑了,在伤心的姐姐还未替弟弟报仇以前。
所以榊原沙也加诅咒了那些人。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唯有在这个时候才感谢起了身上诅咒的力量,让她能将仇敌拖进地狱。https://www.trip118.com
「你弟弟的遗物,日记里的内容不也是最好的证明吗?『榊原沙也加』的愿望是『芋明岛能变得更好,纱也伽姐姐也过得好』妳必须好好活着,才能完成他的愿望呀。」
在齐木空美听不出是安抚的安抚中,「榊原沙也加」冷静了下来。
不管如何,她不是一个人活着,胸膛这一颗心脏为两个人跳动,双生子中残存的一人永远要负担另外一个人的生命走下去。
『谢谢妳,空美。』榊原沙也加冷静过后,对着齐木空美的嗓音不觉染上了无尽的感激,『要不是妳,即便咒杀了那些该死的人渣,我也绝对没办法让岛上的人放弃崇拜芋明神,更不要提从拥有六眼的五条悟手下逃过一劫……还有什么我能为妳做的吗?』
「我说过了,妳已经帮我很多啦。」齐木空美轻松地笑了出来,不管是谁都能听出来,那笑声是情真意切的。
「长年供奉在芋明岛上的『神物』——宿傩的手指。连我说想要这么重要的东西妳都愿意给我了,实在让我十分感动。」
『但那是特级咒物吧?那时候听五条悟和夏油杰是这么说的……果然只有岛上那些食古不化的人才会把这种干尸手指当成什么神物,还因此对同样持有神物的澄明大师尊敬不已。』
榊原沙也加嘲讽了一句,她并非从小在芋明岛长大,早已适应外面世界的她看岛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愚不可及,『要不是发现这个东西能够增加我咒杀人的效率,我才不会留着。空美想要的话当然没问题,虽然我想送空美更加有品味的东西……』
「宿傩的手指就够了唷,帮了大忙呢。」齐木空美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低声呢喃道。
「这样就有两根宿傩手指……能够安心将其中一根投入实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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