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直颇为寂静，先帝妃嫔甚少。姜离尘继位后,宫中居住的皇室中人不足十个,只有年节之时才会见面。天黑后有宫禁，各宫封门。
姜临川很轻松就避过了巡逻的宫人,融进夜色中，翻墙进入姜离尘住的紫宸宫。
这里没种什么花树,有一丛竹子，小路两侧都是兰草。
不愧是皇帝住的寝宫,防守十分严密。
姜临川靠系统道具潜入正殿,里面空无一人。
作为皇帝,姜离尘反而十分俭省,除了必要的物件,没有任何摆设。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行动无声。
龙床平整,一片冷清。
姜临川正要寻找殿中是否有暗道，忽然听见机栝声。
他屏息躲在床底下。
透过床帐,看见对面墙壁转开，露出里面的一扇小门。
姜离尘正从里面出来,脸色异常苍白，应该刚洗过澡,周身还带着湿润水汽。仍然是黑发黑瞳，只不过瞳中光泽流转，十分妖异，连头发也散发着浅浅的流光,在夜色中十分醒目。
宫内并无烛火，姜离尘弹指，九龙宫灯燃起，灯油有异，殿内氤氲起奇异的香气，温暖的烛光很快掩过他的异常。
姜离尘并没有睡觉，坐在桌前批阅奏折。
也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多事处理，一整晚都没歇过。
姜临川在床底下都有些困了，不时打会儿瞌睡。
天将亮时，姜离尘终于起身，更衣洗漱，很敷衍的用了一些早膳，去上朝，丝毫不见疲态。
九龙宫灯已经熄灭，灯油也燃烧殆尽。
姜临川等殿内无人，寻找机关，却发现要用玉玺才能开启。而且并非是普通机栝，也与玉玺上的龙气相连。形状一样，没有玉玺龙气，也打不开暗室。
但玉玺姜离尘从来都随身携带。
国之重器，不容轻忽。
姜离尘一定有秘密，很明显与暗室有关。
系统道具可以让姜临川彻底隐藏起来，却无法穿透暗室外的龙气屏障。
此刻天未大亮，姜临川溜回寝宫，睡回笼觉。
难道姜离尘是妖族奸细？
等他睡醒，姜离尘答应送的书已经送来了，有介绍妖鬼形态和特点的《妖鬼图录》，还有介绍大月州府、地势的《大月地理志》、以及记录多年战斗过程的《斩妖战史》……他送来的东西都是最真实的记录，没有经过粉饰，也分外触目惊心。
妖鬼大规模侵略大约二十年一次，攻势一次比一次更猛，早年人族圣人频出，把妖鬼逼入大荒深处。后几百年，人族颓势渐显，期间出过几位中兴君王，勉强把局势稳住了。
时至今日，妖鬼一直在边境积蓄力量，自姜离尘上位后，再没大规模攻城过，偶尔在边境小范围掳掠，由青龙、朱雀、玄武、麒麟四军镇守四方。原本大月有五部，白.虎军主曾经被妖鬼策反，带下属倒戈相向，致使军民死伤惨重，自此，皇室就取缔了白.虎军。
麒麟军又是四部中最强的一方，在朝堂上话语权很重。
姜氏皇族缺乏一位能上战场亲自征战的皇族。
宗室凋零，如果大战再起，姜离尘的确要去边境。
作为皇帝，他持玉玺，携天命，能为军士加持文气，提升战斗力。也能大幅度提升阵法作用，固守关口，阻止妖鬼闯入人族城镇。
姜临川仔细翻看邸报，越看越觉得皇族岌岌可危。皇权衰微，文官稂莠不齐，武官拥军势大，外敌环伺，堪称四面楚歌。
就连目前的皇帝姜离尘都疑似妖鬼后裔。
但姜临川如今手中无兵无卒，更不清楚那些皇室隐秘。
贸然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与大月一起沦落深渊。
不过，等妖鬼入侵，他可以用林川的身份去参军，成为一军统领，再拥立长公主为帝。
制定了长期计划，姜临川开始了解朝堂形势。
杨蕴之也算有了救驾之功，但行踪诡秘，被审问了一番，放了出来，升为六品官员。
文气与官员品阶对应，不论文武，一律按照一至九品划分，再往上是亚圣、圣人。皇室成员有紫薇龙气庇佑，皇帝地位超群，战力与亚圣相近，但能力更倾向于整体增幅。
文人得官府授职后，能引官气护体，战力高于普通文人，如果身居高位，死后可入太庙，成为阴神。天下文人都以入朝为官为目标，不管文官、武官，强大的根源都是文气以及官职授勋。
这也是姜离尘能稳坐帝位的原因。
即使心怀鬼胎，明面上所有官员都臣服于皇帝。
姜离尘因行刺一事处置了多位官员，主犯、从犯处死，家眷流放。
姜临川站在宫内最高的摘星楼，往外看，那些被流放的家眷衣衫褴褛，身上挂满臭鸡蛋、烂白菜。
姜离尘在民间声望颇高，百姓对这些试图谋害君主的人愤恨非常。
“皇妹书看完了？”
姜离尘不知何时也登上了摘星楼，比之前更显病容。但他总是脊背笔直，挺拔如松柏，气势庄重，令人不自觉忽略了他身体的异常。
姜临川点头。
“感觉如何？”姜离尘向远处瞥了一眼，神色莫测。
“危如累卵，破在旦夕。”姜临川实话实说。
亡国的前置条件，已经全部达成。
姜离尘并未生气，淡淡道：
“只要守住边境，取得喘.息之机，可解危局。”
“皇兄所言甚是。”
“林川一直没有出现，皇妹还要等下去吗？”
“是。”
“朕为皇妹寻的先生快到了。请的是剑神裴瑛，为兄的剑术也是他教的，皇妹可满意？”
“满意。”
姜离尘觉得皇妹待他生疏许多，却想不出理由，但什么也没问。
这样也好。
“皇兄在看什么？”
“看京城繁盛之景，看人间滚滚红尘。”
京中街道整齐干净，人来人往，一派安乐富足之相。
“皇兄有什么愿望吗？”
“朕希望天下太平，皇妹永远无忧无虑。”姜离尘并未思索，语气轻松。
“世界上哪有无忧无虑的人？”
“所以愿望总是很难实现。”姜离尘遥望远处残阳似血，带着一种莫名的哀意。
摘星楼一别，姜离尘又像以前一样悄悄远离姜临川。
偶尔姜临川在院中休憩，能察觉到来自高处的目光。
在摘星楼俯瞰众生，大概是姜离尘闲暇中唯一的消遣。
——
剑神裴瑛来京城之前，姜临川探望了一次魏姑姑。
那时周围的人都被姜临川打发走，他终于开门见山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奴婢不敢欺瞒殿下。”魏姑姑作势要行礼，被姜临川拦住，他语气平静，质问道：
“我已经发现了，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
“殿下难道知道了……”
魏姑姑脸色惨白，直冒冷汗，非常冒犯的看向姜临川的胸口。
“姑姑为什么一直瞒着我？难道真要看我招驸马？”
“殿下……”
魏姑姑看了一眼左右，十分谨慎。
姜临川淡淡道：
“所有人都被我禀退了，你说吧。”
“殿下可知妖鬼中有一族，名为天狐？”魏姑姑含着泪，颇为艰难地开口。
“知道，天狐一族早已灭绝。”姜临川点头。
“天狐族天性良善，容貌美艳，与人族相似，总被其他种族欺辱，曾向大月皇室投诚，成为皇室附属，有一位天狐族人才华出众，入宫成为皇妃，为皇室绵延血脉。”
“天狐所生的孩子与人族并没有区别，甚至更加聪慧，备受君王喜爱，引发夺嫡之乱。那位天狐皇妃所生的皇子最终成了新帝，才华惊世，稳住乱局，将妖鬼打退，但两种血脉不为天道所容，持有玉玺会引发妖血暴.动，有碍寿数。”
“此后皇室封印了天狐血脉，与正统人族无异，而且更加优秀。”
“传到先帝之时，血脉忽然返祖，陛下因血脉暴.动英年早逝。”
“继承大位者，会受血脉暴.动之苦，甚于凌迟之刑，贵妃娘娘不忍您如此痛苦，便向陛下隐瞒了您的性别。”
“陛下逝世后，娘娘被妖鬼刺杀，死前嘱托奴婢保护您长大。”
“奴婢无能，不敢让殿下恢复身份。”
“此乃皇室秘辛，非常人能知，殿下如今已经知道了，奴婢任凭处置。”
魏姑姑微微颤栗起来，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把这个秘密告诉姜临川。
如果这个秘密传出去，皇室会被群起而攻之。
“贵妃为何死于妖鬼刺杀？血脉如何封印？为何不能继续封印？”姜临川十分疑惑。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比姜临川预想的严重得多。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
天狐族已经灭绝了近千年，要从何处查起？
“奴婢不知。先帝驾崩那夜，贵妃娘娘惊闻此事，神智恍惚，正在为您换衣服，不知从何处射来银针，刺中了娘娘心口。”
“殿下那时才五岁，受惊过度，因此失去了幼时的记忆，陛下年幼登基，心力交瘁，虽然查过，只知道是妖鬼。”
“也许事关血脉封印，具体因由，奴婢不知。”
“奴婢只知道这么多，希望殿下能继续隐藏身份，若天下大乱，可假死脱身，重新恢复男子身份，绝不可继任为帝。”
“我知道了。”
“殿下……殿下要答应奴婢，一定要活下去。”魏姑姑含泪，看着姜临川，捂住胸口，忽然七窍流血，不可抑制。
姜临川正要给魏姑姑喂药，她拒绝，笑道：
“这是言咒，奴婢只能与殿下说这件事，说完言咒就会发动……”
“殿下一定要活下去……”
姜临川点头。
魏姑姑这才安心，僵直躺在床上，血尽而亡。
姜临川疑惑的问题反而变得更多了。
魏姑姑所中的言咒来自何处？
姜离尘继承了天狐血脉，还是其他妖鬼血脉？
杨蕴之揭穿姜离尘非大月皇室，难道就是这件事？
姜临川很想找姜离尘问清楚，又忍住。
就算他问了，姜离尘也不会说。
前几日魏姑姑还在想方设法让他嫁人，转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姜临川只说是急病发作，送出宫好生安葬，宫人都很伤心。
看似干净的宫廷之中不知藏有多少窥探的眼睛，让姜临川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暴戾情绪，就算想报仇都没有头绪。日复一日，积攒下来，只等倾覆的那一天。
姜离尘差人问还要不要新的女官，姜临川拒了，从现有的宫女中提了云曦做女官。
临近四月，剑神裴瑛入宫。
剑神二十年前就已经成名于天下，剑下至少斩杀过数万妖鬼。
一身黑衣，双鬓微白，看起来才三十出头，冷峻干脆。
他从年幼时就开始习剑，出神入化，指点姜临川时十分用心。对另一边跟着学的云曦，态度也不错。大多数武者都歧视女子习武，裴瑛反而乐见其成，并不吝于教导。
京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妖鬼越来越嚣张，时常骚扰边境。
所有人都有预感，妖鬼要发动大规模战争了。
姜离尘忙碌得厉害，姜临川剑道进境一日千里，出剑凌厉，杀气腾腾。
上战场亲历生死之关才有进益，裴瑛再教不了什么，留下一块令牌，叮嘱道：
“殿下他日若想入疆场，携此令来青龙军。”
虽然长公主表现得完美无缺，裴瑛精通人体结构，教导过程中很快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却没有声张。
姜离尘已经备受关注，是无数人眼中的靶子。
长公主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真正手握权柄的人反而对此十分轻视，并不会注意到“美人”虚浮的假面下藏有怎样的锋芒。
无数人都想把姜离尘推倒，都伸着尖牙利齿等着吃肉喝血。如果暗中扶持起长公主，他日一定能叫那群豺狼惊得魂飞魄散。
妖鬼攻城，战争一触即发，麒麟军本该领令出征，周宣临行前忽然在殿前求娶长公主。大部分官员纷纷附和，称林川只有文才，并无战志，不配迎娶长公主。而周宣身为麒麟军主，堪称英才俊杰，相貌堂堂，正好与公主相配，
姜离尘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只说要考虑。
杨蕴之私下求见姜临川，想为长公主进献良策。
姜临川放他进来，杨蕴之恭敬行礼后，温声道：
“周宣此人，名为求娶，实为逼迫，狼子野心，不堪入目。臣愿冒充殿下驸马，等风波过去，殿下可随意和离……”
杨蕴之还没说完就被愤怒的声音打断，
“滚！朕的皇妹是你能肖想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占这个便宜？”
姜离尘面无表情，怒气冲冲，正好听到杨蕴之的话，攥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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