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发现钥匙丢失之后,除了留在大门口的家丁小宋之外,其余人全都守在了物华楼外。交谈几句后,陆小凤找到了昨夜看守的其中一人。提及昨夜的遭遇,他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为何自己会晕。
另一家丁说:“我们其他人几乎找遍了山庄,就没想到楼后面的那处角落。若不是他们自己出来,我们还在瞎找。”
陆小凤问道:“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你们都找了?”
那家丁回答:“天宝阁大致看了看,那地方一般不放东西,没什么藏人的地方。还有诸位豪侠住的地方,丁管家担心惊扰你们休息,所以我们就都没有去。花园倒是找的仔细。”
陆小凤正欲再问,便见丁管家从楼里走了出来,立刻迎上去,笑道:“丁管家未曾休息。”
丁翀礼貌地笑了笑,回答:“已经临近午时,很快最后一天的拍卖就要开始,哪能休息?”
陆小凤奇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拍卖还要继续?”
“贸然停止,岂不辜负了大家的期待?”言毕,丁管家又道,“陆公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与你说。今天早晨,我派人挨个送早饭的时候,发现果然少了一人。”
陆小凤了然道:“富布泉?”
丁翀点了点头。
陆小凤又道:“那么昨夜可有发现?”
丁翀摇了摇头,答:“花园等处都找了,无一发现。看来他果然是从密道走的。听闻你和谢应宗又去了密道,可有发现什么?”
陆小凤回答:“就是没瞧出什么才又回来。而且密道很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也可能是□□逃了,又或许依旧躲在山庄。毕竟他想要的东西还未能拿到手。”
虽未明言,但木锦盒在山庄之事已经传遍江湖,可说是板上钉钉,陆小凤相信他知道自己所指何物。未曾想,丁翀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莫名,答道:“若是公子想以什么物件为诱饵可就想错了。传言向来都不准确。”
陆小凤直视着丁翀的双眼道:“可是我相信不会有空穴来风。”
“那便只有等今日的品鉴大会才能见分晓了。”言罢,丁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小凤明白多说无益,只能干脆离开。
房间内,云初霁思绪逐渐放空,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没过多久,她突然感觉到窗口的光线一暗,有人走了过去。她猛地睁开眼,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窗外果然有人。尽管身体发沉,她仍能看到闪过的一角衣袖。
云初霁轻喝一声:“谁?”
回答她的是从窗外飞进来的一块玉佩。扔玉佩的力道恰到好处,云初霁伸手一接,很轻易地就接住了玉佩。低头一看,她立刻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这是扬晖镖局的玉佩,来人只可能是葛桑。
玉佩既出,窗外人快速离开。云初霁有事要问他,也立刻追了出去。再瞧前面那人身形,果然是葛桑无疑。他瘸了一只腿,行动不便,速度不是很快,但也远好过现在的云初霁。
云初霁自小习武,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这么沉。幸好葛桑也在等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她才能够跟上。
直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葛桑才停下,看着随着而来的云初霁道:“你也是胆大,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云初霁回答:“你若要杀我,何必废这般功夫。”
葛桑道:“可你差点死了。”
云初霁道:“但你现在已不想杀我。”
葛桑道:“一个自己都不在乎性命的人是没资格被杀的。”
云初霁道:“没有人有资格被杀,也没有人有资格杀人。所谓杀人,不过是我想杀,所以我要杀罢了。”。
葛桑没料到她会如此说,闻言一愣,继而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道:“你与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云初霁立刻追问道:“你曾经说过,只要我活下来,就会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可是却不是我预想的方式。”葛桑的眼中既有遗憾又有几分宽慰,“你的心不够狠。”
云初霁道:“心狠之人也是无情之人。”
“便要无情。不过你的能力……”葛桑沉吟片刻道,“玄墨阁似乎很忌惮你的实力。为防你察觉,这次的毒共有四种药混合而成,单一种都无毒,但若有人按照顺序吸入,便会身中剧毒。你可知这四种药分别藏在了哪里?”
云初霁在心中梳理当时进入密道后的情况,答道:“这四种毒皆隐于气味之中。其一为刚进入时淡淡霉味;其二是陈年书册中的淡淡酸味;其三无味,在密道之中。齐康突然发难并非是要对我们动手,而是要引我们运功。一旦运功,三种药的药性便会立刻发作,使我们陷入昏迷。最后一种亦无味,在那密室之中,不喝下那碗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看来齐康所料不差,只有那样下毒才能毒倒你。”说完,葛桑认真地问,“我再问你,如果与你在密室中的是其他人……”
云初霁打断他的话,毫不迟疑地说:“纵是罪大恶极者,我又凭什么要按照你设计的方法杀他?”
葛桑先是一愣,继而抚掌大笑,似要将胸中的浊气一并笑出。可身上的旧疾却不容他笑得如此畅快,笑声很快转为了急促的咳嗽,越咳越剧烈。云初霁担心他出事,正要上前查看,却见他挥了挥手,只得站在原地。
好一会儿之后,葛桑才逐渐恢复稳定。他的声音变得越发嘶哑,缓缓说:“老毛病了。倒是你这个丫头的脾气,我喜欢。现在我当真不想再杀你。”
云初霁见他平复,放下心来,再听他语气松动,当即不再耽搁,立刻问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不知你现在能否告知我想要的真相?”她虽是提问,心中依然料定了葛桑必会答应。他用吊坠引自己来此,绝不可能只为试探。
葛桑轻抚自己胸口,慢慢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而且我还需要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云初霁问道:“何事?”
“我需要你帮我查清郑涂身亡的真相。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绝不会发生忘记带药的情况。”葛桑叹了口气,言语中夹杂难掩的哀伤,“他虽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我兄弟,我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
云初霁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你的朋友陆小凤正在调查富布泉?”云初霁不知他为何会提及此事,静静等他继续往下说,“富布泉我不了解,但丁翀我还是知道些的。郑四重用他,是因为他是一个很遵守山庄规矩的人。可初十那天傍晚,我曾见到他与富布泉一起从物华楼出来。按山庄的规矩,虽然庄主可以带客人参观,但绝不能在拿出和放回物品的时候,何况丁翀也不是庄主。”
云初霁此时才晓得,原来丁翀和富布泉看到的黑影竟是葛桑。听他这么一说,这两人果然有几分古怪。云初霁身上没得劲,反应也迟缓了许多,等她反应过来准备准问有关钥匙的事情,就见葛桑已经走远。
他的声音慢慢地传了回来:“去故地,听故事。”
云初霁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子,只要他不愿意,自己不可能追上他,只得回身往来时的方向走。花满楼一定听到了动静,回去迟了,恐让他担心。
果然,方走到院子外,云初霁就看到花满楼正站在门口。察觉来人,花满楼立即迎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安否?”
云初霁应了一声:“嗯。”
花满楼又道:“你还未完全复原,先回屋歇息。”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将云初霁挡在了自己身后。
云初霁摇了摇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话音未落,齐康不知从何处来到了两人身边,打量着云初霁稍有血色地脸道:“你已经恢复了?”
云初霁摇了摇头,又道:“因为我猜到和葛桑合作的是你,而且我也知道你必定会来找我。”
齐康毫不隐瞒,坦然答道:“不错,是我给了葛桑毒药,也是我将你引到了物华楼。”看着花满楼隐隐握紧的手,他的脸上毫无惧色,继续说:“你们两个现在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云初霁从花满楼身后探出身子问:“你为何要那么做?”
“交易罢了。”齐康道,“你的选择当真叫人失望,我原以为你与我是一样的人。不过葛桑似乎看起来没有我那般失望。”
云初霁略一思索,明白了他来找自己的原因,道:“既是交易,他一定许诺了你什么。”
“不错。”齐康斜了旁边一眼,示意借一步说话。
云初霁当即往侧面迈开了一步。
花满楼知道无法阻止,小声叮嘱道:“小心。”
云初霁应了一声,道:“嗯。我晓得。”
一直走到花满楼听不到的地方,齐康才停下,转身看向云初霁。云初霁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你会答应与他交易,必然是他有你需要的东西。我猜就是那木锦盒。”
与陆小凤短暂的交流之后,云初霁得知丁翀完全不知道密道之事,而密道之下的与玄墨阁交易的暗道又必须有人协助,再加上葛桑的嘱托让她获知两人关系极好,由此断定葛桑才是真正协助之人。既如此,葛桑肯定知道锦盒放在哪个柜门之后,以及开启机关的方式。
齐康点头道:“不错。”
云初霁道:“你既然已经拿到了锦盒,何必来找我?”话虽如此,她早已对原因了然于胸。玄墨阁刺客一次出门只有一个任务。齐康的目的定然只有锦盒。可是,通过与葛桑交易,他想必已经拿到了锦盒,又为何会来找自己?
诸多杂念不过一瞬间,云初霁的脸色很快恢复了镇定。但稍纵即逝的困惑仍没能逃过齐康的眼睛,他说道:“你猜错了,我没有拿到锦盒。所以我只是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锦盒是否真的在这山庄里?”
云初霁奇道:“我怎么会知道?”
齐康面不改色地说:“是你送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云初霁诧异道:“我怎么听说是青衣楼的人送来的。”
齐康继续说:“是青衣楼的人送来的不假,却是你设计。你也不必隐瞒,以你的手段,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就算拿了东西也跑不远。而且我们还知道,锦盒在山庄的消息也是你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山庄不能与阁中暗自交易。”
“你们倒是看得起我。”云初霁面上镇定,心中却是大惊,与师父定好的计谋竟被阁主完全识破。看来想要进入玄墨阁,还得另想他法。可是阁主既知锦盒需破解机关才能打开,又猜出与她的关系,竟然还派人杀她,可见他对于能够打开锦盒之胸有成竹。
云初霁心中思绪翻涌,自然顾不上说话,而齐康也不着急,耐心等待。云初霁没有让他等上太久,既然计谋已被识破,也无需狡辩,当即道:“你们既然已经猜到,又为何要来?”
齐康回答:“玄墨阁的东西,自然要回到玄墨阁。”
云初霁又问:“只一个木盒子?”
齐康回答:“我的任务只是带回锦盒。”
确认玄墨阁规矩未变,他果然只有一个任务之后,云初霁道:“所以,你想问什么?我记得情报也是交易内容。”
齐康丝毫不推诿,直接应下,说:“好。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可以答应你,在你康复之前,绝对不对你以及你身边的人出手。”
“一言为定。”交易已成,云初霁干脆地说,“的确在山庄中。当日我一直远远地跟着,确认那人交到郑涂手中才离开。那次我假意试探时你也在场,那你肯定也能看出来木锦盒就放在楼中。”
想到那次的试探,云初霁不免心中郁郁。自己那为了让整场谋划看起来合理的尽心扮演,在玄墨阁看来,或许只是一场供人耍乐的猴戏。
齐康自然不会照顾她的心情,确定道:“所以你曾来过这里。”
云初霁立刻平复心情,点点头,说:“探过路,就离开了。你应该也清楚,不多留,免惹怀疑。”
这是玄墨阁一贯的准则,齐康自然也知道。得到想要的答案后,齐康转身准备离开。云初霁又叫住他,问道:“等一下。密道虽能进出,却无法打开物华楼的门,那么钥匙是你们拿的?你们是何时拿的钥匙?”
齐康停下脚步,回身扔来一物。云初霁接过,正是那把钥匙。
“那里面既然没我要的东西,这对我而言便是废物。”
云初霁再次叫停他,追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是何时拿到的消息。方才我回答得可是十分详细。”
“昨日清晨,富布泉去找郑炎时我趁乱换的。我一开始离得远,不知道他和丁翀在商量什么,但富布泉来的时候,两人的神情格外慌乱。”齐康倒也干脆,果然说得十分详细,“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换下的那把,就是郑涂交给葛桑备份的钥匙。那把,打不开门。”
这次云初霁没有再将他叫停,而是低头望向手中的钥匙,回想着齐康最后的那句话。那把备份钥匙,打不开门。脑海中突然飘荡起了葛桑的那句叹息,他将郑涂视作兄弟,但是郑涂呢?他或许较其他人更信任葛桑,但最信任的依旧只有自己。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哪怕对葛桑来说也是一样。既然如此,葛桑还拜托自己找到真相,可见他并不因自己被如此对待感到气愤。所以,那声叹息叹的是郑涂吗?一个人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值得信任的人,的确可悲可叹。m.trip118.com
“小丫头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云初霁的思绪。她抬头正瞧见笑盈盈的陆小凤和浅笑相迎的花满楼。看着这两人,云初霁杂乱的思绪逐渐平复。幸好,她有完全能够信任的人。
陆小凤笑着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说道:“我就说这小丫头没事。”而后有对云初霁道:“以后别跟其他男人走,免得花公子担心。”
云初霁不理他的调侃,问道:“如果你找我就是说这些的话,我想我可以休息去了。”
陆小凤忙道:“我是有问题要问你。而且我想应该是跟齐康一样的问题。”
“一样的问题?木锦盒?”云初霁奇道,“这么说你也看出来是我设计的了?”
“你还没发现其中的破绽?”看出云初霁眼中的疑问,陆小凤继续说道,“你可知为何每次品鉴大会召开前,都会有拍卖品的消息提前透露?”
“自然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没有好货,哪会有千金难求的请帖,又怎么会有朝观山庄如今的名声。所以有些风声是山庄自己传出去的,有些则是寄卖的人。寄卖者与山庄五五分账,自然是希望竞价者越多越好。”
陆小凤道:“可是那木锦盒却是被直接买断的。”
云初霁道:“那厮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喝大了为证明自己没有吹牛,连青衣楼的腰牌都敢拿出来展示,自然连这些私下交易也敢说。”
云初霁原先还有几分得意,自己居然能在青衣楼中发现这么一个莽撞的人,并让他不知不觉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此刻她却是高兴不起来,只等着陆小凤解答。
陆小凤道:“此话原先也说得通。不过,你却忘记了一人。”
云初霁疑惑更甚,问道:“谁?”
“你。”陆小凤笑道,“如果有人认为能在你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拿走,那就真的看低了你。”
“你太高看我了。”云初霁叹了口气,自己的确想得太过简单,留下了不小的破绽。与玄墨阁为敌,果然应该更为谨慎才是。她既然能将事情告知齐康,自然也不会向陆小凤隐瞒,当即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连带自己为了假装志在拿到木锦盒故意试探的事情也一并说出。
不料陆小凤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沉吟道:“那就奇怪了。我本想说服丁管家拿锦盒作诱饵,可是他的态度却很奇怪,说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云初霁道:“他要么是不想借你,要么……”
花满楼接口道:“那么一大笔财富,的确很少有人能够抵得住诱惑。”
云初霁道:“敢动玄墨阁的东西,他们倒是不怕死。”
陆小凤意有所指道:“或许,他们以为自己运气足够好。”
云初霁答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顿了一顿,她又道:“我问过齐康了,钥匙是他换的。那把是郑涂交给葛桑的备用钥匙,不过却打不开物华楼的门。”
陆小凤想法显然与云初霁一致,问道:“所以,与郑涂合作的果然是葛桑。”
“是。”
花满楼也想明白了其中情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小凤沉吟片刻道:“这么说物华楼的门不是富布泉打开的。”
“嗯。”云初霁将钥匙递给陆小凤,“是齐康拿的。”
陆小凤接过钥匙,缓缓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问题无关钥匙,也无关究竟是谁拿的。而是为何早上丢的钥匙,为什么直到晚上才发现,还是早已经发现了却没有声张。”
其实结合小宋说的昨夜一早大部分家丁都被派去守在楼外面,便可得知他们一早就发现钥匙丢了,未防人心动荡不声张可以理解,但是晚上那番刻意的表演却让人想不明白。丁翀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不会不知道,一个及时采取补救措施的山庄更叫人放心,还是事到临头还一无所知的山庄更叫人放心。
云初霁不知小宋的话,心中疑虑更甚。正思索间,就听陆小凤关切地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云初霁虽然好奇他这么会突然发问,但还是直接答道:“走路还是无碍的。”
陆小凤道:“那便好。我方才又见了张渔,可她面对我始终一言不发。你与她有些交情,不如你去与她说说话。”
“说什么?”话音未落,云初霁眼珠一转,猛地明白了陆小凤的想法。张渔从来的那一刻就透露着古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跑到这鱼龙混杂的品鉴大会来,而且比多年挚友更早地去祭拜,还对那柄刀异乎寻常的重视。这些举动都尤为可疑。但若是换一个身份的话,这些举动便就十分合理。于是云初霁立刻点头应下:“好,总躺着也是难受。”
陆小凤看她反应过来,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还好,看来脑袋没有彻底糊涂。”
花满楼立刻道:“我与你一道。”
云初霁摇头回绝:“张渔防备心很重,多一人她开口的可能性便小一分。”
陆小凤笑道:“我们在外面等着便是。”
云初霁知道无法说服这两人,更感动于两人对自己的关心,不再推诿,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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