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停了下来,北风却仍呼啸不歇,卷着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在山间穿梭。
朱络坐在暂且安身的浅洞中向外望去,天地间的一切都如同隔了一层细密的白纱,恍恍惚惚,一如他此刻对自身处境的掂量。
髅生枯魅的封冰和他并肩挤在这座浅洞中,将本就不甚宽敞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不时有碎雪扑簌簌横吹进来,在一人一冰身上都积了浅浅一层。
直到一点细雪在睫毛上化成小小一串水珠,沉甸甸的似坠非坠晃来晃去,朱络才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叹了口气,拍了拍身旁的冰块:“要是我现在把你给方前辈送回去,是不是就可以出山找个有人烟的地方重新过我的快活日子了?”
髅生枯魅的声音恹恹的,似乎这段时间也被朱络折腾得不轻,嘀嘀咕咕道:“魔尊功法天下无敌,你修习了魔尊功法,这个天下都任凭你逍遥来去!方青衣算什么,就是十个方青衣又算什么!”
朱络嗤笑一声:“好大的口气,魔尊功法天下无敌,你们冥迷之谷上上下下那么多骨……精灵,还不是只能守着北海魔尊的一点魔元碎片过活。连偃鬼王都重新出世,搞出了几座魂墟在炼气界搅风搅雨,倒是仍不曾听闻冥迷之谷半点名头。”
髅生枯魅虽说脑子似乎不大灵光,但也听得出他话中轻蔑之意,登时不太服气的叫嚷起来:“胡说!胡说!偃鬼王有什么好,只记得私仇,只记得要杀方青衣,全无半点继承魔尊大业的志向!就算他功法大成,也不在吾主眼中!”
朱络愣了愣,随即又漫不经心打了一个哈欠:“单凭你们魔主一个,我看也未必成事,到头来还不是要找偃鬼王联手!偃鬼王的魔功厉害,倒是你们这群白骨精灵比不了的。”
髅生枯魅哼声,若不是封冰坚固,那一簇幽幽魂火几乎就要暴涨起来:“呸呸呸!他要是厉害,也不会一直只敢拿凡人魂元充数,忍到现在才偷偷摸摸向炼气士伸手!胆小鬼!没出息!冥迷之谷才不稀罕和他联手!”
髅生枯魅这一边暴跳如雷,朱络眨眨眼,倒是从他随口的乱嚷中分辨出些许厉害,略一琢磨,还是先揪住一头,屈指在封冰上敲了敲:“你说,方前辈厉害吗?”
髅生枯魅被他这一句问得糊涂,不过当下自身还被死死封在冰中,没有半分嘴硬的立场,登时熄了气焰,嘟囔应声:“吾主必然不会逊色他,那个人……玉墀宗……玉墀宗也未必输他!”
“那偃鬼王呢?偃鬼王可是方前辈的对手?”
髅生枯魅的吞吞吐吐登时换做了幸灾乐祸的尖笑:“他怕得要死!他怕得即便死了也要杀死他!没出息!不配担起魔尊遗脉的身份!”
朱络也跟着他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冷:“方前辈此次出山,就是为了与偃鬼王做个了断。若你所说,偃鬼王这般畏惧方前辈,如何还敢把手伸到炼气界作乱?你自己生了个空空如也的骷髅头,便当在下也一般如此么?”说着话,掌中玄力微催,漠漠幽光透入封冰,悬在髅生枯魅颅顶三寸,将触未触,吞吐烁动。
髅生枯魅一声怪叫,连骨中幽火都在刹那间苍白了几分,连声大嚷:“没有!我没有骗你!偃鬼王为了对付方青衣,熬了上百年打磨他的魔功,如今成功在即,他急切了!他急切了!炼气士的魂元于他功成有大利好,是他亲口所说!魂墟所在也是他告知我!哼,他想要用那点残羹剩饭打发了本座,好一心对付方青衣。冥迷之谷也不稀罕他,与玉墀宗联手足够了,足够了!”
朱络对他的辩解不置可否,只道:“那你想来也知道偃鬼王如今藏身的巢穴了?”
淡淡的一抹玄光仍在封冰中盘旋,髅生枯魅的答复也来得飞快:“九泉深,泥犁洞。”
深逾黄泉九丈下,谁向泥犁听鬼哭。
凝结着浓重阴气的幽泉之水曲曲折折,在不见天日的石洞中向深处蜿蜒。两岸磷火星星,将凸凹不平的石壁映照出无数狰狞模样,分明洞壁高愈数丈,沉重森冷的压迫感却好似就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会扑压而下,将一切碾成齑粉。
忽来一阵清凌凌的笑声,幽泉尽头,涌做寒潭,灌入一座幽深难测的巨大洞窟,嶙峋怪石在潭中堆成一座高台,此时一片红光跃动,鬼女阿萝随着笑声翩翩折身而现,长袖拂处,雪白丝萝织就一张软榻,供她懒洋洋斜倚了上去,方开口道:“时间渐近了。”
“时间渐近了……”高悬天顶的九盏白灯一霎皆亮,偃鬼王的声音阴沉中也多出了一种有些兴奋的急躁,“乖女儿,待你功法大成,就是方青衣葬身之日!本王已经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了!”
阿萝仍倚在榻上,口中一瞬女声婉转:“凡人已不足用了,近日擒来那三名炼气士的魂元勉强尚可填补,但仍是不够,不足够……”
“再去捉拿便是!”偃鬼王笑声沙哑中又有几分得意,“天道行杀,魔运将兴,也该是偃鬼一脉重现炼气界的时候了!待杀了方青衣,待杀了方青衣……哈哈哈哈!”
阿萝掩口幽幽一叹:“可惜了,前几日叫那道剑中魂逃出生天,不然何必以这些寻常炼气士充数!”她说着话,袖口一翻,寒潭之中水花翻卷,数条手臂粗细的白蔓卷着三条人影破水而出,低低悬垂在水面一尺之上,“炼气士的魂元虽说远胜凡人,也需七情激荡加持才可堪用。不知眼睁睁看着百鬼撕咬吞食自己的灵肉,能叫他们的魂元爆发到何等境界,但愿莫叫妾身失望啊!”
话音落处,寒潭水面翻花更剧,幽沉沉的水浪中,无数鬼影涌出,向着悬在水上的三人一拥而上。鬼影身躯似虚似实,却能毫不费力的攀爬在三人身上,各个恶态狰狞,鬼爪如刃,撕扯着犹然温热的活人皮肉。霎时血花四溅,被生剐活剥的剧痛痛彻心扉,硬生生将三人的神智从一片混沌浑噩中拉回了可怖的现实。
泥犁鬼洞,存浮于九泉之上,可怖犹甚于九泉之深。寒潭之下鬼影层层,争前恐后扑向悬于水面的血食。森森鬼笑声、痛苦□□声、乃至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破裂与鲜血滴落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四壁空荡的石窟,也是鬼洞中除了死寂最司空见惯的幽冥之音。扎心扎耳,裂人肝胆手足。
只可惜偃鬼无心,哀声中,阿萝意态闲适的又卧回软榻之上,曲肘斜倚,长长红袖与白发缠绵入水,另一手随意一拈,三盏冷火幽幽在三人头顶一尺处燃起,起初不过拇指大小,渐渐愈发见涨,火苗腾腾上冲的同时,一丝各不相同的淡彩也从焰底一点点蔓延开来。
阿萝搭眼望去,嗤笑一声:“焰不过两寸,果然只是连破障之境都未足的毛孩子罢了,好在魂气还算足壮,差强人意。”
偃鬼王声音沉沉:“到底都是名门子弟,底子不会太差,可惜……”他的嗓音突的一提,从喑哑中生生拔出一截尖利,“可惜!那个青冥洞天的小子死得神魂俱灭!不然进了泥犁洞,定然叫他先替方青衣好好尝尝本王如今的手段!恨啊……”
阿萝纤纤一握的腰肢猛的一挺,从软榻上翻身坐起,手足俱垂,只一双弯弯媚眼瞪大瞪圆,直勾勾的看向悬挂在水面的三条身影。片刻之后,将口一张,一道黑气流矢般喷出,扫开重重鬼影,随即“啊”的一声,女孩子几乎破了音的惨叫响起,黑气贯透宛童右胸,一片惨绿幽光扭曲着附着在了喷溅鲜血的伤口处,蚀骨销肉,如剜神魂。宛童挣扎着提聚起来对抗群鬼的真元登时溃散,浓厚的血腥气在水面上飘散开,如同水滴沸油,无数鬼影炸锅般翻腾起来,一浪叠着一浪,刹那将她半身淹没。
一直闷不吭声对抗着鬼影的裴小舟也再按捺不住,惊呼脱口:“宛童师妹!”
少女的身体在群鬼啖咬下无力的弹动扭曲,头顶那一盏冷火火苗却茁壮拔长,通体焰色变化清透如易碎琉璃,美丽得近乎凄婉。
偃鬼王将眼一翻,迭迭怪笑:“青焰,七情燃之以惧。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小娃娃,痛苦么?恐惧么?将你的惧怕之情尽数释放,才能结出饱满壮大的魂元,才不枉你在九泉深走过一遭,哈哈哈……”
笑声未尽,裴小舟已在破口大骂。淡淡的清浅云气护绕在他周身,虽说仍不免遭受恶鬼撕咬,却是三人中状况最好的一个。只是眼见宛童重伤,又惊又怒下,再憋不住性子。甚至整个人都如同一条活鱼般挣扎乱跳起来。奈何束缚住他的白藤纹丝不动,任凭他眼冒火星,仍只是徒劳。
偃鬼王眼神淡漠的扫过他的头顶,如同看着一个什么死物件。骂声入耳不入心,反倒是看清裴小舟头顶已变作炽烈的大红色光焰后,勾了勾嘴角,莫名的带了几丝满意的味道:“赤焰,愤懑大怒之情,很好,很好……”随着话声,卷住裴小舟手脚的白蔓又是一紧,几乎硬生生勒入骨肉中,“吱嘎”的细碎骨裂声响起,裴小舟原本涨得通红的脸色猛然一白,牙齿重重在嘴角一顿,咬出一丝血红,再没了怒吼乱骂的力气。
对此,偃鬼王反倒哼笑一声,目光又挪向三人中的最后一人。群鬼乱舞,生死交关,裴小舟与宛童在挣扎中运动师门心法,缈缈云气、青藤翠色,各自绽放交锋,反倒将身材最为高大的舍心掩在了最不起眼的末位。甚至狰狞狂舞的鬼影似乎也更为青睐前两人的血肉,密密层层的扒扯上去,冷落了沉默不语的僧人。
偃鬼王的眼中带着丝残忍的趣味,仿佛也刚刚想起舍心的存在,哑声道:“还有一个小和尚,修佛之人……唔,白焰,惊惶之……嗯?”裹着红衣的身影忽然猛向前一探,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或意外之事,片刻后,才又缓缓坐了回去,“嘿嘿”一笑:“透明的,竟然还是透明无色的魂焰,有趣,有趣,你这小和尚,看来平平常常,莫非已经修到四相空无之境?”
舍心勉力吐出一口气,熬过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才低低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非是炼气士,也不曾修行高深佛法。但我佛慈悲,往度众生,施主若愿受度,亦可入我光明庭。”
他说得认真,只是落在在场每一人耳中,都只觉莫名嘲讽。偃鬼王将袖一甩,登时连戏弄之语都懒得再出口,只冷笑一声:“过了这么多年,炼气界的和尚,当真还都只是一味痴愚不灵!”一股青黑鬼气自袖底翻出,虚空凝做磨盘般巨大鬼爪,向着舍心当头便抓。
那鬼爪狰狞,指骨利刺凸张,爪尖锐如短刃,一张合间,已从舍心天灵抓透。全力抵抗着鬼影的裴小舟也不免脱口又一声惊呼,然而却未见血花脑浆四溅,反倒是鬼爪没入肉身,似虚似实中五指一合,仿佛虚虚捉住了什么无形无质之物,随即缓缓上提,要从舍心体内抽离。
舍心的脸色在这一进一出间已变得苍白,汗珠滚滚而下,如受莫名莫大痛苦。但在鬼爪爪尖即将从天灵处脱离之际,他惨白的脸上蓦然绽开一层金光。那金光极淡,一闪而逝,若非鬼洞阴森,甚至难以叫人察觉。可就是这极淡极薄到宛如错觉的金光,在出现的那一瞬,青黑鬼爪蓦然僵凝,随即竟是“砰”的一声,就那么在舍心头顶崩散成一片破碎鬼气,轰然散尽。而高台之上本已状似对三人失了兴趣的偃鬼王猛然抬头,眼中刹那青光大盛,一潭幽水中黑浪四起,掀水翻花,如同锅开鼎沸。无数避之不及的鬼影登时被卷得七零八落,哀声大作。
鬼哭声中,一抹红衣比鬼魅更似鬼魅,高踏在黑浪之上,伸出纤白手指虚虚点在舍心头顶。许久,才沙哑一笑:“灵台三寸,先天佛光,妙!当真极妙啊!”
局面倏变,甚至连作为变数本身的舍心都有些茫然,唯听红衣鬼女口中笑声渐起,越来越张扬、也越来越清脆尖细。不知笑了多久,直到四周鬼声皆熄,归于沉寂,唯独这一个属于女孩子的笑声在泥犁洞中往复回荡,无止无休。
只是再长的笑声也终有停下的时候,裹在红衣中的纤细身体在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开始摇摇晃晃之际,终于缓缓止住了。阿萝的一只细白手掌就那么轻轻按在了舍心头顶,如同倚着一个最合适不过的扶手,眼波如丝,声音更是柔软得如一匹最细滑的丝绸,轻轻缓缓道:“小和尚,你既然想度妾身,那可愿赠予妾身一物呢?”
红光迷离,如梦如幻,甚至还带着丝缕细细的甜香,在刹那天旋地转的视野中更添了几分迷幻之意。待到身体与视线再次稳定下来,舍心才发现自己立足之处已非鬼洞寒潭,甚至手脚上的束缚也尽去了,任凭他孤零零一个站在一片茫茫无边际的白雾中。若非脚下触感仍是坚硬的岩石,几乎要以为自己莫名其妙入了一个梦境。
不过错觉只是一刹,红衣翩跹,隔着朦胧白雾与他遥遥相望,清脆的笑声却清晰得就在耳畔:“小和尚,你可愿赠予妾身一物?”
舍心定了定神,双手合十:“施主欲求何物?”
阿萝笑声更是欢畅:“妾身有一执,不破不受度。小和尚若要度妾身,需先为妾身破此执念,方有后来话。”
“施主欲求的,便是破执之物?”
红纱一瞬迷眼,鬼女的身影在下一瞬柔若藤蔓,轻巧的攀附在了舍心肩头后背,冷冰冰的香气对着他的耳边微吐:“正是,你可愿将你融了先天佛光的魂元赠予妾身,让妾身修成神功,了断执念?”缠绵的语调到了最末,便如一条灵活柔软的蛇,从舍心的后颈一点点盘绕上去,冰冷的香气便是蛇的毒信,无懈可击的松松环在他的脖子上。
舍心从不曾遇见这般旖旎与杀机并存的场面,身上一瞬寒毛直竖,鬓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来。然而自从被擒入九泉深,所经所历无不昭示性命飘摇,寒潭鬼噬更是直接将一行人推入死地,因此一刹惊乱后,他心中竟又奇异的安稳下来,垂目诵佛:“阿弥陀佛,贫僧性命本就握在施主手中,欲取便取,又何来此求。”m.trip118.com
阿萝“咯咯”一笑,全无顾忌的坦言:“自然是因为先天佛光强求不得,需得小和尚心甘情愿让渡予妾身啊!”
一句笑言,换来一片沉默。阿萝略等了等,又笑出声:“小和尚莫不是后悔了?”
舍心低眉合掌:“生死涅槃,皆是修行,我佛长度有缘人。施主若愿受度,小僧何惜一世轮回。但有一请,望施主成全。”
阿萝微微歪了歪头,又似意外又不意外他的回答,片刻后“噗嗤”笑了:“今日妾身心情大好,你既肯成全妾身,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妾身也当成全了你。”
舍心闻说,心下底定:“我佛慈悲,施主既有受度心,何妨放过贫僧那两名同伴性命,送他们远远离去吧。”
阿萝已是笑得倚在了他的身上:“果然,果然,你们修佛之人,千百年来都是同一个舍身饲虎的路子,全没半点长进!也罢,那两个娃娃的魂元,比起先天佛光不过米粒微尘,妾身允了你就是。”她眸色一转,眉眼间红光流动,如花如血,长袖摆处,掀起一缕冰冷香风,环绕在四周的白雾骤然翻涌起来,渐渐在当中现出一方小池,青黑鬼气蒸腾其中。青石垒就的台阶一头搭在池畔,另一头就出现在舍心脚下:“小和尚,请吧。”
舍心抬头望向石阶,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合掌唱了一声佛号,竟然当真就那么举步迈了上去。不过十数磴的石阶转眼就到了尽头,待到脚步踏入小池的一瞬,一股彻骨阴寒从脚底直冲而上,青黑鬼气层层裹上身来,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冷刃在削骨割肉。然而刃落不见血,鲜血在还未渗出之前,就被鬼气倒冲进了割开的伤口,冰冷的痛楚也随之灌入四肢百骸,化作淬冰的毒刃在血脉中剜割。
阿萝静静站在池边,直到此时方道:“放弃抗拒,让你的魂魄被彻底洗练同化,直到佛光淬炼完成。”她又轻笑了一声,“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十分的痛苦……不过你只有撑下来,那两个小娃娃才能踏出九泉深。小和尚,如今你可后悔,可有怨么?”
舍心整个人都沉浸在小池鬼雾中,莫大的痛楚让他姿势扭曲的瘫在池底,好半晌才勉强透过一口气,挣扎着盘坐起身。阿萝带着笑却冰冷冷的问话落入嗡鸣的耳中,似乎也隔了一层模糊的纱,分辨得断断续续。
阿萝似乎也不要他当真回答什么,又站了片刻,红裙曼扫,施施然离开了小池。在她身后,层层白雾宛如活物,群涌而上,飞快将小池与石阶彻底淹没。不过就在她即将走出白雾笼罩的范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嗤”的轻响,就像是什么灯芯被蓦然点燃时发出的声音。阿萝脚下一顿,猛的回头,便见白雾深处,有星星点点的金光一点点升腾绽放,宛如一盏供在佛前的最精致的莲花灯,甚至灯焰中还飘出了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在冷湿腥涩的雾气中徐徐扩散。
红衣鬼女的身子在看到佛灯亮起的同时已经彻底转了过来,喑声哑笑:“佛光,果然是佛光!”
那蒸腾点亮的光芒中,依稀有唱偈声传来:
“莫于大乘门,却耽生死执。佛种从来在,合掌令欢喜。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
然而喃喃唱诵,不入魔心,偃鬼王眉头一皱,哼声道:“这般秃驴,死都死了,还忒的聒噪!”将袖一甩,白雾之中顿起无数鬼哭,霎时阴风四合,鬼气冲霄,如同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浪头,层层叠叠打向莲花灯影。细碎而单薄的金光只勉强支撑了数息,就被打得粉碎,化作一片光雨散落。而随着最末一点金光湮没在青黑的鬼潮之下,檀香散尽,梵呗不闻,只有此起彼伏的浪涌之声,仍在洞深处回荡不休,承载着九泉怨鬼,哭笑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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