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斋一行,林栖倒也未受到什么刻意为难,不过是众人让他将那夜之事再述一番后,又着重细问了些隐谷其中地形地貌、可有隐蔽险恶处等等。但林栖对于此处也知之甚少,尽力回想一回,都是些外缘地带的状况,再论无益,也就让他先回静室休息去了。
林栖回房之时,程北旄还坐在床上似是闭目养神,听到人进来的声音后半晌才刻意用力“哼”了一声:“三堂会审回来了?”
林栖苦笑:“瞎说什么,不过是与众人说一说隐谷状况,战前筹谋罢了。要不是有地主之便,这等大事还轮不到你我这样的小辈参与。”
程北旄登时更不高兴:“今日问隐谷,明日说不定就要问沧波楼,你难道也都说给他们听?”
“楼中又无甚不可见人之事,若有什么当真与隐谷有关,何妨一说。”林栖心中忽的一动,小声叹了口气,“我倒是宁愿当真能追查到某个楼中来去之人身上……”他后话未尽,只在心中想了想,“那便与师父、与咱们都没什么相干了!”
程北旄却听不到他的心声,闻言一扯被子翻身躺回床上,嘟囔了声:“捉贼捉赃,眼下还未见到什么呢,你怎么就站到他们那边怀疑起自家来了!阿栖,出了这桩意外,你好像也变得有些奇奇怪怪,揣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心事一样。”
听他这样说,林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要从脸上摸出这几天的惴惴不安。不过随即就回了神,在床边坐下揉了揉程北旄的后脑勺:“为沧波楼故,总不免多思多量,才知师父往日独自撑持这一份家业也颇不容易。”
程北旄被他恰到好处的手劲按揉得舒服□□了几声,也不转头,只背手伸过去摸摸索索,甚是艰难的才从林栖一角衣袖摸到他另一只手上,攥住扯了两下:“不是你说的,还有那些名门前辈们操着心呢!你我后生晚辈,倒也不必在这时候为难自己……我看你精神也不大好,你那晚被御师打出的伤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了,”林栖尽力笑了笑,“如今连你那要命的伤势都好了,何况我的!”
“便是好了,也需休养,你好生陪我躺一会儿吧。”程北旄索性也不再找借口,只拗着胳膊向床上拉扯他,“难得今天还有一天清闲,好生养足睡饱,明日之后,保不准又是什么情形了。”
林栖当下也无甚可作,果然就随着程北旄的拉扯力道上了床,在他身后合衣躺下。大概是近来波折忧虑太多,两人难得一分空暇平静无事的挨在一处,就如往日在楼中一般。身边身躯暖热,床榻也是舒适,渐渐就当真睡了过去。程北旄此时仍是背身侧躺,听着身后呼吸声渐稳渐绵,极小声的唤了声:“阿栖……”www.trip118.com
身后仍没什么反应,他这才慢慢挪动着转过身,看到林栖闭眼熟睡的面庞,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阿栖啊阿栖,怎么我才昏迷过去三五天,就搞不懂你的念头了呢!”他皱了皱鼻子,自己平躺着仰面朝天,大概是这几天昏了太久,此刻毫无睡意,而也是因为一直昏迷到今早的缘故,那夜隐谷中所经所见之事仿佛相去不久,犹历历在目。他分明还记得,就在两人那时刚刚惊动了空地蛇群之际,尚未以黑氅遮挡住全身的神秘人陡然转身露出的一点面貌:似曾相识、似是而非、既有极为相似的眉眼轮廓、又是截然不同的神情气质……忍不住轻轻喃喃自语出声:“你究竟是谁?你那时当真是要杀了我么?”偏又在这个时候,识海一动,先前那团似隐似现的光卵像是又一瞬昭告了自己的存在。程北旄猛的抬手一捂脑袋,动作之大带动得旁边林栖立刻也迷迷糊糊哼了两声。他手臂顿时一僵,压在头上不敢再动,心思却仍乱七八糟转得飞快:“那光卵是什么?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识海?这事我还没同阿栖讲过……也罢,先让他好好睡着,等回头醒了再说罢。”
一边拿着主意,程北旄这才又小心翼翼放下手翻身,面对面去看睡着的林栖。两人挨得极近,甚至连对面人眼上睫毛都根根清晰,程北旄不知所谓的盯着他的睫毛一根根数过去,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即便当真楼主被牵扯其中,想来也有其苦衷。我连性命都是楼主给予的,不然早不知多久前就丢在那个人市里头了!若是当下让我连楼主都不能尽信,那还能信谁呢……”
只是这般稀里糊涂过了半日一夜,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程北旄到底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光卵之事告知林栖。林栖见他较往日沉默许多,只当是伤势初愈精神还有些不济,也或是还对着玄门等一众人抱有些愤懑不悦之情,反倒觉得能这样少说少做些也好,免得一时冲动,再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场面。
这般两人都各有些心思的,次日拂晓,就随着众人动身离开了赤明圃。因人数不少,原布衣取出一张宝筏代步——玄门自出了夜菱歌这位炼器大家,诸类法器层出不穷,倒也无人称异。而虽说宝筏行速逊色剑清执的剑遁之术不少,但也颇胜过那些随行的寻常弟子以及林、程二人的脚程,众人一时都无异议,齐齐登上,转瞬已然冲霄破云而去。
自倒翠峰至隐谷,其间千里迢迢,剑清执来时救人心切只需三天,这番回程虽说同样昼夜兼程,也足足走了五天不止,直到第六天上过午时分,才见滨海青山遥出眼前,山静林寂,一片和煦模样。
原布衣站在筏头就是冷笑:“静海之下,暗流涌动。谁能想这样一片好风光下头,掩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魔蜮勾当呢!”
程北旄脸色登时一变,林栖动作更快,藉着衣袖遮掩用力在他大腿上按了一下,强压着人又低下头去不曾言语。
不过原布衣似乎也不是刻意针对二人,眼见青峰愈近,便又向剑清执道:“我欲直往隐谷,兵贵神速,云主以为如何?”
剑清执倒也没什么异议,此次往返甚久,就算已安排人手把守隐谷出口,也难免担忧旁生事端。而隐谷既是沧波楼属地,林栖与程北旄二人皆在,也不算不请擅入,当下点头:“可。”
当下宝筏撞开云路,挟一片清气灵光直入深山之中。林栖此时方起身指点道:“隐谷谷口小路崎岖,山石草木繁茂,不利多人停驻,需得旁去一二里,有一块平缓开阔些的坡地,才好落脚。”
原布衣自那夜悄然夜探后,对待林栖二人与寻常后辈态度并无差别,立刻依言操控宝筏。在林栖所言处,果然见一片地貌空阔,碧草如丝蔓地,上下皆可一览无余。一行人便在此处降下身形,四周虫鸣鸟啭,午后时光恬静怡然。不过还没待人开口,几乎众人齐齐鼻头一动,都嗅到了一股诱人之极的酒肉香气,正在山林间随着清风徐徐飘来。不远不近、勾勾搭搭,霎时将许多人本要开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唯独林栖和程北旄对视一眼,都对这香气再熟悉不过,齐声开口:“是逢先生!”
“拦下过御师的那位逢先生?他在何处?”原布衣登时发问。
林栖摇了摇头:“是逢先生烤肉的香气。他在楼中就最爱捕鱼捉兔,炮制得喷香呼朋唤友吃喝欢娱。烤肉的用料都是他独家手艺,我们吃过不少,分辨得出。”
原布衣闻言又抽了两下鼻子,只觉那香气香甜油润,再被酒香一逼,更觉不俗,便笑出一声:“原来这位逢先生不只修为不凡、庖厨手艺也可称绝,我倒不免生出想要拜访之心了。”又笑看向剑清执,“看来隐谷之事也早引动了沧波楼中人,不知你我安排下的人手,能否在人家门口周全。”
剑清执脸色在嗅到那香气之际稍微一顿,不过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这时忽一挑眉:“岂会不周全,该是十分周全。”
他这两句话口吻中分明隐约带了不悦,一时便是原布衣都有几分诧异。不过剑清执也不多言,转身便走,所循方向正是酒肉香气源头,也正是隐谷所在的方向。
一时众人一拥而上,都跟随过去。二里山路转瞬即逝,只觉香气更加清晰浓郁的同时,也依稀能望见前方渐渐有兀岩突起如屏障,夹成一处天然门户。
远见山谷入口,眼前草木两开,谷前小片树林野径间的景象也就清晰展露人前。一小块明显被平整过的地面上砌着石塘架起篝火,一灰一红两道人影正在火上翻烤着几只野兔,旁边草地上还列有开坛好酒,酒香肉香,熏熏扑鼻,引人欲涎。
这般一大群人浩荡而至,正在快活吃喝的两人自然也听得清楚,登时齐齐转头,目光只一晃就都落在了剑清执一人身上,一个举酒一个举肉,同声开口:“小师叔!”
“……呃……西云主!”
又都粲然一笑:“要不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要不要来尝尝我带的好酒?”
剑清执登时深吸一口气,先压低了声音咬着牙叫了声:“小荩!”又转向那名潇洒不羁的灰衣人,“阁下认得我?你是……莫非就是逢先生?”
灰衣人立刻拍拍屁股站起身,举着根油汪汪的兔子腿笑道:“哎呀,西云主竟认得我这浮萍散人,当真受宠若惊。见面有礼,不如来尝尝我烤的兔子……噢!”他随即惊愕一声,似乎才看到剑清执身后人群,转眼挠头,“哎呀,这么多人,我和小荩只烤了三只兔子,还要留给道长一只,怕是不够分啊!”
原布衣听得“道长”二字,眉梢一动,展扇笑道:“怎么不见其常道长?”
兰荩随手抓了只小酒坛走过来:“他绕谷巡视去了,不过大约仍是看不出什么。小师叔,你别生气,我们几个日日在这里守着也是枯守,不要说不见御师或魔类出入,连烤只兔子吃都要跑远了才逮得到,当真无聊透顶,也就饮酒吃肉还算快活。左右不曾耽搁了正事,你还板着脸干嘛,从小到大你都没吓住过我!”
剑清执登时无奈:“魔脉余孽干系重大,不得有半点疏忽,我原以为代宗主会派风天末来,怎么反倒是你?”
兰荩将酒一晃,笑眯眯道:“是我又如何不可?我也不曾有半点疏漏呀。”便将酒坛随手一泼,一股清亮酒液溅出,化作一蓬水雾洒向隐谷地界。霎时“滋滋”一阵细响,陡然一道透明屏障显出,正拱环在整个谷口出入之处。阳光映照,屏障之上水泛虹彩,颇为绚丽,足有数息才渐渐隐去。就听兰荩笑道,“我以酒划界,圈住了此地,保证不曾错过半点风吹草动,小师叔可放心了?”
剑清执也无话可说,只得转头正色向原布衣道:“看来御师果然未放弃这藏身之处,只怕此谷与魔尊遗脉牵扯不浅,入内万要留神。”
原布衣摇了摇扇,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转看向天际:“其常道长来了,不妨再听听他的说法。”
说话间,一道剑光自空纵下,内中显出一名着靛蓝氅衣,束巾戴冠的道者。一见谷前阵仗,稍有一怔,随即展颜道:“原长老,贫道等候你们日久了。”
原布衣笑着答礼:“路远时长,有累道长斥守此地。不知这几日中,可有什么不寻常处?”
道其常道:“谷中不见丝毫动静,沧波楼中曾有人寻近此地,不过被……”他侧身看向犹然一脸带笑的逢先生一眼,“被这位逢先生现身劝说回去,也就再无人来了。谷口有兰荩姑娘封锁,十分稳妥,但却有一处极大的疑点。”
原布衣登时会意:“道兄遁行谷上查看,可是有所发现?”
不想道其常反而摇头:“毫无发现。也正因毫无发现,就是最大的发现。”
“愿闻其详。”
道其常道:“我遁行于此谷上方,下望无非葱茏草木,遮蔽得地面严严实实,瞧不见什么不寻常处。界地而观,更是十分狭□□仄,全不如什么幽深难辨深浅的神秘深谷之说,此怪其一;其二,因怕打草惊蛇,我虽觉蹊跷,也未入谷,只以法旗掷入一探。但法旗竟在谷上难落,像是被一层无形屏障所阻。我这几日内反复试探,这片被屏蔽住的地界足有十数里不止,下望只见群山,难说在可疑与不可疑之间。”
原布衣听得脸色登时一肃,一扭头便直盯向林栖:“这是何缘故?”
林栖也是头一遭听闻自家地界上还有这等怪异之处,满脸愕然,只能道:“我不曾听过此事,平素出入,也未觉如何异常。”
“沧波楼地界,原来尚有小楼主也不知的所在么?”
听原布衣语气不善,不待林栖说话,程北旄已先不悦道:“沧波楼在前山,来往人尽可登门直入。这后山大片荒山野岭,既无洞天又非福地,寻常谁人前来?何况我们平素在山间走动,也未曾遇到过这种莫名其妙的禁制,谁知是不是这几天内才被你们要找的人布置起来,与我们何干?”
他这一接话,两边气氛立时有些不好。忽听逢先生笑了一声:“到底是什么缘故,进去看个究竟,捉出人来,自然真相大白。这两个娃娃小小年纪,便换做我,也不会事事都让他们知道得明明白白不是?”说着话,又朝兰荩挥挥手,“大姑娘,如今人员齐备,你那门户也该打开了吧。”
兰荩目光在在场诸人身上一转,笑应道:“不收却也无妨,我观这谷里说不定藏着多少险阻,在场这许多人,倒也不必各个进去,免得添些不必要的伤损。不如以此屏为界,留下些人手把守在外接应。”
此刻谷外人中,尚有十数名跟从原布衣同来的玄门弟子,兰荩分明指向在彼,登时引起人群中一片小声骚动。不过原布衣闻言只一沉吟,就向青垣一招呼:“兰姑娘也是好意,青垣,你不妨先入谷一试。”
青垣应声而出,他与兰荩年岁相仿,便觉修为亦在大差不差之间,心中稍一把定,就向隐谷中走去。兰荩笑吟吟提着酒坛站在剑清执身边,见状抬手饮了一口,带笑道:“走稳了,莫脚软!”
一句话送入耳边,青垣也已一步迈出,正不知所云,脚下踏进无形屏障之内,便觉一阵熏气蒸腾上来,四肢百骸,竟是无孔不入。霎时异气冲头,满面如醺,全身的骨头一时都似无力支撑,立时就要软倒。好在他反应也不算慢,才觉异样就知不好,心念引动,识海之中登时浮现小小一座铜钟虚影,“当”一声脆响,金声袅袅自内透外,将紧紧裹上身来的熏气震开了半分。他也藉此机会忙先前一挣,终是跨过了那屏障。只是警醒得到底稍迟,一脚踩落仍有几分虚软难以承力,绊了个小小的踉跄才站稳了,心中已知差池半招,半是赧然半是愕然的转头看了眼兰荩。
兰荩自也看清楚了全程,拍手笑道:“醉后何妨死便埋,古今不脱一形骸。一步在外,形骸得全;一步入内,生死由天。原前辈,你看如何?”
原布衣看过青垣表现,已知兰荩布下的这一道屏障深浅,便含笑点头:“兰姑娘手段不拘一格,足可称道。”又随即吩咐一众随行弟子,“谷内安危叵测,未必没有我也顾全不得你们的险境,你们便在谷口把守等候,不必都随同进入了。”
那十余人齐声答应,立刻纷纷退开几步,也将其他仍要入谷的人皆尽显露出来。除了乾云二人外,便见一道蓝衣身影,正是沙白翠果然也跟随了来。兰荩不认得她,原本只当也是玄门弟子,这时才觉出不同,心思一转,索性朝向她一笑:“你可也要试试?”
沙白翠一愣,不知她为何刻意点名自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正要入谷,献丑了。”便走上前去。因有青垣前车之鉴,却半点不敢轻心,手一翻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翠绿荷叶,往空一送,罩定头顶一尺之距,登时可见许多细若牛毛的涓涓水滴垂洒下来。她旋即迈入谷口一线,一过屏障,荷露熏气彼此相激,一者醇厚绵绵,一者清冽入骨,倒正可相互作抵。屏障晃眼即过,除了一身微染香气如好酒穿荷清润之极,再无其他。
兰荩笑道:“这位姑娘也入得谷中,原前辈,如何?小师叔,我们也进去罢。”虚拉了剑清执一把,随即自己一闪身,身影幻动,早轻飘飘落在谷内,站在沙白翠左近一抽鼻子:“好香的酒气!”
沙白翠愕然退开半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不过这时谷口众人也已动作起来。原布衣当先摇扇如闲庭信步,不见半点旁的动作,就施施然入了谷。乾元二人紧随在他身后,也未有什么耽搁,除了那中年人进入后脸上稍添一丝醺红无有异样。不过这些人过此屏障举重若轻,林栖与程北旄两个却不敢高估自己,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踌躇。正踌躇中,耳边传来一声笑,还带着一阵香喷喷的烤肉香气:“沧波楼的两位小兄弟,自然是由我这个在楼中借住的人代劳了。”话音一落,也不待二人有所反应,就被裹在了一股肉香风中。前后不过一息,眼前诸景变动,早从谷外转为隐谷之内,手中还同时一热,各自被塞了只还热乎乎的兔子腿。逢先生让开两步笑眯眯看向他们:“垫垫肚子,等下说不准还要如何折腾呢!”
逢先生一同进入在众人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原布衣至此时仍未看透他的深浅来历,索性也就不做声默认了他的加入。此时谷外欲入之人只余剑清执与道其常,见众人都已稳妥,正待齐入,忽来一道灼烈气息猛然自天而下,直落在两人不远处、谷口一线之间。那道气息的主人旋即现身出来,一身灰衣,背负一柄阔刃长剑,站定了沉默不语。环视周遭片刻后,才抬手一拂,谷口障壁瞬间一阵烁动,再次被迫现形,其间分明四个大字烙印其上:我要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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