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大约剑清执的心情又变得有些不好,一直冷着脸,只自顾自的飞快迈步。朱络知趣,老老实实跟在旁边,间或偷偷瞥上那么一两眼,再盘算一下等走到家里,这气是不是就该散了大半。
只可惜才第二次偷看过去,就被逮了个正着。
剑清执冷眼一瞪:“走路就走路,你看我干什么!”
“呃……我看小师叔气色恢复得当真不错,这几天的鸡汤没白喝下去!”朱络立刻顺口开始胡说八道,“这个时候,说不定这边林子还有什么野鸡野兔子的,要是套只回去,换换口味也不错。”一边说着,一边当真东张西望,搜罗起来。
剑清执又瞪了他一眼,才要开口,却忽一顿,竟也原地转了半个圈,开始四下探望。这一来倒是朱络吃了一惊,惶恐道:“小师叔,你也……找兔子?”
剑清执这次连眼皮都不想撩给他看了,只沉声道了句:“异响。”就继续将目光在身前身后大片高矮深浅不一的草丛杂木间扫过,小心寻找刚刚入耳的一点极细微响动传来的方位。
正这时候,左后不远处枯叶乱枝间忽的又是一阵轻颤,与风吹草动截然不同。这一遭连朱络也有所察觉,他手腕一动,腰间寸心撤下,细长的鞭身陡然甩开,“嘭”的一记扫进了那片杂草,同时高声道:“小师叔,这里!”
哗啦一片乱响,树枝草叶登时乱飞,溅起了好大一蓬。那些破碎的树叶草叶渣沫中,并无什么人迹藏匿,只是朱络忽觉一片枯黄灰黑的颜色里,有一点些许的不同之物一晃而过。还未待他看清,忽听“哇”的一声仿若婴儿啼闹,当头扑了过来。
“呃……”那飞扑来的身影不过拳头大些有限,朱络不好挥鞭,索性一张衣袖,向着脸前一挡。只听“砰”的一声,果然什么东西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袖摆上,随后便听剑清执诧异道:“这是……鸟?”
撤下衣袖,朱络目光一溜,赫然见到一个小东西挣开衣料,又扑腾着一对小翅膀蹦跶起来,状似凶狠的冲着自己大声吵叫。只可惜气势颇足,到底也不过是个拳头大小的灰毛团子,怒气冲冲炸起了一身的毛羽,更与一只线团没什么区别,顿时只觉好笑,伸了根手指虚虚冲着它一点:“小家伙,丁点大,脾气倒不小……哎呦!”
那小鸟涂了红蜡似的小嘴巴忽的一探一啄,准准一口叨在了他的指头上。虽说力道不算大,也说不上多痛,朱络还是觉得被下了面子,立刻气恼道:“哎,你这小四不像的家伙,信不信我烤了你?”
小鸟也不甘示弱,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朱络的威胁,立刻又一张嘴大叫了几声,随即拍拍翅膀,一扭屁股,竟然飞到了剑清执背上,一把抓住了丹霄的剑柄,将剑首压在毛茸茸的肚子下面,一动不动了。
“你和只鸟计较什么……”剑清执几乎无奈,也偏头去看了看那不怕生的小鸟。仔细打量之下,才发觉竟是不曾见过的种别。大约尚是雏鸟,一身灰蓬蓬的羽毛半长不短,背上生着几条黑色斑纹,只是尚未长开,颇不打眼。此外红嘴白头,倒是可爱,一双牢牢抓在丹霄上的小爪子也有几分怪异,横看竖看,都不认得,只能摇摇头道,“它竟是不怕人!”
朱络地上捡了根草杆去撩拨小鸟,笑道:“非但不怕人,好似还十分中意你的丹霄呢!瞧这模样,大约你一路走回去,它也不肯挪步了。”
“这……”剑清执迟疑了下,微微动了动肩背。果然小鸟依然稳趴剑首之上,纹风不动,大有与丹霄化为一体的执拗。再动一动,本似已在闭目养神的小鸟睁开豆粒似的眼睛,十分不满的叫了一声,干脆将半个脑袋都塞进了肚腹下面。
朱络拍手大笑:“小师叔,它当真赖定你了!”
“……”剑清执略做踌躇,终是道:“罢了,它愿跟,就跟着吧。大概只是想讨一顿吃食,天寒失群,也是可怜。”
朱络“啧啧”两声:“看在小师叔的面子上,回去给它弄点米汤就是!”
说来也是稀奇,两人再一路回去家中,那只白头红嘴的怪异小鸟竟当真也一路趴在丹霄剑首上跟了回来。任凭两人走动说话,乃至进了屋子换下厚重棉裘,皆是不为所动。唯独待剑清执解下丹霄时,才不情不愿的扑腾起来,立在案上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看到丹霄重新在枕席边被搁置下,又立刻欢叫着飞了回去,抱定不放。
这一来一去,叫两人都觉得有些趣味,从未见过癖好这般与众不同的禽鸟。朱络从灶下用陶碟盛了浅浅一碟米汤,又掺进点儿鸡汤,端着凑过去笑嘻嘻道:“小鸟,那剑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你见天抱着作甚!过来过来,我这里有好吃的呢!”
大约是食物香气勾引,那幼鸟又着实在外又冻又饿了一段时日,朱络把碟子在剑首不远处晃了几晃,终于勾引得小鸟睁眼探头,看看他,又瞧瞧陶碟,欲向饮食。只是即便如此,到底那两只怪异的小爪子还是不肯放开丹霄,只努力抻长了颈子试图去啄饮碟中汤汁。屡够不及,登时急得“哇哇”连叫,却无论如何不肯挪步。
朱络被它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眼见小鸟当真急了,才又托着碟子凑过去些,叫它能够伸嘴饮食。小鸟当真是饿坏了的模样,不过片刻功夫,一碟汤汁连带里头细细碎碎的一些米屑肉沫,啄食一空,填满了肚腹,甚是惬意的咕哝两声,垂头梳理几下胸背两翅的羽毛,便蜷回剑首,开始眯眼昏昏欲睡。任凭朱络再怎样撩拨,也不理会了。
朱络逗了一回鸟,坐回剑清执身边,见人一副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的样子,知是尚在思索荒林中恶气之事,便笑道:“这小东西这般贪恋丹霄,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他日你回去碧云天,岂不是也要一并带它走,不然留在我这里,又哪还有名剑宝器给它攀附。”
剑清执看他一眼,凉凉道:“你倒是盼着我离开了?”
朱络浑不在意,仍是笑着道:“亦是龙山禁制解除之日,不是么?世路多变,诡谲难测,能早一日恢复一身修为,总是件好事!”
剑清执干脆转过身看着他,慢慢道:“待我回去碧云天,必然要将五年前的事发过程彻查清楚。若你身有冤屈,当复你清白。若……杨辰师侄当真是无辜而死,你之性命,亦要寄在丹霄剑下,绝不枉纵!”他话说到末几字,语气陡然森厉,一瞬不瞬盯住了朱络。
朱络还是那副闲散姿态,迎着剑清执的目光,忽然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握紧了搁在膝上的双手团住,细细的揉了揉:“白首相知犹按剑,人情翻覆似波澜。小师叔啊,你心中想得厉害,又何必要说出来呢!似这般有言在先,在下岂不是要待你一动身,就也立刻打点行囊,逃之夭夭了?”
“你……”
“小师叔总是舍不得我的,只是这焉知不是过执之念?”朱络全不在意剑清执的厉声厉色,甚至抬起手,用手背轻轻在他脸颊上磨蹭了几下,“人事易改,终究面目全非。你一心欲求的,到底是昔年心中的那个朱络,还是当下依稀故人,被底鸳鸯的一场好梦而已?若是前者,旧人已矣,若是后者,小师叔,我倒可成全你这一遭……”说着话,反手一推,压着剑清执按倒在卧席上,四目相对,干脆低笑一声,凑过去对着他的眼皮轻轻吹了口气。
剑清执一个哆嗦,反射般的闭上了眼,但下一瞬,又猛的睁开了,眼底尽是震惊之色。重逢以来,虽说往日心事到底遮掩不住,渐渐露了几分彼此心知肚明的端倪,但若这般被□□裸揭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登时如同被人狠掴了一掌,连声音都隐隐羞耻得发颤:“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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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清执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脸颊上不可控的染了层淡淡的红,但细看去,底色却还是苍白的。听他这一问,才挣扎着用手肘撑起几□□体,目光从自己狼藉一片的上身掠过,落在朱络脸上。眼神相接,朱络突的一颤,映见的剑清执目瞳如黑玉一般,沉静有光,不杂他绪,唯带了一点深刻其中的悲伤。他怔了怔,抬起手,想要将那对眸子遮住,却忽然听到剑清执轻轻叹气:“你即便这般折辱自己,当为之事,剑清执亦无可更改。”
朱络抬起的手,便没能真正的落在剑清执的双眼上。僵抬了半晌,收回去抵住了自己的额头,蓦的苦笑了一声。剑清执仍抬眼看着他,便见朱络一层层的,重又将拨散的衣物给自己拢束回去。待结上最后一处衣带,才缓声道:“小师叔风光霁月,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是朱络荒唐了。”
剑清执终于彻底坐了起来,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死捏紧,沉声道:“事情真相我自会去查,此外,你尚欠我一个解释。”
朱络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过来,垂睫一叹,又重笑出来一声:“我大约……也曾是喜欢小师叔的……”
话尾戛然而止,剑清执捉住他的手臂用力,猛的拉到自己面前。熟稔眉目,已撞了满眼,唇角柔润微湿,带着决绝的意味压了上去。朱络咦然不过半声,另一只手臂已先是一动,本能般抬了起来,要扣向剑清执的肩背。
但只不过片刻,暖唇已离,剑清执用同样坚决的力道又把他推开了,定定道:“各行其路。”
朱络在他背后抬起的手于是终究在没被察觉前也放下,重新勾起嘴角,笑着道:“好,各行其路。”
卧席上那一点暧昧的凌乱也被抹平,看看时辰,朱络跑去灶下烧火,留着剑清执一个在屋内静坐调息,若非颈侧一时难褪的牙印还时不时带起一丝刺痛,适才仓促的变局就几乎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一片安静中,只听得到灶下柴火偶尔的爆响声,渐渐催出饭菜的香气。蓦然,一声“呱哇”的啼叫响起来,突兀的吓了人一跳。剑清执猛的睁眼,朱络也甩着湿漉漉的手从灶间跑进来,两人视线一对,又同时转向发声之处,朱络一个愣神后,“噗”的笑出声:“怎么是这小家伙,都快忘了它了!这是……睡醒了?”
差点被两人遗忘了的怪异小鸟本一直趴在丹霄剑首安安静静的睡觉,这时却抖着羽毛站了起来,黑豆眼睛四下转动,抖抖翎毛,昂头便又是一声高啼。只可惜两人没个通晓鸟语,也不知它是在叫嚷些什么,一时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剑清执试探道:“它莫不是……想要离开了?”
朱络嗤笑一声:“它舍得丹霄了?”但还是过去推开了一条窗隙。冷风立刻见缝插针的灌了进来,与寒风同入的,还有院外一道叫门声:“叨扰了,敢问此户可有人在么?”
那声音不算特别熟悉,但实在是前几天还一同吃酒闲聊过,当没这么快就忘记。朱络这回可真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瞪眼咋舌:“这……是他?”
“谁?”剑清执一挑眉,“不是三里村的人么?”
“呃……”朱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笑笑,“等你见了,就知道了……熟人!”便起身去推开屋门,扬声道:“请进吧,林楼主!”
虚掩的院门应声被推开,迈入一条清逸身影,满目讶然神色,不过仍是笑道:“小兄弟?竟然是你在?这……莫非竟是尊府?”
“果真是极巧了!”朱络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外,迎出屋门几步:“林楼主,你怎会来此?”
“我是……”林明霁话音未落,屋内又是一声“呱哇”大叫,随后一道灰影挤出适才推开的窄窄窗缝,拍着一对小翅膀一头往他怀里扎过去。林明霁忙一抬手,让幼鸟落在掌上,这才道,“我是为寻它而来。”
见朱络一脸诧异,林明霁指尖一转,化出一只小小玉盏,内中晃晃满盛着铜金色的汁液。幼鸟欢叫一声,立刻凑上去大口啄饮,他这才道:“此鸟乃是钟山鹗种,我也是新得不久,尚未驯养得乖服。日前疏于看管,叫它偷溜出来,可是一路好找,不想竟然落在了小兄弟家中,当真也是缘分!”
朱络似是不太了解这些珍禽异兽之类,只笑道:“既然找到了就好,此鸟似乎还是幼雏,怕是也多受了惊吓。”
林明霁点了点头,看了看还在大口饮着汁液的小鸟:“当是饿得紧了,这一盏铜金,怕是还不够它吃!”
“铜金?”朱络又瞧瞧那玉盏,满脸茫然,“我适才兑了碟米汤肉汁给它,它也吃了。”
林明霁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此鸟乃饮铜金融汁为食,才得生长。寻常饮食,虽也吃得,却无太大的用处罢了。说来……倒有一事要请问小兄弟。”
朱络忙道:“楼主问就是了。”
林明霁见他应声痛快,并无迟疑之色,便开口道:“此鸟亦非凡禽,若据书所载,钟山之鹗,见乃兴兵,兆凶。实则其常饮铜金之汁,喜逐金戈之气而已,见则大兵不过后人附会。但前半所言非虚,纵然年幼,这小家伙仍是颇爱逐金兵宝器之气,见则向往。如今它竟然肯停驻在府上,莫非……此地也有什么罕见的金戈刀剑不成?”
“这……”朱络却没想到幼鸟跟着自己两人回来,还有这一番缘由在内。虽说林明霁数次待以坦诚,但剑清执修为被禁,寄居三里村之事,还是越少人知,越能免旁生枝节。一时间有了踌躇。林明霁察言观色,立刻笑道:“若是小兄弟不便说,也就罢了……”
“它是循着我的佩剑丹霄而来。”
屋内忽来一语,解了尴尬。朱络忙扭头,就见剑清执推门而出,直向林明霁道:“林楼主,久违了。”
“清执云主?”林明霁纵然性子再是沉静,至此也难免一惊。惊讶过后,反而眼中更见疑惑,一连盯了剑清执数眼,才道:“恕我冒昧一问,云主这是……身负了什么暗伤不成?听闻龙山之变后,神京亦失了你的下落,多派弟子正四处查访,也曾往沧波楼一问小徒。我想以你的修为,纵然龙山地脉颠覆,也伤不得才是,反而开解了他们几句。只是今日这一见,对面竟不觉真修之气,难道当真……”
剑清执摇了摇头:“并无大碍,不过一时不查,修为暂时受禁而已。不过这几日间,也就可恢复了,有劳林楼主挂心。”
“原来是禁制之力!”林明霁松了口气,莞尔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也就不多事了。若无伤患,自是最好。眼下炼气界山雨欲来,在外各自行走,也需珍重小心。”
他话中别有所指,剑清执皱了皱眉:“还有何事发生不成?”
林明霁也不隐瞒,应道:“魂墟现世,杀生夺魂之事,我日前曾与朱兄弟提及,你们既是一处的,想来也已知晓了。只是近来又出了一桩麻烦事端,西北之地,有诡兽出现,逐伤行人。那些妖兽似乎有构筑幻境之能,至今尚无人见其本来面目,逢之便有伤亡。我亦派小徒前往追踪,但到底不算放心,正也要前去一看究竟。如今只知妖兽不止一头,更非是困守一地。游走方向,渐往东南人烟稠密处而来。一路伤及的性命,恐是更多了!”
“妖兽?”剑清执略作沉吟,“林楼主习有《太霞章》,可御兽驱禽,竟也不知来历么?”
林明霁只能摇头苦笑:“惭愧,不得亲见,到底猜测不出……这也是我欲亲身前往的缘故。”
忽听朱络清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的插了嘴进来:“呃……林楼主,我胡说一问,你莫笑话莫认真。想来炼气界中高修如云,如今这两件事,虽然听起来也是棘手,但尚称不上风雨欲来的祸事吧,难道这后面还有隐情不成?”
林明霁一顿,而后笑起来:“小兄弟好生敏锐,所言不差。虽说这两件事算不得什么大风波,但却有相似之处,乃是不拘凡夫修士,杀人搜魄,所见皆屠。这般手段,素来为炼气界中不齿,但也最是修行邪功魔体的捷径。两事虽小,若背后真有操纵之手,将掀的祸端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说着话,又叹了口气,“五百年前赤海魔行之劫难,至今思之尚觉颤栗啊!”
听他这一言,一时剑清执与朱络皆是无语。片刻后,剑清执才道:“未必就是魔祸之兆,待我回转碧云天,必寻诸人共参,楼主也切莫过于忧虑了。”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而已!”林明霁颔首,“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做打扰了,云主,小兄弟,后会有期,暂别。”说罢,身形转动,足下清光乍然开阖,又听得一声神完气足的“呱哇”大叫,随即光生光灭,拥着一人一鸟一闪而没。
日色渐晚,暮云流湍高霄之上。即便芝峰挺出平波海,高拔插天。可高峰之上,犹有重霄;重霄之远,犹卷浮云,渺渺难及。
伸出的手五指一张一屈,所得空空如也,随后躺在大树虬枝上发呆的君又寒才发觉自己冒着傻气的动作,手掌一僵,飞快缩了回来。好在这一片洗心流后的小峰平日少有人来,他在树上从正午躺到日薄西山,连只飞过的鸟都不曾见到,更勿论人。可称为碧云天最冷清之处,甚至连宗主常年不在的紫盖顶都不如。
只不过这一份“冷清”,非是无人问津的破落,而是南天离之主在碧云天超然地位的点缀。因其沉疴日久,常年皆需静养,非但洗心流内、便是其外偌大一片地界也叫一众门人不敢随意踏足。宗主对此非但不以为忤,更干脆将南天离弟子日常修行起居之所皆尽迁走,觅地重起殿阁广厦。而从那之后的洗心流,便彻底成为了裴长恭修养私居所在,除了他正式收入门下的两名徒弟,无人得以留居。
君又寒年岁不大,这些旧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数十年前的轶闻,大多都是听同样也不曾亲历的师兄朱络所讲。只是记忆中总是活跳跳的师兄还是年少张扬的模样,多数是刚从东天震打架回来,一边在房中翻箱倒柜的找伤药,一边给还是幼童的君又寒说着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偶尔剑清执也会板着一张脸同来,挽起袖子帮忙处理伤口。每到这时,朱络敷药时的惨叫声就会格外响亮,君又寒总觉得哪怕师父的寝居遥遥隔水,也一样能听得清清楚楚。进而更对师兄口中“需静养”的描述半信半疑,总觉得还作为一个小孩子的自己被糊弄了……
思绪飞散至此,君又寒忽的郁闷的翻了半个身,重把自己倒挂在了粗大的树枝上。只觉得吹了一个下午的冷风,好容易冷静了些的脑海再次沸腾起来,烧着的都是龙山的烈焰,烧得石穿地裂,忽的火中钻出一个绯衣俊俏少年,笑嘻嘻冲着自己喊“又寒”,再一转眼,又化作飞烟消散。
“烦啊!”冲着树下气冲冲吼了一嗓子,君又寒用力搓了搓脸。被掐窄的视野在小小指隙间晃动,忽而是一闪而过的凤池,忽而是通往月榭的那条□□。正有人告退出门,踏了上去。
君又寒的眼睛蓦的瞪大了。月榭乃是裴澹月居所,离开那人他也认得,正是碧云天派出探寻剑清执下落的使者。当下宗主云游,代掌尊位的又是自己那位不问俗务的师父,少不得许多事情只能呈报月榭。如此一想,顿觉应是剑清执失踪之事有了什么说法,君又寒到底再挂不住,一挺腰跳下地,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月榭跑。
然而一路风风火火闯到月榭门前,脚步反而迟疑。又怕自己来得冒失、又怕消息不尽如人意。君又寒团团转了又转,还是未能举手敲门,反倒是忽来和风生于室内,推开门扇。一同送出的,还有裴澹月带着丝笑意的声音:“又寒,你再不进来,我这特意为你泡好的茶就要冷了。”
闻言君又寒顿生尴尬,不用再催,匆忙忙提脚进了门。月榭布置疏旷,一眼便见到裴澹月坐在堂中插屏前,闲适烹茶。明亮如琥珀的茶汤点入杯中,在他进来的一刹那,正值茶香逸散,妙不可言。
至此君又寒反倒没什么好再犹豫,微微垂头,叫了声:“月师姐。”就干干脆脆的单刀直入,“小师叔可有消息了?”
裴澹月将茶杯推过,示意他坐下。待到君又寒捧杯小口啜饮,才道:“原是为了这个……只是要叫你失望了。”
君又寒一愣:“莫非玄门那边也没有消息?”
裴澹月点了点头:“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小师叔吉人天相,龙山这小小的变故,于他必然无碍。”
“月师姐,莫非你为小师叔卜过吉凶了?”君又寒见她这般信誓旦旦,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这位师姐在卜术一道亦有涉猎,登时也觉松了口气。
裴澹月对此不置可否,只笑道:“命星在天,吉凶有兆,小师叔当下应是无恙,你与其在此空自担忧,还不如将心思向旁处挪一挪……”
君又寒呆了呆:“何处挪?”
裴澹月缓缓道:“再过数月,就是无心云相十年一开之际,风师兄将要出关,而后继闭关弟子选拔未定。你如今身为南天离一脉大弟子,也该将此事担在心上,即便自己没有潜修之意,也不妨多留心几分。”
君又寒登时有些尴尬:“月师姐,四天论竞,我修为浅薄的很,不过叨陪末座罢了,哪能有什么心思!况且……近来炼气界多事,我总觉得,日后怕是颇不安宁,潜修不潜修……搁后再说吧。”
裴澹月带些诧异看他一眼,随即莞尔:“出门一趟,倒是长了些见识,说得出‘炼气界多事’这般话,可见在历练中多有用心……是因龙山古月的变故?”
“我只是随口说说……”裴澹月关切一问,君又寒反倒支吾起来,胡乱应了一句,乱麻般的心思和许多连自己也觉荒谬的设想到底说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头抓起茶杯,一口接一口的猛喝,聊作遮掩。
裴澹月倒也不追问,转而起身,从一旁架子上取下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分别指给他看:“这小盒里是给叔父新配的几瓶养神丹,添了一味九叶丹夷,正巧你来,顺便带回去就是。”又拍了拍那个大木匣子,莞尔道,“这是我让外出弟子捎回来的点心,咸甜酥软各种口味都有,你拿回去慢慢吃,要是觉得好,回头再跟我说。”
君又寒登时腾的红了脸,险些把脑袋埋到几案下头去:“月师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澹月冲他挑挑眉:“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吃得点心,乖。”不由分说的,将两个盒子都塞给他,便挥手道,“也差不多到叔父吃药的时候了,你快回去吧。小师叔的事你不用担心,若有消息,我定叫人告知你。”
君又寒无奈,又不能拂了她好意,只得起身。裴澹月忽又叫住他:“又寒,我这还有件事要问你……龙山一行,是你与小舟陪着小师叔同去,”她忽然一笑,“小舟可有什么异常?遇到过什么人事?”
“小舟师弟?”君又寒茫然不解这一问,不过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无什么异样。直到龙山生变前,我都与他在一处。之后出了变故失散,才各自回来。”
“昨日他来与我请了下山令,说要外出游历修行,此乃常事,我便准了。不过他一时失言……”裴澹月一指支颔,抿唇一笑,“说是要去赤明圃找一位师妹同行。只是可惜,不曾问得那师妹姓甚名谁!可有人认得。”
君又寒登时汗颜:“此事我全然不知,月师姐你问错人了。”
裴澹月打量他半晌,见他果然一副不曾说谎的模样,才一摊手道:“我猜你也未必知道,小舟小小年纪,人倒是鬼精!罢了,你回去吧。”
君又寒这一遭倒是不用再催促,立刻抱着两个盒子告辞,一路脚下生风的出了月榭。裴澹月候他渐渐行远,方挥了挥衣袖,重召清风,关门掩户。房中茶香仍浮,于细微处动人心。良久,才听闻她幽幽一声叹息:“命星在天……黯星重绽光芒的异象,又是何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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