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沈丁找到毛丽云了。
毛丽云确实和沈勇在一起,他们正在老城南转龙车,这里是他们相识的地方,也是一起生活奋斗的地点,更是决裂分开的起点。如今他们重新聚在一块,却不是因为旧情复燃,而是为了一起保留住曾经逝去的场景。
沈丁坐上陈双龙的车回到城区,车一进入城南地图上就时不时出现红色拥堵。
陈双龙把车停在东干长巷公园旁,公园临着秦淮河,沈丁下车时正有一艘秦淮画舫缓慢在河面行驶。这里是沈丁牙牙学语的地方。
陈双龙一张想要的照片没拍到,还花时间绕回城区,他整个人都在得失里丧气。他也朝秦淮河望去,河面那艘船两侧灯带忽地打开,白色的灯光在他眼眸里闪过,天都暗了。
陈双龙索性跟着沈丁下车,对于毛丽云的去向,沈丁是着急,他是好奇。
沈丁正站着发呆,陈双龙锁了车问她,“你看什么呢?”
“你看对面。”
陈双龙顺着沈丁的目光看去,不管是对面还是这侧都是差不多的情景,路灯在两人说话间挨个亮起。路灯的两侧还都挂着两串红色的中国结,不仅仅是装饰,这些中国结也是路灯的一部分,它们正从内至外发出红色的光。
“中国结?你们南京路灯上什么时候弄的这些?”
路灯和中国结在秒速间依次亮起,河畔两边都是这般暖光。
“我也第一次见,好像就城南这里比较多。”
秦淮河畔,明城墙边,船只在前行,人们在回家,中国节一排排照亮人们回家的路。
陈双龙说了句“走吧”,沈丁没反应。陈双龙顺着沈丁的目光再看过去,发现沈丁望着的方向不是路灯。
他也望过去,“你到底看得什么?”
“晨光1865创意产业园。”
“哦,很多公司都在那,你以前在那上过班?不对啊,你不是银行的吗?”
“小时候那里是晨光机器厂,我在那里玩过。”
“你以前住这附近?”
“是,很小的时候,住在转龙车。突然觉得时代发展,很多东西都会转眼不见。”沈丁感慨道。
这附近是沈丁人生最初产生记忆的地方,那时的片段虽然模糊,但沈丁在青春期和父亲的怨怼里也回来过好多次。她总是想,如果这里一切都和她出生时一样,如果没有改变过,是不是她会有完满的童年和完整的家庭。
沈丁外婆也总这么想,她想在属于她的院子里,母慈子孝,三世同堂再四世同堂,一代一代地做下去。
世间变化无常,唯一不变的是永远的改变,而这改变越来越快,快到人们在疲累脆弱时会向往不变的事物。
毛丽云就是为此来到的这里。
沈丁穿过儿时的土地,接受凭空而起的楼房,在转龙车附近的一处饭馆里见到了她找了半天的母亲。
包厢里不仅是毛丽云和沈勇两人,还有沈丁的舅舅,以及一个陌生男人。
这男人看着三四十岁,小麦肤色,短发清爽。他穿着件深蓝色连帽冲锋衣外套,前片拉链打开,露出内里灰色的印花卫衣。他身旁的椅子上放着个红黑相间的旅行背包,右手拿着笔,左手抓着个厚实的皮质记事本。
沈丁一脸的惊讶,毛丽云也是,沈丁盯着陌生男人,毛丽云盯着沈丁身后的陈双龙。
“他是谁?”
“他是谁?”
母女俩异口同声。
“我朋友。”
“你没礼貌。”
回答也是同一时间,只是这句“没礼貌”是沈勇说的。
男人反而是一副谦逊表情,笑起来朴实憨厚,“没关系。”
沈丁听男人口音不像南京本地,也不像周边的。江浙沪这一片吴侬软语,可男人说话发硬,舌头好像不会卷似的。
沈丁直接走到男人身旁,眼睛看向男人手里的本子,上面有中文有英文,还有数字。
沈丁伸手到男人面前,“你好,我叫沈丁,这是我妈、我爸、我舅,你是谁?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并未上前交握,他摊开手心展示,手心最柔软的皮肤上沾着褐灰色污渍。
“我叫黄文朗,我是个做微缩模型的。”
“微缩模型?”
沈勇招呼服务员拿来湿毛巾给黄文郎,毛丽云示意沈丁坐下,陈双龙自来熟拿起相机,沈丁舅舅则是不停道,“先吃饭啊,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沈丁看着沈勇忙前忙后,就知道黄文郎肯定不同寻常。饭要吃,事情也要搞明白。她趁黄文郎擦手的空隙拿起桌上的记事本。
“屋企、马头墙、石板路、老窗花,red……木门、紫藤花,梧桐花、圆石台、竹椅、水井……”
这些还都是用繁体写的,有的后面画了线条,后面有数字。
沈丁正疑惑着本子就被沈勇拿走,他双手将本子递给黄文郎,嘴里数落着沈丁不懂规矩。
黄文郎擦了手接过记事本,脸上仍是礼貌谦逊,“都是工作的一些记录。”
服务员进来上菜,热情打破包厢里的紧张氛围。
“金陵松鼠桂鱼……金陵八宝葫芦鸭……淮扬煮干丝……清炖狮子头……雨花茶虾球……黑松露汤包……蟹粉嫩豆腐……”
圆桌上很快被摆满,沈丁看得目瞪口呆。如果她和陈双龙没来,这里也只有四个人,就是他和陈双龙来了,面前的菜品也是过于丰盛。www.trip118.com
服务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上菜的人仍然是一个接一个。
“刘姥姥茄鲞……老城南素什锦……南京明月炖生敲……”
最后还上了一个大白盘子,就听那服务员喊着,“金陵拆烩鲢鱼头配六头鲍。沈总,您的菜齐了,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桌上的菜在电动转盘的运作下自动转着,沈勇示意沈丁少说话,他举起酒杯,“黄老师今天辛苦了,都是些南京特色,不够再加。”
沈丁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些菜也太硬了,还有这刘姥姥茄鲞,她都是第一次听说。沈丁全是疑问,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刘姥姥。
金色的纸张是什么?消失的花灯去哪了?宋阿姨看见的烧燃花灯是什么?母亲为什么离开郭村?母亲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更奇怪的是,三个多年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此刻竟然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
他们哪里像隔阂重重,他们就像是自己熟悉的亲人,在费心招待着他们的客人。
沈丁坐不住,她丢掉筷子站起身,“你们不解释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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