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峰之前,海之上月之下,风波豁荡处,只有一片空空如也。不过尚还在峰顶崖边的几人都知这片空荡不过虚象。他们虽不入阵中,也在这几天亲眼亲身参与了阵法的布置,自然最是知晓绝阵厉害;也明白这已是当下的碧云天能拿得出的杀手锏之一。无论玉墀宗与碧云天渊源如何,只看若这一道阵法还是拿不下他,那宗门大祸便要临头。因此各个也是格外沉默凝重,顾虑而无言。
海面突来一道熟悉的霞彩剑光,破开尚未彻底平歇的乱风与碎浪直奔芝峰。不过遁光虽快却谨慎,将至近前时蓦的又绕兜了一个大圈避开六人齐齐遁入阵界的位置,随后光华一敛,剑清执从半空直接跳落下来,一眼扫过准确捉到了在场最宜主事之人:“小莫长老,眼下是何情况……他们人呢?”
莫独思对剑清执竟在此时匆匆赶回有些诧异,不过立刻便回应他道:“代宗主命人在此处布下一座大阵,玉墀宗攻来之时阵法也已开启。如今是北云主与裴长老几人裹挟着玉墀宗入阵去了。”
剑清执神情微微一凝:“是代宗主命人布阵?”
莫独思不明白他何来这一问,点了点头:“四脉皆有云主或长老入阵,此阵凶性极重,我等未在掌阵之列者,切不可冒然靠近生事。”
剑清执大约也能猜到这一步安排,应了一声,目光闪过崖上剩余的三五个,皆是宗门可靠之人,这才又道:“叩心台之战出了大事,详不待说,其他门派也有人同我一样紧追玉墀宗而来,片刻后可至。我需在此等候他们,烦劳你回宗门周全一下其他事宜。”
适才玉墀宗搅动天风魔戟戮峰之势太过震撼,虽说此时更深、旁观者寡,但那一阵强悍震荡足以惊动碧云天内众人。如今几名云主与长老大多被阵法牵制,莫独思本有意回去安抚人心,也向裴长恭再讨一个应对之策,但又不好只放一众弟子独撑局面。这时有了剑清执分担,连忙道:“那就有劳西云主。”
她说罢话转身便要入内,不过才一侧身,就见幽光灵光犹在交杂窜动不休,正是魔戟之威尚未散尽,宗门护阵亦不相让。两厢较劲,一时间倒是不好踏足。
莫独思见状登时眉梢一立薄怒上脸,但剑清执比她动作更快,目光瞥处剑光已落,极为凌厉之势快电般斩落在魔戟尖刃与防护阵法相峙的位置。这第三股力量楔入得强势,相击一瞬却将锋芒化柔,半是无声亦无碍的汇入阵法元力,半是蜿蜒屈张、自外向内尽纳魔戟锋芒。待到将魔气裹住瞬间,春风化雨雨又成冰,裹挟着魔戟之气急速轮转打磨起来。虽只一剑,却有宗门阵法源源不绝之力为依托,更隐有万物周流生灭之轮转。不过片刻,眼见着凶赫魔戟寸寸消解,竟就被这看似随手的一剑斩去了。
莫独思难掩半声讶异:“你的剑意……”
剑清执顿了顿,一时难以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好在莫独思明白轻重缓急,左右心知这剑意之变看来对剑清执是福非祸,也不急于此时此刻刨根问底,又冲他点点头,一闪身就往山门内去了。
剑清执这才轻轻吐气,重新凝神观察前方莫独思指出的阵界所在。夜黑月清,银波翻浪,不甚清晰也未太过模糊。他注目片刻,终于从看似无一物的虚空中分辨出了隐约有力量在震荡回旋的痕迹。阵界之内空间自别,传闻昔年古仙大劫,曾有无数仙魔妖异之境分裂破碎,或有残存重现于世者如无心云相,便成了碧云天世代传承下来的古遗禁地。眼前这阵法正是取法于彼,只不过人力难穷天地造化,只能勉强达成其形,所成的阵界也就仍有能被阵外人捕捉到痕迹的缺陷——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想要透视到阵中情形却万万不能。
也正因此,剑清执虽说注视阵界,心思却一时飞散出去。他从叩心台追回平波海,迢迢千数里,更见碧云天四脉阵法一路上次第出现以阻魔行。如今眼见玉墀宗杀到山门又被绝阵拦下,说是奉裴长恭之命早早布置在此——这般推敲,倒像是裴长仪兄弟二人早知当下局面演变且为之布局连环,更有裴长仪与玉墀宗间分说不明的关系,让他越想越觉混乱如麻又心惊肉跳。再思及正被困在玉墀宗手中安危不知的朱络,心绪还未厘清,脚下倒是不知不觉先向着阵界方向微微挪动。
好在正此时,原布衣一行人也终于赶到,远远望见芝峰上的动静,立刻警醒将法舟停驻在半空,只将声音凝线送来:“西云主?”
剑清执蓦然回神,忙将一切心情收束,引导法舟绕开阵界下落芝峰。那几人一见碧云天气氛不同往常便知蹊跷,再听剑清执告知的绝阵一事,顿时各个心中都有思量。片刻后,原布衣开口道:“那此时碧云天大局是在由谁掌控,可是裴代宗主?”
剑清执点头:“正是,不过我匆匆回来,还未入内见过他,也不知……”
缥缈幽人轻轻哼了一声:“玉墀宗杀到了家门前,他仍守着那洗心流不肯出来见人?”
“……”剑清执有些语塞,他还是前不久从裴长仪那儿才听了一耳朵两人间的旧年恩怨,知之不详,也不好答话,好在有原布衣替他接下了话道:“若这绝阵拿不下玉墀宗,只怕裴代宗主也要束手无策。不如我等先趁眼下有暇,议一议可还有什么应对办法。”又向剑清执道,“玉墀宗来此是为寻仇,如果得手,恐怕不会顾惜什么天理性命。贵宗门中小辈弟子不少,不如先让他们避一避。”
剑清执对此倒是不能轻易应下,只道:“小莫长老已去寻代宗主商议宗门安排了,眼下虽然不知绝阵与玉墀宗孰强孰弱,但也不至于能被轻易突破,不妨稍待观望一阵。”
原布衣“唔”了声,忽然改口:“这一路上先有四道阵法逐一消耗玉墀宗,再以此绝杀之阵设做关底,想来内中该有奇效,只是我等不知罢了。”
剑清执登时默然,也不知是该感慨于原布衣的敏锐,还是担忧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碧云天究竟安排了什么应对之策,能得以内外两全,不落旁人口舌。18小说
芝峰之上众人心思有别,阵界内,玉墀宗立足在一块空白之地,微微闭目不言不动,仿佛入定。在他置身的方寸之地外,五气光华交缠充塞着每一寸空间,玉墀宗身上幽幽玄力在入阵的同时已外放自护,这五气周流看似自成体系,实则却无时无刻不在锉灭着这股不群于众的存在。玄瞳幽力有别天生五行,然而有存之物不脱于世,五行之气纠葛而成的生灭之力便可作用其上。正如裴之琰道破的阵法意象:木象夺生、火象焚幽、土象荡魂、金象杀形、水象剥识——层层轮转下来,非只在于幽力对耗,更在由表及里消磨着玉墀宗的一身元功乃至性命神识。也正是看透此关,玉墀宗刻意收敛不肯再轻易出手,直到——
气转九轮,乃一极数,蓦然阵势东方青光炽盛,一晃显出一人虚影,正手挼青弓牵引木气成矢,灵矢呼啸扎入气旋,幽气周流玉墀宗体内外的速度便生出些许滞缓不畅,登时就要露出一线破绽。
只是玉墀宗虽闭目不见却如可见,就在虚影出现的同时,右手稍抬点出一指,指力锋锐亦如一箭,几乎与几道灵矢不分先后各自中的。虚影闪避不及,只能抬起青弓格挡,旋即光气流散,隐去其身。
玉墀宗那一指不知是否建功,不过他也不急躁,仍只以幽气护体,似是不肯轻易消耗一分力量。也因他这般收敛以对,玄瞳之力被五行之气消磨的速度也被控制在了一个尚可接受的程度,直至再过九转,南方火位现出莫独狂的虚像,亦是甫一现身便双拳互击,轰出一道火龙直扑阵心。
火性洞明,本就与幽暗一系力量天然相克,再以阵法催生,焚幽之势更胜木气夺生,瞬间就在玉墀宗周遭燃起了一圈火墙。赤焰张牙舞爪如猛兽,与幽气碰撞便绽开大片大片金花,正是在以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势头吞噬着对方。对此悍势,玉墀宗也不敢大意,内防外功,连出三掌破开火墙迫使莫独狂回护自身,不过片刻间阵眼已又从火位挪开,一并散去了掌阵之人的身影。
玉墀宗连历木火两关,忽然嗤笑一声:“不过如此,这就是碧云天最拿得出的手段?”话音落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一直收敛着的强悍魔威倏然外放,佐以玄瞳之力,霎时将阵中微妙的平衡搅动,赤黑之气凝做六根长戟,各向东南方向阵眼一瞬出现又掩去的位置轰射。一串震响隆隆,阵界之中激起一片动荡,仿佛果真被他摸到了可被攻击之处,五气旋流之势也稍稍见散。
玉墀宗一击奏效,不留喘息,双掌平撑将元力三分,二分为攻一分为守,强势更胜先前一筹。不过就在他攻击释出的同时,凭空忽生一股奇异力量,就在他周遭上下刹那如封似闭,上压下陷,无形却厚重的力道好似直接冲击在五感上,即便强势如玉墀宗,亦有瞬间生出心神震荡不守,如受封禁之感。
在他头顶脚下、四面八方,同时见圆光撑开如轮而转,一片珠声清脆碰撞,声声散人心识。虽说以玉墀宗的修为,这般群起齐来的神念攻击也不过只让他恍惚了片刻,但就在这片刻的空档,剑光西起如白练,杀气腾腾将他全身要害都笼罩在了剑光之中。珠光杂剑光,乱心亦伤人,几乎刹那间突破玉墀宗周身防护,四肢五体百剑洞穿,将他死死钉在了迅速开始收拢的封闭空间中。
然而这般的必死之伤加身,玉墀宗眉头皱了皱,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穿钉着剑刃的伤口竟不见血色溢出。非但如此,反倒更见丝丝缕缕的魔噬气息钻出伤处,竟开始逆向腐蚀起了穿身剑刃与禁锢住他行动的土象之力。势压生死,玉墀宗不再保留,玄瞳之力被他尽数催发,幽力魔威两厢加成,一时间就要反压土金二象合力所占的优势。
玄瞳魔噬之力几乎无可克制,忽闻水浪涛涛,无形有声之水浩荡冲来,不似土象荡魂之力半在封禁半在神念,这一派大浪轰隆仿佛生于神念亦只作用在神念之中。水自天来,倒灌灵台,咆哮直欲冲开神识防线直取三军帅首,更是一计釜底抽薪要强行钳制魔噬之力的取巧方法。炼气修行之人最重灵台神识,更甚肉身外物,道魔仙妖不外如是。水象剥识来势汹汹,即便玉墀宗也不得不分心一顾。得这瞬息缓兵,阵中木气随水再生,青木光华借势澎湃,此阵木象亦有夺生之能,一者为噬、一者为夺,旗鼓相当对面搏杀起来。虽说单以木气难敌玄瞳幽力强势,但五行流转顺而相生,乃是以五搏一、以天生盛象碾压孤绝之魔。绝阵虽号称“绝”,非绝天地五行而是断绝玉墀宗采借外物以饲己身,一方如无源之水,一方是生生不息,当面硬峙了一段时间,玄瞳幽力显见已有不继之态,玉墀宗眉头皱得更深几分,表情仍是冷漠,双肩双臂处贯穿着剑刃的位置却微微透出了些薄红。
一方见衰,一方即盛,才见玉墀宗似有不济,阵中情貌霎变,茫茫空洞如在虚空。五道人影由虚转实出现在上下左右各自阵位,呼喝五行之气更加助力,五色流光汹涌而至,糅成一团灿灿剔透光球,将玉墀宗连同他身边涌动的幽气魔气团团裹覆起来。乍一看仿佛步步迫近层层压缩,实则五行周流生化消散,在更为强势快速的反噬着玉墀宗的元功。此时双方对峙之势本就有些失衡,再添一力,胜负之相几可洞明。玉墀宗先历叩心台生死之决,再有千里奔驰强破四阵之消耗,一路上所经所历无不是炼气界中不可小觑的手段。至此再以损耗过度之身强扛绝阵之威,即便玄瞳幽力加身也有耗尽之时,终觉力将不逮,幽气渐弱魔气升腾,怒叱了一声:“退开!”
随他叱喝,洞穿了他全身的剑刃齐齐被倒震而出,大片漆黑魔气涌起,几乎瞬间就将剑刃绞成了无数碎片,无端风起,逆卷寒光,凶悍倒袭向控阵五人。
这记反击来得强势,但内中最难以捉摸的玄瞳幽力已微不可觉,全然依仗玉墀宗一身魔脉修为而成。五人忌惮他自玄瞳处得来的那股奥妙幽玄之力,但对阵纯然魔气毫无所惧,顿时五人齐展手段,牵连阵法纵横,将这一击滴水不漏挡了下来。随后各以五行化五器,弓、掌、伞、剑、绫凝虚如实,连通一气各有殊形,正是毫不留情的杀招直向看似强弩之末的玉墀宗而去。
身在虚无神飞混沌,茫茫恍恍不知己存,几欲与所在之处混同……
朱络的人与意识都停留在一片红雪积成的大地上,血月照红雪,满目赤色淋漓。他沐浴其中,好似全身也都披抹上了厚厚一层血光,妖异惊悚,不似生人,一动不动的平躺在这片不觉时间流动的空滞中。
人是生人,甚至还能清晰分辨他胸口的起伏与呼吸的声音;但又不太似生人,更像是一块逐渐在与血光相融的什物。这般鲜活又凝固的诡异不知持续了多久,异境之中无时序,仿佛一刹,又如久远,让人生出就要这样一直一直持续不变下去的错觉。
蓦然,一丝轻风出现在雪地与天月之间,初时微微,旋即飒飒,不过片刻,翻天卷地风吼如狂,直似要将这片血域翻搅倒转。天边血月仿佛被狂风拨弄得摇晃,地面红雪更是大蓬大蓬被掀起又扬散。天地皆动荡,被锢于其中的朱络好似一只身不由己的小虫也随之到处颠倒磕碰——直至他“哎呦”一声出口,像是打破了加注其身的无形桎梏,混乱成团的意识同步着千难万难睁开的眼皮,脑中亦纷乱、眼前亦纷乱,一片大乱,盖脸劈头。
朱络的惨哼声被自己一个激灵硬生生掐断了,本能的在身上激开一层灵气护屏遮挡住狂风乱雪,再一仰头冰冷红月正入眼帘,霎时让他既心悸又茫然。心悸在以往数次与玄瞳境中这轮血月拉扯时的无能为力,茫然在无缘无故为何自己又入此中来。不过疑问甫生,混乱的记忆也在外界乱况的逼迫下被加速理清,他脸色蓦的在难看上更加一筹,咬了咬牙捏拳:“玉墀宗!”
对外界的回忆中断在被玄瞳之影共鸣后掳走之时,应是在进入玄瞳境的同时就被封闭了全部的感知至今。他心中一半愤怒一半惶恐,既不知距事发时已过了多久;更不知当下叩心峰、或者说裴长仪与玉墀宗的约战到底是何状况;还有自己毫无预兆遭难,众目睽睽下剑清执又要如何内忧外虑,受上两般煎熬。
他这样越想,心中那份怨怒之气就都化作满腔不甘不愿,咬着牙伸手摸了摸左眼的位置。多次与玄瞳境中的意识交锋累积出了心得,若要单凭自己当下修为破境脱身属实不能,唯一可供尝试的办法就是以彼搏彼,将被大衍转心阵封印着的玄力释放出来,或许能有一拼之力。只是他触碰着左眼眼皮又有些犹豫,一时在取舍中决断不能。不想朱络自己不决,玄瞳境中骤生的种种变故却不容他继续踌躇。漫天狂风卷雪直向高天,红月颜色淋漓仿佛就要滴下血来——下一瞬,那血色当真开始滴落,红色的圆月上迸开许多细线般的缝隙,每一道裂口都在渗出更浓郁近乎黑红的气雾,随即裂缝急剧扩张,片刻就从月亮蔓延到了绯色浅浅的天幕,将原本只是妖异森然的玄瞳境变成了一个好似随时都可能破碎的世界。朱络见状先是一喜,只念着若境界破损自己便可脱身离开,不料这个念头还没能在心中多停留片刻,一股像是要将他粉身碎骨的痛楚也在体内猛然爆发,以左眼位置为源头,飞一般的席卷到了全身。朱络失控的惨叫一声,整个人瞬间瘫在了地上,护身真元难以为继无声溃散,狂风狂雪刹那飞卷而过,在他身上割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痕。
不过此时的朱络全然顾不及这些皮肉伤势,裂体之痛险险将他的意识一并截断,好容易挣扎着抓住一线清明,但实在再凑不出起身的力气,只能惨兮兮半斜着脸勉强撩高视线,去看已经布满了裂纹的高天红月。
密布到每一寸血肉筋骨的剧痛有增无减,随着痛楚出现的,还有更为惊悚的全身精气生命都在急速被抽离的感觉。朱络看不清玄瞳境的崩裂程度有无变化,但冥冥中自有感应,正是这诡异邪境在肆无忌惮的榨取自己以补其缺。魔瞳鬼噬,对外亦可内亦可,何况自己早与玄瞳血肉交融难以分离,同源之力夺用起来甚至更为顺畅便利。朱络恨恨的咬着牙,浓郁的血腥气涌满了整个口腔,但神念动作却半点不敢拖沓,为求自救,这时再多踌躇犹豫都一并抛开了,紧锁在灵台上的大衍转心阵金光吞吐,七重锁镣次第解开,蓦然,红赤幽光澎湃而起,熊熊魔焰瞬间席卷方寸灵台,一直隐藏在朱络左眼眼眶四周的魔纹浮现,鲜亮如燃流窜如活,玄瞳那幽深绵长之力似缓实疾灌注往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急速添补着因本源被抽取破裂枯萎的经脉与血肉——这又是一种有别于之前的痛苦折磨。朱络狠狠一口将半边嘴唇咬得皮开肉绽,这下连勉强抬头的力量都聚集不起来,只能任凭身体失控扭曲成不可知的怪异形状,仅仅守住灵台一块大衍转心阵根基所在,不让玄力将自己一点心神彻底冲刷干净。
玄瞳境中朱络迫不得已饮鸩止渴,平波海上,五更欲尽正将拂晓,东天晨曦半露未露之际,天象陡生剧变。鸦鸦异气汇聚中天,凭空竟凝出硕大一轮玄月,月中半开瞳线,幽幽照临人间。
芝峰之上观望众人霎时大惊,对面这轮气势更胜叩心台上玄瞳之影的巨大玄月,骇然与担忧之情一时间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尚不容他们心中揣度为何又生变故,绝阵所在凭空生异,纵然阵界隔绝,一股幽幽莫名的存在仍自空无中逸散出来,随即听闻一声轻响,虚空突兀剥落了一块半虚半实的细小碎片——碎片剥落即溃散如沙,但由此为始,仿佛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透明如不存,又有无数清晰可见的龟裂痕迹出现在上面。裂痕蔓延互通,无数细碎的电光跃动其间,正是内外空间毫无缓冲相互接触所至。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阵界被打破了!”
呼声似前奏,分明无声,众人耳边却都好像听到了一连片的清脆破裂声响。阵界之壁虽不是真正独立于神州之外的异界壁垒,但内中五行浑然便如自成一方小天地,如今乍被强行破开,紧随着无声破碎而来的就是一声砰然闷爆,平波海水骤起惊浪,浪打妖风如狂。
绝阵之内,五行杀机齐出的控阵五人都难能预料,分明看似必胜的局面在瞬间被强势逆转。杀招将临玉墀宗之身,已近枯竭的玄瞳幽力却又无端暴起,来势汹汹如不竭之水,瞬间横扫了一切异存。无论五行之气还是与之同出的魔气,全无差别被无伦之势崩撞得支离破碎。甚至无需玉墀宗主动施展鬼噬,四处溃散的能量半数被扫荡全境的玄瞳幽力卷入湮灭,半数残余被横冲直撞爆开的威势裹挟,直接冲击向了封闭这一方空间的阵基所在。
阵基所在,五人五方气脉勾连,这足以破开阵界的强大力量也能在同时将掌阵的五人碾杀不留。电光火石间,直面剧变与杀机的五人却默契之极,齐齐汇聚碎散的五行之气逆行倒转,化生为杀,杀极遭逢,混为混沌,险之又险的在玄瞳幽气灭顶之威中张开了一方虚无存在。
虚实一瞬转,死中一隙生,虽说这片混沌之象只维持了片刻,但再破碎时,已为五人格挡开了最为危急的一刹。没人开口出声,风天末三人已然会意,各出全力一击将破碎混沌引导双分。裴翼与适容夫人同时将取出握在掌心的黑白两方玉印捏碎,被封印玉中传承至今的两缕始阴始阳之气释出,霎时引动混乱杂气各归阴阳,本是玄瞳幽气无边无际如大浪铺开,内中忽现黑白双旋急速扩张,宛如两根定海针柱,硬生生钉住了幽气无止尽般的扩张气焰。
万物倏静,阳聚阴凝,随着阵界解体出现在天海间的是一方巨大太极影像,裴翼与适容夫人各据阴阳之眼,如罩如笼,将玉墀宗与其周身仍在喷薄涌动的玄瞳幽力全数隔绝在了太极眼下。
被这方巨大的太极图映衬得很不起眼的三道流光一晃窜出阵去,正是撑持到变阵成功已彻底力竭的风天末三人,半是主动半是被送出了阵法范围。随即无声出巨响,太极转阴阳,好似巨碾徐徐拉动,即将翻覆万物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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