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次日,朱大一行人到了新月集。尚在路上远远望去,已见果然好一座热闹熙攘的镇子,镇口青条石砌成大门,行人往来络绎不绝,繁华几与寻常小城相仿。
朱大和伏九倒还罢了,越琼田却是难得一见这些凡俗烟火气,正兴致勃勃张望,忽见那城门口涌出一群人来,内中几人手上捧着香烛箱笼之类,中间簇拥着一顶软轿,几个青衣麻鞋的家人扶侍在左右,径直往门外而去。见对面人众,三人停步避让片刻,两边擦肩而过时,早被灌了一耳朵“妖神”、“下降”、“供奉”等字眼。
越琼田登时生了兴趣,扯了扯朱大示意他瞧:“倒像是要去祭神,妖神?”
朱大不以为然:“民间祀奉,一地一俗,也算不得什么稀罕……嗯?”他漫不经心瞥过人群一眼,那群人走得竟也不远,就在城外一射之地,一座小土坡前停下。坡上无庙无观,不过几领芦席胡乱搭了个草棚,遮了外围视线罢了。那棚子前还有个闲汉模样的人叉手站着,面目寻常之极,不伦不类戴了顶冠,握着一把尘尾。朱大视线在那闲汉身上一顿,忽的抬手揉了揉脸颊,立刻自然而然的改了口,“不过倒也有点趣味。”
越琼田也点头:“是与玉完城平素祭祀天地四时全然不同,只是不知道这个妖神又是什么妖什么神,怎么连座庙宇神位都没有,只有那个破草棚子?”
“许是人家喜欢。”朱大嘿然一笑,“有人爱金,有人爱银,自然也有人就爱草棚子。”
“人之癖好,千奇百怪,妖灵之类想也一样。”伏九皱着小眉头开口,随即又补上一句,“我阿叔说过的。”
三人闲聊间,倒也没忘了再往小土坡看上几眼。只是同样凑过去围观的人竟多得意外,甚至还有呼朋引伴急匆匆从镇中跑出来的。不过片刻,就把那方寸之地围了个里外三层。几人站在城门处,不免远了些,渐渐便再看不到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人多嘴杂,乱哄哄更是分不出个所以然。
这倒是与寻常的庄重祭祀或是热闹庆典皆不同,反而更像是看热闹或者瞧稀罕。那人群中唯一能看清楚的是戴冠持拂的闲汉登高站着,喋喋说着什么,下面人群便不时或“喔”或“啊”一片惊声。说讲片刻,焚起了香烛,几个家人将些箱笼抬进那座遮得严严实实的草棚子,闲汉便在棚前手舞足蹈起来,又叩又拜,乱无章法。
至此越琼田也看得有些无趣了,又见不是当真有什么真灵精怪,不过凡夫愚妇捣鼓的一场闹剧而已,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还是先进城吧,倒也没什么看头。”
朱大倒是狠盯了那草棚几眼,闻言哂笑一声:“也是。”当先便转了身,领着二人进城。此时再赶出来围观的人流已经少了许多,不费什么力气就踏入新月集。展眼所见往来商贾,大小店铺,鳞次栉比,果然十分热闹。三人混行其中,乍一看,倒好似哪里来的富家小公子,带了两个从人出游,反而不算太过打眼。
新月集外小土坡上的热闹也并没持续太久,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渐渐散了。最末只剩了那闲汉,也袖着手扬长入城。
他这一离开,小土坡破草棚仿佛立刻变成了什么忌讳之处,连过路之人也要略绕开几步行走,全不似之前人头攒动的喧嚣景象。而日已高升,城门之处行人渐少,远来要入城的人也稀疏得好久不见一个,这才终于有了点深秋郊野的清冷模样。
一名青年道士便是在这时踩着秋风来到了小土坡前。
大路上纵然冷清,到底也有三五行人,一二野铺,匆忙者有之,闲适者亦有之。只是却无人能清晰分想起这青年道士的行迹,仿佛只是一转眼,就出现在了那里;又好似明明步步踩得安然,踏风而至。
这道士显见所用的便是修家手段了,倒非是在凡俗人前炫耀。他才在土坡前一站定,就三两步直往那破烂草棚过去。此时人走屋空,空荡荡破破烂烂一间草棚,因透着诡异,旁人避让还来不及,更不用说有人看守。青年道士几步跨了进去,哪消两三眼,就看了个明明白白。除却地面上铺着的一张破席,就再无旁的什么了。他犹有几分不甘心,又绕着草棚来来往往转了几圈,仍是一无所获,这才“唉”一声一跺脚:“莫不是又晚了一步?”
没人来问他晚了什么,自然更无人答他。青年道士又在原地踟蹰片刻,不甘愿走又空留无益,四下望了望,也只得移步先往新月集去了。
这时朱大三人早已寻妥了落脚之处,乃是镇上一家老店。后院可安排住宿,前头又起了两层的楼面,既有大堂散座,也设雅间,招待一干酒饭客人。三人正在二楼临窗据了一桌用饭,越琼田因是靠窗的位置,随意目光一洒,不免也能看到许多街景。那些人来人往不算什么,偏是些摆在街边花花绿绿的小摊小铺,瞧得他有滋有味。正捧着杯热茶张望得开心,忽的一顿,刚刚落喉的一口茶水猛的呛到了,登时“噗”一声喷了半个窗棂。
朱大和伏九持箸的手同时一停,双双看向他。越琼田呛得面目涨红,忙着抚胸顺气,只得伸手往楼下指了指,又连忙摆了摆。
朱大探头一望,缩回来笑嘻嘻道:“倒也没什么稀罕的,除了路过个还算俊俏的小道士。”
越琼田顺过了气,难得竟有些期期艾艾:“哎……那不是旁的道士……”
“你认得的?”伏九也不免扒着窗又看了看,“眼有神光,也是炼气修行之人。”
越琼田点头,不自觉压低了几分声音:“是青冥洞天的师兄,我不认得他,不过那身道袍打扮倒是认得的。”
“你不认识,那就不用打招呼了吧。”伏九在那身靛蓝道袍上看不出什么,便还是坐回去,继续捧起碗认真喝汤。
越琼田倒是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也不知是说给旁人,还是说给自己听:“青衣……我师父……就是出身青冥洞天,只是他……许久不曾回去了。”
他这边百感交集,只可惜身旁一大一小都没能感同身受,仍是吃吃喝喝得热闹。越琼田自己对着楼下街道出了一回神,转过念来,连那青年道士也已经没了影子,只好搔搔头端坐回去,一边扶起碗筷一边摇头:“看来不甚太平啊!”
朱络奇道:“就算不是你师父,也不用这样说人家吧,我瞧那小道士还是挺不错的,长的不错!”
“我不是那个意思……”越琼田连忙摇头,“只是青冥洞天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大多门人行走在外,不免追捕邪魔。那位师兄既然出现在新月集,多半不是寻常行脚,说不定也是追着什么痕迹路过。”他说着说着,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学着自己姑姑的模样感慨道,“时势将颓,正邪之乱又将蠢动啊!”
然而伏九依然一口一口速度飞快的喝着汤,朱大倒是放下了竹箸,掰着手指头计算起等下要采买的一干事物,没一个有空与他共兴此叹。越琼田左右看看,也只好将那点似懂非懂学来的喟叹搁开,转而摇了摇朱大的手臂:“朱大哥,记得多买些吃喝带上。”
要论起去与人论处买卖交际,朱大比起两个少年强了不只一点半点。三人酒足饭饱,只是与堂伙会个账的功夫,他就将些妥当的可采买处打听得清清楚楚。得知今日逢五,赶巧有一小集,要到近下半晌才散。看看时间正好,三人忙顺着指引一路寻了过去。此去龙山古月路途不近,一干应用之物少不得要备下许多。朱大心里盘算一番,倒不急着置办零散物件,脚步一转,先带着两人往骡马市上选脚力去了。
骡马市在靠近集镇外围的另一条路上,尚隔着好远,先听到“喔喔咴咴”说不尽的吵嚷嘶鸣声,伴随着还有冲鼻的秽气,骚臭古怪不一而足。越琼田原本兴致勃勃的脚步登时一僵,一手扯了扯伏九,一边就踌躇着站住了,期期艾艾盯着朱大只是看。
朱大含笑瞥他一眼,很是善解人意:“这里头嘈杂又污乱,你们想来不曾到过这样的腌臜地。况且不过都是些寻常骡马,也没甚好挑选的。我看不如就此分头,你们回头往适才路过的腌腊店,我这边买好了马匹,就去寻你们。”
越琼田登如逢赦,忙不迭点头:“如此甚好,甚好。”抓了伏九便要跑。不过才一迈步,又忙刹住了,扭头看看还挂着笑意站在原地的朱大,有点不好意思的往袖袋里掏……掏了又掏,好容易摸出把什么,往朱大手中一塞。
那把物什入手圆润光滑,朱大接到了就是一愣,一低头,果然握了满把指肚大小的明珠,顿时哭笑不得:“哪用得上这些东西……”反手推了回去。
越琼田眨眨眼,回想起朱大适才所说“不过都是些寻常骡马”,自以为会意,“哦”了一声,收起明珠,转而再在袋里摸了摸,这遭递过去的换成了一枚金饼,沉甸甸足有他半个手掌大小。
朱大连接都懒得接了,索性抱了双臂站在那,一边笑,一边只是摇头。
伏九在旁踮脚往骡马市里张望了下,小声给越琼田支招:“银子,大概银子就够了。”
不想越琼田反倒苦恼起来,拧着眉头想了又想,也小声冲着伏九抱怨:“我好像没带银子出来……啊,有了!”便见他颇费力的仗着袖摆遮掩,直接摸索到丹囊中去,咬牙皱眉终于掏出了……几只灿灿银杯,大约是在外以备不时之需所用,打造得颇为精致。他塞了只杯子到伏九手中,轻声催促:“捏一下!”
伏九不明所以,不过手上的力道却没掺水。他本就天生一股神力,如揉纸片一般,“噗”一声,那好端端一只细巧银杯就成了一坨烂银块。朱大在一边看得眉头一跳,忍了忍没张嘴,就见越琼田和伏九两人一递一捏,哪消片刻,手里就多了一小堆银块。越琼田这才乐颠颠捧着往朱大怀里一塞,笑道:“这回可成了?”
朱大抽了抽嘴角:“足够了……”捡起一块银子交还给他:“干腊吃食,小半即可。”想了想,又向伏九叮嘱,“换些铜板回来。”
三人就此分路,各忙各事。好在之后诸事倒是顺遂,也不消半个下午,明晃晃的银子撒出去,自然一切筹备妥当。待回到客栈,时候不早不晚,尚不到用饭的时候。几人也不觉什么劳累,反倒是越琼田估算了一回日子与脚程,眼下距那龙山古月的月下集,时间竟颇是紧迫。他本是头一遭独身离了玉完城,往尘俗熙攘中来,好容易到了座热闹的镇子,正觉得目不暇接处处新鲜。但眼下不得不收拾起那些玩心准备明日启程,不免觉得有些遗憾。房也不急着回了,就拖了伏九坐在前面二楼,要了些清茶点心,闲坐闲聊。
朱大随他们去了,自己里外跑了两趟张罗清楚,扭头又去找店伙讨些热水打算洗洗风尘。他也懒得认人,往前厅大堂随意堵住了一个,正待交代一二。忽的大门处门扉一动,踢踢踏踏的懒散脚步声迈进来,还没开口,先清清嗓子咳了一声。
朱大便见大堂里两三个店伙计,连同正在跟自己说话的这一个,登时都好似打了一个激灵,随即便十二分热情的一股脑簇拥了上去,个个满口唤“仙长”,吵吵闹闹连声见礼,问茶问水殷勤不休,又前呼后拥陪着小心一路引着去了楼上,倒把个朱大冷落在了堂中。
朱大倒也不急恼,抻着脖子也去看那非凡的人物,竟还是个认得的,正是先前城外草棚招神扮鬼的那名闲汉。只是此时他把那尘尾随意插在腰后,挺胸叠肚,不可一世,一路登楼,只拿眼角余光的余光扫着身前身后献殷勤的那些个伙计,却不知他眼小漏光,瞧不尽然的位置,也被那几个伙计扭着头撇嘴吐舌还了回去。
朱大瞧得趣味,“哈”的笑出一声,一扭头见外头又推门进来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小伙计,便冲他随意招了招手,心下想到:也不知这小小子是也要上楼去捧那“仙长”的仙足,还是过来招呼自己……
好在这遭倒没又被冷落,那小小子脆生生“哎”了一声,三两步直窜过来,笑嘻嘻道:“客官,你可是有什么吩咐?”
朱大笑眯眯竖起三根指头:“打几盆热水,送到楼上临窗竹字雅座。”
那小小子立刻高声应和:“好勒,大盆的热水,热腾腾新拧的手巾,客官你稍等!”抬脚就要跑去张罗。
朱大见他年岁不大,干起活来倒是老练伶俐,起了玩心逗他,笑着一指楼上:“你怎的不去逢迎那位仙长?”
小小子大约也瞧见他是个外地人,并不忌讳什么,一伸舌头:“哼,什么仙长,要小的说,明明该是个赖皮妖道,走了外八门的运气,就拽三拽四起来了!”
朱大眨眨眼,指尖一晃,捏了个明晃晃的银角子上下摆了摆,划了个圈子才拍在他手上:“莫非是个掺了水的仙长?说来听听,要是说得好听,就让你拿去添件新衣裳。”
小小子登时乐了,手一握将银角子牢牢捏在掌心,这才扯着朱大衣袖向旁走了两步,靠到了墙边,虚着嗓子道:“客官可是问对了人,小的家与那娄皮子本是邻居,从打记事起,就晓得他是个穷懒无赖。只是上上个月,集镇上忽然有人平白失踪,好生生进了自家屋子,转头就不知去向了,走丢了儿子那人家是个财主,里里外外加起来十几双眼睛,硬是没能看住一个大活人!”
他顿了顿,似是卖了个关子,朱大心领神会,立刻惊讶道:“莫不是集上来了能可飞天遁地的贼人,或是邪门歪道的炼气士之流在害人?”
小小子“嘿嘿”一笑:“集上闹腾了几天,非但没寻到人,反倒又陆陆续续丢了两个,便是那娄皮子忽的一天半夜风风火火跑上了大街大喊大叫,说他梦中见到一位妖神,得了授意,乃是选中了要降临在咱们新月集附近做妖道场。失踪了的人乃是被妖神拘了去役使,要他们回来也不难,备足金银财物赎身便是了……”
朱大登时失笑:“原来是个绑架勒索的妖神。”
小小子呲呲牙,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想嘲笑那走下三滥的“妖神”:“起先集上没人信他的,奈何人找不回来,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一遭。也有人家留了心眼,防着是娄皮子勾结了贼人要哄骗钱财。只是说来也奇怪,不管把赎身换人的地方定在哪里,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都是大笔的财物抬进去,转头不要一炷香时间,就换成了活生生的人躺在里头。抬回家去灌上些安神药米粥浓汤,也就没事了,但问起失踪这些日子的见闻,却个个迷迷糊糊说不清楚,也有说昏沉如梦的,也有说好似确实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被人苦役着的。”小小子说着话,冲着楼上努努嘴,“时日一长,娄皮子就成了娄仙长,抖起来了!”
朱大拍拍手:“果然曲折离奇!”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般背后说他,倒是个不怕妖神和仙长的?”
小小子冲他扮了个鬼脸,笑起来:“咱这样一穷二白的,妖神大人看不上。要钱钱没有,吃啥啥没够,绑去了也是个亏本的买卖。倒是集上那些个有钱的财主,差不多家家都被祸害过了,可见有钱也不是时时都是好事。”
朱大便也轻声笑道:“那给你的赏钱可要收妥帖了,万不能叫妖神知晓!”
越琼田和伏九吃过了一回茶,才见到朱大领了两个伙计回来,一个提着热气腾腾的大铜壶,一个捧着脸盆手巾等物,殷勤上来伺候。
三人就着便利洗了回手脸,候着两个伙计拿了打赏喜滋滋走了,越琼田才向着另一边梅花屏风隔开的一处雅座递了个眼神,轻声道:“朱大哥,是城外那个举止……奇特的道人。”
朱大笑道:“原来你们也看到他了!”便将那小小子口中得来的怪诞传闻小声说了一遍。越琼田听得瞠目结舌,脱口道:“无稽之谈!哪有修成妖神之流还要绑人勒索的……”他话说了一半,忽的想起之前在诛妖口传闻中闹出的笑话,登时一噎,扭头推了推伏九,“小九,你说呢?”
伏九眨眨眼,十分配合:“无稽之谈!哪有修成妖神之流还要绑人勒索的!”
朱大顿时笑得险些喷了茶水,瞧瞧越琼田白玉般的面皮上已经开始泛起微红,忙整理颜色,忍了笑道:“想来仍是人祸,不过手段隐蔽巧妙些罢了。”
越琼田看法无二,点头道:“朱大哥、小九,咱们可要管上一管?”他口中询问二人意见,不免又想起那些在书中读过的惩恶扬善扶危济贫的故事,心中想到:“就算世上传闻真假难辨,那帮百姓揭破几个恶棍手段总没那般虚虚实实的复杂吧……”
伏九早前与自己那位“阿叔”行走尘世,见惯也干惯了消灾解厄打不平的事儿,对越琼田脑子一热的提议不觉什么,反而有些手痒,只是朱大仍是四平八稳的坐着,瞧着两人一乐:“先前不是才见到一位青冥洞天的道长现身在此?若如你所说,这般除魔卫道抱打不平该是他们的本行,咱们赶路要紧,何苦为这点宵小手段耽搁。”
“呃……”越琼田登时有些语塞,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虽说自己不认得那位道士,但青冥洞天却也跟着姑姑去过两遭,难保人家认不得自己。如今偷跑在外,直恨不得隐姓埋名,一个熟人不见才好,哪还肯自动自觉送上门去。心思这般一转,登时蔫了,拄着腮大大叹了口气:“朱大哥言之有理……”
兴头一败,再坐在这里吃吃喝喝也没了意味,三人又把桌上茶点小菜胡乱吃了几口,就要回后院客房去。朱大懒懒散散最末一个起身,还在心里盘算着之后的路途和脚程,不免落后几步。不想就这几步间的距离,斜刺梅字雅座里忽的冲出道人影,结结实实和越琼田撞了个满怀。
两厢登时都“啊”的脱口叫出了声,却见梅字雅座中冲出的冒失鬼正是那位娄仙长娄皮子,上座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带了一身酒气,也不知在里头鲸吞豪饮了多少,脚下一动都是打着晃的。好在倒不似喝得昏了头,还晓得是自己莽撞撞到了人,眯着眼睛甩着那把尘尾胡乱就往越琼田身上拍打,连声道:“小道人失礼了,小道人失礼了,公子莫怪,莫怪……”只是一张口先扑面而来酒臭气味,熏得越琼田连连闪躲,干脆也忙拱手回礼:“不怪不怪,道长不必这般多礼,不必……”一边就拖着伏九手腕子,飞也似的逃下了楼去。一口气冲过了连通后院的门廊,才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已是涨了个满脸通红。
又过了片刻,朱大方也赶了上来,见面先笑:“这市井腌臜,难为小越了。”www.trip118.com
越琼田换过了气,自己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袖子半遮了脸,嘟囔道:“朱大哥,你莫要笑话我了……嗯?”
臂下突然一沉,却是被朱大一伸手捞住了他遮脸的袖摆。非但捉住了,还用力扯住了拉展开来。越琼田随身换洗衣物都是自玉完城中带出,放在俗世人眼中,也可称得上仙家妙物。那一把不知名的丝缎,柔若花丝,凉滑如水。朱大这般微微用力一拉,阳光之下,登时丝丝缕缕隐见流光溢彩。光彩晕目中,忽听得朱大哼笑了一声:“倒也不是笑你……是笑有人不自量力,把手脚做到了咱们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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