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光寒胜雪,霞彩掠飞虹。匹练般的剑光抹过,才刚刚在浓雾中显出身形的七八条人影齐齐断首,头颅刹那高冲上天,只是不见鲜血喷溅。不过转瞬,分离的身首两段尽数虚化,再次融于浓重雾气中,四周顿时沉寂,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剑清执皱眉,并未将丹霄还鞘,而是笔直插在了身前半步之距,继续沉心打量着周遭。一如他甫掉落此界之景,昏灰不开的浓雾充塞天地,东南西北全然难辨。似乎有稀薄之光透过雾气照下,却是一种诡异的幽蓝色调,显然异于日月之光。蓝光映灰雾,诡谲之中更添诡谲。这般景色仿佛凝固了般毫无波动,唯一的声响是从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海浪涛声,而唯一的动静,就是每隔一阵子便从雾气中生出的猎杀人影——说是人影也不尽然,那些状人之形通体幽蓝,像被一层紧贴着皮肤的皮膜紧紧包裹,连五官须发都不得见。而一旦被斩于剑下,顷刻就会化作虚影散入雾气。若不是每次剑锋割裂肉身的触感太过真实,剑清执都要怀疑这些人影究竟真实还是只是自己幻觉生出……一念及此,不免低头看了看被划破了尺余长一道破口的袖摆,便是曾尝试让那些人影近身后留下的印记。是虚是实,分辨无从,但其怀杀机,却是凛然分明。
正一边心中慢慢思索,一边尝试找寻这块封闭之地的出路,剑清执耳骨蓦的微动。下一瞬,海浪之声愈响,前方雾气陡然成漩,隐约显出一道身影凌空虚踏而来。来人不同于那些怪异人形,衣袂飘飘洒然大气,高冠云履装束不凡,掌中之剑更是丹彩流转灵光熠熠——剑清执瞳孔猛然一缩,宛如对镜。那对面飘然到来之人,体态面貌衣着无不与自己一模一样,甚至左边袖摆上也同样正有一道新鲜绽开的裂痕。只是一层薄薄的蓝光覆在来人全身,成为两人间唯一有别之处。
剑清执深深吸了口气,剑指一挑,丹霄锵然一声跃起:“一!”
话音甫落,剑意齐鸣。几乎一模一样的两股金庚之气冲霄而起,一者金光璨然,一者蓝芒流跃,毫无花哨正面狠狠相撞,霎时两人所在处的大片灰雾都被绞荡一空,唯余金风凛冽杀意如割,铺天盖地席卷而下。
剑清执对此早有防范,左手掐诀一抬,头顶凝现金灯,凌空一转化作百十之数。灯盏之上华光齐耀,如织漠漠金纱笼下,将横飞剑气尽数阻隔。而此剑之后,来人毫不停歇,并指抹剑,金杀之意愈重,随即再一剑挥出,又见剑气翻腾卷啸而来,其势丝毫不在剑清执全力之下。
彼剑出、此剑应。两人各自鼓荡真元,宛如镜像。面对悍然攻至之剑,剑清执掌中丹霄一转,绽如丹屏,尽揽其势。那泼天剑光受似是非是的同源剑意所引,剑清执身在其中澄明剑心,绕身真元骤然一变,自锋芒咄咄蓦的尽敛其锋,攻来之剑立刻趁势而入,裂气割风爽利非常。但甫觉势如破竹,剑清执手中剑尖随意般一点,金庚之气竟若软云水浪涌至,破绽登时消弭不存。攻来剑意越强悍突入,越被这股异变的剑势冲击得纷纷落落,也不过眨眼间,千剑万剑,断若毫微,才听剑清执口中又道了声:“二!”绵中现锋、金锋相对,一扫俱灭。
交锋两剑,己方皆是守势。一待这第二道攻袭剑意被破,剑清执指诀一点,丹霄横抹,一刹旋空而起。随着一声“三!”喝出口,剑芒穿云破雾,惊雷之势更在适才来剑之上,丹彩扫透半片虚无化作一道煌煌巨影,向那镜像之人凌空斩下。这一剑声威不俗,那人也立刻喝剑回应,剑清执却毫不停留,一剑挥出,己身瞬动衔追而上,一闪已脱出千灯帐防护之界。一片金声大震中,只见身形如电如烟,晃眼掠至镜影面前。彼时正值双势交锋,攻守易位,悍飙冲天。便如适才第一剑之交,几乎不相上下的剑势相互硬撼下唯见山崩金解,金风凛光四迸。镜影疾退闪避,剑清执身入其中,顿时如临千刀万剑之下,无所不在的剑芒呼啸而过,护身真元难以尽防,颊边发尾衣角都立刻出现了条条浅痕。他如若不觉,抬手一招,丹霄破空直下归入掌中:“四!”18小说
雪刃一转,金庚杀剑好似滴水纷纷,无坚不摧之剑,尽化无隙不入之柔,绵绵透过在强势对撼下的震荡余威无声而去,分明杀意凛凛,又如清风细细,直扑上正在退避中的镜影之身。这一遭全无先前各种骇然声势,甚至还在第三剑余韵未尽的飙卷之中。柔风绕体,浑不可觉;待到觉时,生机寸灭。刹那镜影没能再出任何反应,万刃加身,砰然碎散,立刻也化作了一片虚烟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剑清执手腕一旋,丹霄倒持掌中,斜指地面。出招一方消亡,恶斗激起的诸象也都悉数退散,无边灰雾卷地重来,恢复了之前平静又诡异的局面。他持剑在雾气中平复了片刻,这才抬手一抹颊边,手背立刻擦上了浅浅一道血痕。以己毫末之伤换来对方败走溃散,本是胜局,剑清执此刻心中却冷静得几乎没有半点波动。如此之战之前已历三场,从初次照面对方只出一剑就被自己强势斩灭、再到第二次出现后化出更胜之前的第二剑……镜影实力似乎在随着每一次被杀灭又凝出而不断增强,四战之后,自己已不能在全然无伤下取胜,若继续这般不知尽头的反复下去,早晚终有难以匹敌之时。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寻找到离开此境之路是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办法……剑清执念及此又默默叹了口气,眼前灰雾无边、耳畔涛声隐隐,分明一片阵中天地,可惜自己对阵术一道全然陌生。若是迷阵,还能依仗帝台棋之力尝试一番;而面对这般纯然困杀之局,竟是连从何下手都琢磨不透。
但即便束手无策,总也需尝试找出破局之法。剑清执叹气罢,将丹霄还鞘。依照之前经验,镜影之人每次现身前后,都会有数批怪异人形在雾气中伏杀而出。此时彼方甫败,正值空档,也是难得能够安下心琢磨此刻处境的时机。他不愿耽搁,抬手凝出一道剑意,望空直插灰雾深处,随即剑意一散,化作流光催雾气凝云化雨,附着神念,继续查探起所在之境的边界所在。
四野茫茫,目视无边。而神念之雨以真元加持,真元不绝,就可为无尽之展。剑清执身在险地,不敢全无保留释放真元,但也尽力在自保之余催促灵雨徐徐扩散,那灰雾所覆却好似无穷无尽,任凭灵雨四散犹在其中,不着边界也不得漫出。正当此时,蒙蒙雾气中陡然微微生变,十余条人影无声无息在其遮掩下渐渐成形,相距剑清执不过数丈之遥,形体还未尽现,已先纷纷做出蓄势待扑之姿。
剑清执仍是微合双目,悉心感知灵雨所及范围内的殊异之处。那十余人影终于成形,一刹飞身跃出,各个十指如镰精光流转挥向他背后要害。可一道丹彩更甚其速,甚至未见剑清执操运,原已还鞘的丹霄陡然自鞘中跃出半截,剑芒吞吐一闪,所有将将触及与还未触及剑清执衣角的爪臂在小肘部位迎刃而断。剑清执随即反手一挥,指尖叩在剑身,霞虹刹那横贯,尽折来袭者之腰,随即数十块大小残躯再度无声消散,没能带起半点波澜。
不过即便是这样不堪一击之敌,累积至此已足足出现过十余波,也难免让人有不胜其烦之扰。本就灵雨不得竞功,又被这些人形怪物反复骚扰,剑清执皱了皱眉。下一瞬,就见前方不远处雾气再次起了动荡,不似怪异人形出现时的无声无息,也不似镜影那般踏雾气漩流而来,只依稀辨出雾中似有波纹动荡,随即又有人影于内中一闪而现。
剑清执顿觉几分烦躁,手指在尚未归鞘的丹霄剑身上一压,锵然一声冷刃跃出,金庚杀剑一霎凝形,激迸直插浓雾之中,向着人影现身处澎湃而去。
这一剑毫不留情,远胜斩杀那些怪异人形的手段。然而剑势疾出,那雾中人却忽然开口“啊呀”了一声,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入耳,剑清执刹那一惊,甚至慌色七分上脸,不假思索反手一剑,又挥出一道剑气分明去阻前式的同时,人也刹那晃身,飞步循向追去。
但他反应不慢,来人却是更快,手中红玉法尺凌空兜划了半个圆圈,内中阵纹一闪,袭来之剑堪堪没入其中,顿时如入滞碍之地,进退困顿迟疑。而甫承前剑,后剑又至,只见阵纹随法尺微转,也将其一并纳入内中,随后就听来人笑喝出声:“再来一剑,尽全力!”
剑清执正在半途,闻言毫不犹豫,丹霄一立,身腾于空。一道磅礴剑芒自刃上拨空而起,金风飙旋搅碎大片浓雾,漫天灵雨也同时全数化作剑意奔涌而下。上下一合,天地如撼,无匹一剑惊神吓魔,轰然直向来人。
来人口中只高赞了一声:“好!”就见一团明光亦起于其双掌之间,乍一看宛如幽玄黑渊,须臾却又成大放光明之势。半空中一剑杀下,合以之前两剑,尽被明光所摄。剑清执只觉剑势一空,旋即便脱出了自身掌控,唯见红玉法尺从来人手中一飞冲天,遥悬一处,随即来人指掌一拨,璀然之剑遁空而去,浩荡伟力绵绵不绝随坠在后,以红玉法尺为锚定,悍然直插入灰蒙一片的混沌天空。但闻一声轰然,刹那整个身处的空间都开始隐隐颤动。自剑出处,无数粗细裂痕好似蜿蜒电蛇延空而展,须臾又向着无边灰雾开始扩散。凡目所见,万象如崩,正是此地形将瓦解之兆。
剑清执不料自己百般尝试不得出路的困局就在这片刻间分崩离析,脸上一时神色复杂。然而不待他开口再说什么,隆隆震荡自天直落,眼前所见倏然裂解,仿佛一块巨大的画屏被打得粉碎,露出了其后一片幽深湛蓝颜色……
剑清执才第一眼看到那片幽蓝,身上骤觉一轻。前一瞬还在半空凭虚而立,转眼已有泼天之水汹涌扑来,一刹充塞了四周所有空间。随即耳边一直忽大忽小的浪涛声也变得清晰,竟是已莫名沉入了一片浩渺水域之中。
不过此水只是凡水,即便猝不及防,也不至于能将炼气修行之人溺毙其中。剑清执正要以真元排开近身水浪,眼尾余光忽的瞥见一点红光在身后不远处闪现。下一刻,骤然一条火龙破水而现,长逾十数丈,横冲直撞翻搅于幽水之中。炽火熊熊,南离冲坎,此火非同凡火,纵是幽深水域也无奈它何,反倒是火龙所巡游处,接续不断的巨大“滋滋”声响起,大团雾气蒸腾,硬生生在水下烧出了一片白地。
剑清执所处正在白地之中,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乱景,身后忽来一道刻意放重了的呼吸之声。那声音一晃已贴得极近,随即两条手臂自后探过,毫不迟疑的一把将他的腰身圈住了。剑清执登时难能自抑的一抖,只是环抱过来的手臂力道极重,像是要把他死死揉进怀中,两人前胸后背刹那紧贴得没有一丝缝隙,两股急促的心跳声“嘭”、“嘭”相应,一时间仿佛盖过了周遭一切杂音。
蓦然一股酸热涌上眼眶,剑清执几乎是用尽全力撑开眼皮才不至失态:“你……”
“你……”
他本是要冲口而出一句“你当真没事”,但听到耳后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又生生咽下去了,将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机会拱手相让。身后之人也不迟疑,偏偏头凑近了他的耳廓,贴在一个极为黏腻的距离轻笑道:“你是不是溺水了?”
剑清执一愣,一时竟摸不着这一问的头脑。当下两人所在正是火龙盘旋的中心地带,不要说溺水,连水本身都被南离之火烧成了大团大团的雾气,稍一晃神只怕还以为自己仍在适才弥天灰雾之中。不过也不待他疑问,那人又紧紧抵着他的耳垂笑出了后半句:“小师叔,我来帮你度度气……”
扣在腰间的手臂施力,锢着他转了大半圈回身,随即眼前一暗,还不待他看清近在咫尺的眉眼面貌,上唇就被一点湿软轻轻的舐舔了一下:“张嘴。”
剑清执面上一热,不过动作倒是听话得紧,甚至还颇为急切的主动挨贴上去,登时就被一口衔住了两片唇瓣。幽深不明之地、天日混沌之所,此一刻忽作春景融融,化为久别重逢的两情旖旎处。
别之生死茫茫,乍逢犹如梦幻。水雾隔天地,任凭两人相狎一时,直到声短气促,才依依不舍分开,犹头颈彼此交倚,绻绻难离。剑清执更是有些急切的伸手向对方头脸上抚摸:“你当真没事了?你为何也来了此处?你……这容貌……”
许许多多关切与疑问一言难尽,左腕忽然一热,被拾了起来啄下一串碎吻。腕上剑痕早在诸多灵药擦拭下不留痕迹,不过彼时满是腥甜黏腻的惨烈犹然历历,其间种种别情简短难述,索性不述,只低喃道:“我身上被人留有暗手,冒然露面,只怕牵连师门……待此一事了,我定详告于你。”
简短数语,登时将剑清执尚有些迷离的意识从缠绵缱绻中彻底抽离。他垂眼看了看自己仍被捧着的手腕,语气复杂:“那又要等到何时?当下之局骤生骤死,怕是你自己都难能笃定。”
落在腕上的细吻登时一顿,随后一只手轻轻托上下颌将他的脸抬起几分。四目相对,忽倏又是一个浅浅的亲吻落在颊边细细伤痕处:“我在此物上融了一滴眉心血,届时若再分散,你持此相寻,绝无所失。”
一根五寸长短的红笛蓦的被塞入手心,莹润暖热的触感尚带丝缕贴身温度。两度易手又重回,剑清执五指收拢,将骨笛紧紧攥住,半晌才哑着嗓子轻声道:“待我与你一同将它融于寸心鞭中。”
“好。”
一应一和,旋即无言。而此刻火龙盘旋幽水深处许久,无有后继,终是渐渐离散做了万点红芒,扑簌簌散在茫茫水雾之中。火龙一溃,水势登时卷土重来,怒浪掀声好似要尽泄先前被压制的怨怼,无数水涡自生,汹涌卷向两人。
紧贴着的身躯骤然退开数尺,腰间腕上的温度亦是不存。剑清执心绪复杂的一抬眼,就见数尺之外,逢先生正擎出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红玉法尺,笑吟吟道了声:“此地不需留了,西云主随我来。”一尺虚划,凭空乍裂一隙,宛如门户。眼见汹汹大浪将近,两人登时闪身,一前一后两道遁光奔入其中。紧随其后“哗啦啦”一阵喧天水声起落,可惜那道门户乍现乍隐,连同两人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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