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之变,掀动龙山一带地脉,颠倒山峦,地开鸿壑,已是非人力能挽回的局面。万幸的是,剧变由徐渐疾的这一时三刻之内,已足够让月下集上众人退离。生死关头,神通各展,倒无人甘落于后。
落后了的,反而是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门人,或依仗本事,想要将古灵现世这一数百年难见的稀罕事瞧一个有头有尾,或是忧心忡忡撑持地变,耗到众人退尽,方顾得上自己动身。剑清执本算得上是后者,但混乱中一时失了两个师侄的踪影,只得返头再寻。这一折身,君又寒被朱大甩出地隙的一幕正撞入眼中。他心头一凛,行动倒比心中念动来得更快些,百寻之距,一霎卷至,凌空接住君又寒。本待要再寻裴小舟,余光下落,却见一痕红索正滚落深壑。刹那心中砰震,竟是想也不及想什么,抹头直追而下。丹霄剑光绕身,在乱石如雨中劈开了一条道路。
但他下追势快,红痕被浊烟飞尘淹没的速度却更快。一头扎入地缝之中,目标已失,再听头顶隆声震荡不绝,坍塌愈演愈烈,立身之处眨眼已成危地。剑清执看了看已经开始扭曲崩折的裂缝,此时即刻抽身,倒也难不倒他,但到底还是将牙一咬,心念动处,丹霄剑光一折,直入地隙之中。
朱大在甩出君又寒的刹那,还是记得在心里气呼呼的连翻了两个白眼的,大约也是他只剩下了翻白眼的力气,不然说不定还要再跟着破口骂上一句“小混蛋!”但前胸被那股龙焰重击压下,勉强运气抛了人已是极限,余下的一分力气,只能仓促在心中动念,捏了一个法诀。寸心鞭上灵光一动,登时宛如活物,曲盘回他的腰间。玉柄稳稳垂下,朱大这才安心了般,将两眼一闭,自己嘟囔给自己听了一句:“好伙计,这回可没再把你抛下了!”随后索性放空了脑袋,听天由命般摊了四肢,任凭身随石落,掉向不知之处。
不过他心中虽豁出去了,到底五感未失,七觉仍在。炼气修行之人,自有一线真气日常护身,若非千尺深渊,倒也不怕当真摔了个一命呜呼,但折了胳膊腿儿的皮肉伤,怕是难免。只是对将至的“血光之灾”在心里做了好一阵子准备后,朱大却忽的一愣,挣扎着撩开了眼皮,只觉这下坠的势头比起预计漫长了许多。莫非自己当真运交华盖,要跌一个不死不休?
开目一瞬,所见非是全然漆黑,竟有淡淡一层暗红光芒,仿佛燃而未尽的火焰,荧荧照亮周遭。周遭所见,无非破裂山石,或如峭壁,或成沟壑,蜿蜒向下延伸。朱大眼睁睁看了一回,才猛然惊觉,非是掉入了无尽深渊,而是自己下落的速度,莫名缓慢得诡异。不似坠落,倒好似身变鸿毛,卷在天风之中飘舞游荡。
这一认知映现脑海,朱大先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体力疲软,还要挣扎着抬了抬胳膊,动了动腰胯,自觉四肢犹在,半是安心,又费力探了探头,看向自己的前胸。
视野所限,他尽所能也只够用眼角余光瞥见一点胸前情况,但已足堪证明所感所想。一簇幽红中杂带点点金痕的赤色光芒,正半没在他胸口位置。缭绕全身、甚至隐约照亮周围山况的光源,亦是出于此。只是胸前不觉其他,唯有一点烧灼的热度,一跳一跳的鼓动,不似龙焰那般猛烈炽烫,却又有着无可置疑的黑龙气息。
“这……”朱大在自己脑子里敲着自己,敲出满头的疑问,却不知这点奇异的龙焰从何而来。他如今飘飘荡荡下坠得缓慢,多半也是拜了这点焰力所至,以此想来,多半不会是什么暗伤留手。但要说用意……他忽的一愣,眼前瞬间闪过伏九最后那没有声音的一闭眼,讶然咳了一声:“是小九……”
咳声未落,似乎随着他心中念动,胸前灼热陡然见涨,一瞬席卷全身。朱大甚至没来得及被突如其来的滚烫烫出一个哼声,眼前一乱,光影叠叠,霎坠迷离之境。
远处山隙之顶,尚可见隐隐天光。那一线光豁中,忽见剑影如虹,电贯直下。丹霄霞影,剑气银芒,瞬间割亮了一片昏黑。也终于叫急追而下的剑清执透过大片障目幽深,一眼觑定了遥遥之距的那一点红光。
尚不及思索所见的红芒与寸心鞭的离火丹红有别之处,剑清执人已随剑势深入。百丈之距,片刻迫近,却在刚刚足以看清下方那道身影的同时,环拱在朱大周身的红光陡然一溃,瞬间湮灭消散。失了红光助力,朱大半声未哼,整个人立刻飞速的坠向深渊之下。剑清执倒哽住一口冷气,刹那丹霄从心,剑光陡涨。剑上仙衣如云,转腾而至,不过须臾之间,已追在近前。将臂一探,稳稳勾住了朱大。随后剑影翩然,破开眼前虚实障碍,辟路求生而去。
朱大心中动念的那一瞬间,眼前景物丕变。无尽的暗红色光芒流水般席卷上来,须臾将他没顶。朱大的神智却还算清醒,短促的天旋地转之后,“哎呦哎呦”□□着一扶脑袋,才后知后觉到身体竟已能动弹无碍。
“呸”了一声,朱大当下便约莫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多半是又陷在了什么神识幻境之中。好在他心宽惯了,来之则安之,短暂的接受了一下当前状况,便立稳身子,四下探看起来。
不想一看之下,更是气结。眼前一片红光明灭,绵延不知其旷远,只知穷尽目力,也仍处身在这片暗红色光海之中。而除此外,竟是一片空荡再无二物,连寻到一个可辨蹊跷的目标都没。
朱大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哀嚎一声:“小九啊,你这是在搞什么幺蛾子给我?这一路上吃我的喝我的难道最后还想要编个谜题气死我不成……嗯?”
感慨声方落,所见突起变化。眼前红光流离烁动,十数步外,竟渐渐化出了一道身影,自虚幻中逐步凝实。
“什么人!”朱大忙喝问一声,想了想又立刻一改口气,笑嘻嘻亲热热的要往前凑,“兄台,敢问兄台如何称呼啊?”
只是那道身影对他的搭话毫无所动,仍是半侧着身子站在原地。朱大眼看着一步步蹭了过去,距离还有三五步时又停下了,再试探着开口:“兄台?高人?”
全无所应,甚至迫近至此,连眼前之人的吐息脉动之机都无法察觉。朱大瞪眼看了又看,忽然深吸口气,双手一张直接冲着那人扑了过去,然后果不其然的——数步踉跄,穿身而过,全然无碍。
“幻影……”朱大叹了口气,抓抓头,干脆又回身贴到那人影面前。这一次两人实打实的打了一个照面,所见身影虽是虚幻,面貌身形却皆清晰如常人,朱大甚至看得清他背上剑器一丝一缕的花纹雕镂,样式古拙的长剑,系着一枚日轮般的坠子……朱大猛的眨了眨眼,再眨眨眼,伸手虚虚一戳,“兄台,在下看你似乎有几分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想当然答复自然是没有的,朱大本也没期望幻影作答,倒更像是自己敲着脑袋在问自己。他嘴巴里嘟嘟囔囔,脚下也勤快,绕着那身影转了不下七八圈,从头发丝打量到了脚底板,眼前人虎目剑眉,容貌俊挺,端的是一张好相貌,只是在记忆中却全然找不出什么痕迹。朱大苦恼不堪的又伸手在那影子肩上“拍”了“拍”:“我说兄台……”他的话忽然一顿,目光扫过身影肩头,落在方寸之距的长剑上。赤铜颜色的日轮坠子再次晃过眼前,有如醍醐灌顶,朱大猛一拍手,叫起来:“是你!你是小九口中的那个‘阿叔’,对也不对?”
话音一落,空间之中陡然又生变化。红光迷离变幻,不过转眼,一条又一条身影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叠叠伫满眼前。放眼看去,皆是相同的面貌,却各有不同姿态,或站或立,或喜或怒,栩栩如生。
朱大一呆,蓦的掩住眼睛大叫一声:“够了,够了!在下记得了!你再塞下去,都要把你阿叔塞进我的被窝里了!”
应他此声,眼前幻境刹那无声破裂,碎做齑粉消散。流离红光,汇做一点灿金,重没入他的胸口,随之湮灭。朱大眼前乍失了光源,浓黑颜色扑面而来,宛如实质堵得他一时间几乎窒息,四肢沉如坠石,忙挣扎着大口喘息起来,却觉得无论吐气吸气,皆是滞涩万分,难过非常。痛苦中,许是许久,又许是一瞬,忽然全身经脉一开,一股澄澈灵息灌入,顿时有如久旱逢雨,那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几难言表。朱大哼了两声,终于透过来了这一口浊气,五感为之一开。
五感重明,便听得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居高临下道:“什么‘够了’?”
朱大猛一睁眼,浓重的黑色褪去,眼前竟有大片淡淡的流光照耀。光影离合间勾勒出一人身姿,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白衣云履,冠剑俨然,只是一张脸却冷冰冰的板着,原本细致的五官便也添了数分凛冽之意,瞧来叫人不由生畏。
朱大的眼睛登时又瞪大了几分,脱口道:“小……呃……小越的清执前辈?”
剑清执眉头一皱,脸色更冷上几分:“何意?”
朱大打个哈哈,甩手甩脚的爬起来半截,换了个半坐的姿势:“小越呀,玉完城的越琼田。呃……还有伏九,你之前还出手帮他固过魂。我当时也在场,得以一见仙人的好手段。想来刚刚又是蒙你搭救,才没摔成一滩肉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眼看他啰啰嗦嗦没头没尾的开始胡扯,剑清执一眼瞪了过去,目光凌厉,登时叫朱大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都咽回了肚子,换做两声干笑。剑清执狐疑的眼神在他脸上打了个转,顺着他的说辞回忆片刻,好容易在印象中依稀挖出了一张火堆旁满脸黑灰的面庞,连黑白底色都看不清楚,更勿论五官相貌。再看看眼前这张半个脑袋都包在了药布中的脸孔,一股黑气更是直冲天灵,硬邦邦掷下两个字:“名字!”
朱大立刻乖巧道:“在下姓朱,乃是三里村人氏。在家中排行老大,相熟的人便都喊我一声‘朱大’。小越和小九因年岁小,叫在下一声‘朱大哥’。仙人你……你看着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阿猫阿狗只要仙人喜欢,也是随意的。”
剑清执没有接他的话,视线仍是在朱大一身上下缓缓流动,像是要破开什么,挖出内里一般。朱大撑着笑脸任他打量了一会儿,渐觉脸也笑得酸了,眼睛眨巴得也涩了,变成一声苦笑,手脚并用挣扎着起身:“仙人要是看在下不顺眼,在下这就远远躲开,不碍你的眼。”
他说着话摇摇晃晃要走,忽听剑清执开口:“你能凭自己的本事离开?”
朱大脚下一顿,好似苦恼的搔了搔头,只是想不出办法,只好又转身赔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都不晓得,只能麻烦仙人离开时,看在小越的面子上,再顺手捎在下一程。援手之恩,日后定当图报……”
剑清执挑了挑眉:“越少城主的面子,刚刚救你一回,已经用过了。”
“啊?”
“拿一样东西来,换你离开。”
朱大连忙拍拍自己身上,又拎起袖口左看右看:“仙人看中了在下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就是。只是……在下身无长物,连这身衣服都是打赤明圃借来的,实在不知道……”
“寸心鞭。”
“呃……”
“寸心鞭拿来,你就可以离开。”剑清执淡淡看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定在朱大腰间盘缠的红索之上。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片刻后,朱大干笑一声:“仙人真是好眼力,这鞭子是小越所赠,他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手。就这样忽然转手再赠,似乎……不大好吧。”
他说着话,看剑清执眼内神态一冷,忙又继续道,“不过既然是仙人想要,在下自当割爱,自当割爱。”言罢,当真往腰上解下寸心鞭,双手一捧,恭恭敬敬递到了剑清执面前。
剑清执没立刻伸手去拿,垂下目光,落在鞭上。朱红流彩,似灼初心:“你既是初得这鞭,想来,鞭上的铭文你也是不曾见过了?”
“还不曾看呢!”朱大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做小伏低,一低再低。
“那你现在就看来。将那几个字,说给我听。”
“……是是是。”朱大顿了顿,扶起寸心鞭的握柄。立身处光线迷离,更映得那块浅碧玉石晶莹剔透,非同凡物。微微翻动一下,便看到两排八个朱丝小字,铭刻其上,笔画十分清晰易认。朱大只眯眼看了看,就开口念了出来:“寸心怜绊,俯仰不移……”
手中陡然一空,朱大下意识的伸手要抓,寸心鞭早凌空而起,落在剑清执掌中。他匆忙抬头,眼前一片红光暴窜,离火之威升腾,火光中,鞭挟凛风赤浪,当头抽落。
“啊”的大叫一声,两人距离之近,寸心鞭来势之猛烈,全无转圜余地。朱大将眼一闭,只能任凭那火鞭凌厉落下,耳边“啪”一声脆响,瞬间无数细碎石粒迸溅,噼里啪啦砸了他满身。
愕然睁眼,才见到寸心鞭竟是擦身而过,将左侧一块顽石抽得粉碎。剑清执一手持鞭,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寸心怜绊,俯仰不移。南天云主赐下的这八个字,你当真担得起么?”
朱大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目光找上剑清执双眼,那清亮眸中,亦映着寸心鞭上红焰,难掩雷霆之怒。四目相对,剑清执更觉气冲心窍,怒声喝道:“忤逆之徒!跪下!”
一声喝断,朱大倒显得平静许多。迎着剑清执的怒意,到底在他眼底遍寻一遭,才蓦的低了头,“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俯身作拜:“碧云天南天离一脉逆徒……朱络,见过西天云主。”
像是没料到朱络坦诚得如此直接,剑清执反而一顿,咬了咬牙,勉强压下胸中起伏:“朱络……当真是你!”
“是……”
“为何会是你,朱络?”剑清执语气一促,“你为何会在这儿?你如何出现在龙山古月?你不是早就……死在了平波海?”
他问得急切,竟似有些乱了方寸。一连数问仓促出口,才觉出失态,硬生生又掐住了,一时间只能咬牙瞪眼,瞧着朱络,不再开口。
朱络垂着头听他一连串的怒斥,并无分辨之意。只是待听到剑清执忽然哽住了问话,才忙抬头:“小师叔,你消消气,消消气……”
“跪着!”剑清执又是一怒。
“好好好,我跪着,我跪着,你先别生气。”朱络刚刚抬起半分的膝盖又砸了回去,龇牙咧嘴抽了口凉气,才又老实道,“当年我侥幸未死,漂泊远离了碧云天地界,一路辗转后,落脚在三里村,虚度这几年。月前巧合结识了小越和小九,因此陪同他们一路来到龙山。只是不曾想小师叔你竟然也来了,还带着……又寒……”
剑清执缓缓呼出一口气,尽力平了平声音:“你适才倒是出手救了又寒。”
提到君又寒,朱络的口气忽然欢喜起来:“是啊,几年不见,又寒的个头窜得好快,一晃都这么高了……”忽又叹了口气,“他想来过得还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肯认我这个大师兄!”
“他过得自然不好,也不想认你这个师兄!”剑清执牙缝中挤出字句,两人间刚刚略有缓和的气氛登时又是一僵。朱大被噎了个正着,干笑两声:“呃……也是,是我的过错,叫又寒也蒙羞了。”
剑清执冷冷道:“蒙羞的又岂止又寒,南天离一脉皆受牵连,若非长恭师兄德威深重……”他猛的咽下后半截话,“你为一己之私,屠戮同门,又岂是‘过错’两字可以轻描淡写!”
朱络苦笑一声:“是,是我失言,昔日犯下的罪责,我皆愿服罪,并无半点开脱心思。小师叔……我让你失望了。”
他清淡淡一句话,入了剑清执的耳,顿时换来胸口一阵涨痛,几近失态。剑清执猛的一扭头,别开了脸:“你既然知罪,就随我回碧云天。有什么话,审堂之上,对先祖师说去吧。”
“小师叔!”朱络忙一伸手,牵住了他半片衣袖,“小师叔,此时我尚不能回去,望你体谅。”
“嗯?”剑清执怒极反笑,“你这是何意?”
朱络叹气:“杨辰师兄之死,要我抵命,我当无怨言。但眼下我身负两事,尚……死不得!小师叔,容我将这两事完毕,定回碧云天领罪,到时杀剐截戮,绝无二话。”
“你戴罪之身,反倒与我讨价还价?”剑清执冷哼,忽然翻手,丹霄瞬握,虚虚架在了朱络颈边。冷锐剑意,尚未挨身,已先在皮肤上割出浅浅一道血痕,“你莫非当我不敢现在就斩了你么!”
朱络仍直直跪着,梗着脖子看似一动不动,实则悄悄向剑刃旁挪开了那么一点点距离,才道:“小师叔,你的天资高修为好,打小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我,我难逃一死。只是这两件事,一为他人信我,临去而托;一为……更重逾身家性命之事。此两事不竞,朱络瞑目不能。小师叔,我与你也算自小一并长大,该知根底,你信我这一次可好?”
剑清执冷笑,持剑的手稳稳,却闭了眼,似不愿目睹:“好一个知根知底……便是五年前我闭关一出,就听闻南天离首徒刺杀了杨辰师侄,叛下碧云天,被三天联手追拿,诛杀在平波海这般知根知底么!”
朱络一噎:“我……”好多欲辩之言一冲喉头,又硬生生咽下了,末了只得一句,“小师叔,对不住……”
“叮”一声清脆,打断他的话尾。朱络一低头,却是剑清执扬手将寸心鞭掷在他的膝边:“你走吧,此后山高水远,莫再出现在碧云天之人面前。否则,我定当亲手拿你回去!”
绝言入耳,一样伤心。朱络忽的心中一阵恍惚,似乎觉得眼前情形,曾经有见。他怔怃一刻,嘴巴好似生出自己的意识,脱口道:“当年玄掌门欲带我往子午谷……小师叔,你也曾这样说过……”
话说出了口,两人皆是一愣。朱络恨不得抬手赏给自己一个嘴巴,偏偏在这个时候颠三倒四起来。剑清执却是脑中“轰”的一炸,一时连手都有些哆嗦。剑刃一颤,雪亮的剑光就那么在朱络脖子边晃了两个来回。
朱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也顾不得埋怨自己了,忙一伸手,虚虚托了下剑清执的手腕:“小……小师叔……你别气,别生气,我真的不提了!”
剑清执含怒一挥手,登时将他拨开:“走!”
“我……”朱络刚要开口,蓦觉脚下生出一股颠簸之力,照亮身处空间的淡淡光芒亦为之一晃。两人同时转头,耳边只听一连串沉闷爆响,忽一泼碎石落如雨下,周遭嶙峋插天的石壁上,迸出数条深且长的裂纹,自足下蔓延上攀,直插目不可及的高处。
剑光霍然一亮,如银屏乍展,扫开了砸向两人的落石。剑清执脸色很是难看,顾不得再斥责朱络,匆匆扫视一圈四周,想要找出闹动的源头。
朱络也在旁乖觉的抓起了寸心鞭:“难道龙山的地脉还在崩毁?”
“不是地脉!”剑清执一扬手又挑开一块落石,目光闪过四周,“是阵法。”
“嗯?”朱络被他一言点醒,这才顾得上去捕捉周围时隐时现的灵咒气息。一望之下,四周石壁高插,不见天日,想来如今身在山腹深处。而聊能照亮的光芒,也正是从石壁上散逸而出,几乎铺满了整个容身的空洞,因无所不在,反而最易让人无视。他张望一回,笑“唉”了一声:“古灵气息!难道非但龙山锢有龙魂是真,连山下亦有阵法镇压?这般的手段,真不知当年有何深仇大恨,才要层层加锁,生怕关押得不够严实!”
剑清执瞥他一眼:“黑龙腾飞,此地禁锢已失意义。走脱了牢囚,也难怪阵法被激发……速寻路离开,否则恐有后变!”
朱络忽的一笑:“原来小师叔你也不知道出路!”
剑清执连理都懒得理他了,一边步量山穴,一边飞快在心中默算可供脱出的方位。只是算犹未竞,脚下震动又起,强烈程度更胜之前。迸裂声中,地开蛇纹,蔓延爬上已显脆弱的山壁。登时听得一声轰隆,足有半片石壁不堪承受,崩塌破碎,斗大的山石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两人之间原本几十步的间距,登时一片尘茫,转眼已被乱石横亘。
只是尘埃未落尽,剑鸣铮铮,划出了一片霞彩,直贯石堆。山石虽说厚重,也难敌丹霄之威,剑锋点处,破碎声此起彼伏,转眼深青色的石块上,密布了蛛网般的裂痕,将近瓦解。剑清执却在这时突的一收剑势,方一侧身,烟尘爆起,石堆轰然化作齑粉炸开,显出后面持了寸心鞭,笑眯眯的朱络来。
剑清执撇开头,轻哼一声:“寻不得路,只能强出了。这山穴应是在龙山山腹之中,嗯……”话音一落,丹霄在持,刃上明光暴涨,丹霞霓彩直透上方无尽之处。凛凛剑威,几要穿山而出,一破百丈石穴。
朱络见剑清执运动剑意,立刻老老实实避在了一旁。眼见剑光冲霄而起,丹霄霞彩亦映透了他一身。本是西天兑一脉看惯了的衣饰,平生矫矫仙姿,夺目非常。不知怎的,朱络耳边忽然就有声音鲜明无比的开始叽叽喳喳:“他天赋好,本事也好,人又上进正派,如今的成就,我是望尘莫及喽……”愣了一下,朱络才分辨出那原是自己前几天与越琼田的闲聊,炫耀之意,如今听来竟是满溢。当下偷笑了几声,才匆忙敛起神色,再看局中。
剑清执自是不知朱络那点小心思,他一剑凝元,要破龙山石穴。但到底身陷之处究竟其深几许,或是石穴之中可还有其他变故,俱是不知。因此并不敢托大,喝起丹霄,先存试探之意。第一剑沛然斩落,并非施展全力,只见剑虹璀璨,直冲天顶而去,一闪没入,几是同时,头顶漆黑尽处,应声映现了大片龟裂光痕。
山穹应剑势现出裂痕,似是石穴将破的征兆,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只是欣喜之意刚在心头一闪,朱络猛有察觉,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小师叔!”动作反比出声更快些,一闪而至剑清执身旁,将人一掩。
几是与他动弹同时,穹顶龟裂出的浅金色光痕流泻延于四壁,快若疾电,转眼汇于一处,凝做了儿臂粗的一道金光。光芒之中依稀闪过几笔古奥难辨的符文,只须臾间,反吐巨力,蹈来路而还。朱络振鞭一挡,下一瞬一声闷哼,已倒跌出去。金光穿肩,强悍的力道余势不尽,连着匆忙在后面一扶朱络的剑清执也失了稳当,一手揽住人,一手背剑,一口气退后了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顾不得其他,立刻去看朱络情况:“朱络,你怎样……”
半截的问话硬生生卡在了齿间,暗淡光线下,赫然照见朱络牙关紧咬,却没能咬住几丝溢出嘴角的血痕,刺目鲜红。剑清执心中猛的停跳了一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朱络靠在自己手臂上的身体也没半分力气,全仗着自己一手撑持而已。
“朱络!朱络!”剑清执轻抽了一口气,反手插回丹霄,不敢轻易移动,直接纳气于掌,掌心贴上朱络背心,缓缓度了一道内息过去。
受他精粹真气润入肺腑,咳了一声,朱络似也缓过了这口气,立刻含糊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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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事……小师叔,”朱络还要挣扎着扭头,只是全身难以提力,软趴趴的好似没了骨头,扭了半天也是无成,只得有点委屈的继续含混混道:“是我的舌头……”
剑清执一愣,顿了顿度气的动作,仍是一手扶抱住他,一边转侧半边身子,瞥了过去。
朱络忙一张嘴,赫然见他小半截舌尖肿了起来,血沫满口,狼狈又好笑。剑清执一噎,想也没想,立刻抽了手,后跨了一步。不想朱络的全身无力却不是作假,失了撑持,哀叫一声,剑清执察觉不对再要伸手已经迟了,眼见着朱络“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瘫在了地上。本就遭了殃的舌头又添新伤,顿时脸都疼得白了,眼尾泛红没了话说。
剑清执扎手站在旁边,一时只觉尴尬无比。清咳了两声,才硬邦邦道:“你怎样?”
朱络咽着自己的满口血沫子,挤出一个苦笑,大着舌头道:“无事……只是全身力道忽失,经脉气息瞬间皆被锁了,大约是那道符阵光芒的反噬之力……”他仰头看了看重复寂静的穹顶,忍着疼也要再“啧啧”两声:“剥离龙珠,锢魂于龙山地脉,还要加上难以持武的法阵……这种手段,说实话,这种手段瞧来步步紧逼决绝又狠辣,我反而觉得当初下手之人定是不存杀心,才搞出这样繁琐的禁制来。可惜啊可惜,如今那位前人要禁锢的龙魂已是跑了,留下的阵法壳子,反倒难为咱们不相干之人!”
剑清执分辨着他的嘟嘟囔囔,细一思索也觉有些道理。只是到底目光一晃过朱络嘴角血痕,心思登时还是被牵走了,微微俯下身:“你说你一身经脉气息皆被锁了?那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朱络立刻连连摇头,装乖卖巧:“小师叔……这次真得你背我出去了……”
剑清执低“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并不情愿还是掩了几分心思,目光重又落在朱络脸上,巡视两回。
朱络乖乖仰头任凭他看,忽听剑清执有点迟疑的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朱络这才记起自己脸上尚包着厚厚的几层药布,混乱中帏帽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只剩雪白的布条缠了半边脑袋,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他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摸摸,奈何力不从心,念及当初一口咬定要这般包扎起来的本意,只能心虚的笑笑:“我……我我我脸上受了伤,容貌损毁……怕吓到别人……”
剑清执眉骨一动,并指忽出。“嘶啦”帛裂之声,层层包裹的白布顿时被剑气撕碎。片片落下的布屑后,露出朱络一张面容,似乎比之记忆中并无什么变化,又似已全然陌生。剑清执怔愣一瞬,哑着嗓子开口:“伤在哪里?”
朱络没想到剑清执这般的干脆利落,脸上束缚感一去,心中便也“突”的一跳,硬着头皮道:“左……左边额角。”
剑清执弯腰低了头,微微眯眼,当真去打量他的额头,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朱络轻轻抽气,一瞬不瞬的反看回去,见剑清执的眼瞳清亮,内中果然映着一副自己的影像,只是额头上已经只剩了浅浅一道粉的伤痕无论如何也分辨不清。朱络不大甘心,更尽力去看。目光所对之处,余隙忽然却瞥见了一道流光,自剑清执身后的黑暗难辨深处,瞬冲而至。
耳畔忽响金声玉振,乐声之中,更藏杀机。剑清执瞬间被拉回了神思,急忙反身一挡。光弦七变,诡路难猜,被挡下了大半,却尚有两道冷光一折,擦身而过,结结实实击在了朱络身上。
朱络闷哼一声,这一遭当真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了一口血出来,眼前顿时蒙上了一层黑翳。模糊的视线中,只见一人踏出阴影,声音森然:“朱络,当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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