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极恶极速,两个少年都是一凛。一抬头,就见两点冷绿幽光竟是轻飘飘借着风力涉河而来,悄无声息便踏上了村口这边的河堤。
另边厢朱大布着他那名字威风又拗口的阵渐渐走得远了,一时间好似还未发觉这边的异样。小越和伏九皆是心里有盘算的,胆子又大,倒也没想着当真喊上他一声。一时间,那绿光驱近,趁着冷霜霜的大好月色,瞧清楚了,竟是头双眼幽绿,足有半人高的野狼。
要说村外又有旷野,又有荒山,虎豹熊罴这般的猛兽虽没有,野狼野猪倒也不算稀罕。只是又有河道挡着,村里又常年防备,才不大多见,更勿论这般个头的。然而那恶狼虽说乍看身高体壮,却通体绕裹在一层淡淡黑烟中,不时有丝丝黑雾随着行动扯长扯短、吞吐飘动。更那样庞大的身躯,点在河面上不见半点水花涟漪,浑如无物。小越和伏九将这些异状看在眼里,心内都是通透。这丝缕的黑雾,正是先前伏九所言邪物气息,虽说不知这东西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但定不能放过了才是要紧。
只是尚未等两人盘算好如何悄没声息的出手,恶狼踩过河堤,那冒着黑气的爪子刚踏在沙土地上,凭空忽的响起了一串清脆的铃声。声音不算太大,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足够传出多远。然后就听得朱大遥遥大喝了一声:“当真有妖物,现形来!”
小越和伏九同时扭头,就见他远远甩开两条腿飞奔过来,速度竟也不慢。那铃声响过,地面上隐隐的显出几道淡淡红光,横纵交织,一时绊住了恶狼步伐。就这片刻功夫,朱大已冲到了近前,待看清狼形,狠狠倒抽了口冷气,显见也是吓了一跳。但又立刻大声道:“小越你们快躲开!”一边把手一扬,一把还带着雄黄粉末的豆米劈头向恶狼砸了过去。
小越忙扯着伏九退后几步,瞧向朱大的目光带了点意外。虽说看轻朱大的本事在先,但脚下铃铛是何时布下的,竟也疏于发觉。这时瞧着朱大凛凛然要发威的样子,心中觉得他说不定当真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便扯着伏九依言退开了几步。
那边朱大已是顾不上他们,喊过之后,双手连抛,拼命的泼出雄黄豆米。大把的豆米撒出去,不需什么准头,便砸足了黑狼一身。这几样物件是尽人皆知的辟邪之物,沾上狼躯,黑气萦绕的皮毛顿时“滋啦”作响,激起大片坑洼豆印。黑狼似也知疼痛,身体瑟缩一下,包裹全身的茫茫黑气眼见收缩了几分。
见驱邪豆米当真奏效,朱大心中似是有了底气。他这番出门,那背篓中半数皆是此物,用之不尽,立刻一手抛出剩下的豆米,一手探到身后,又拽出一包,扯开了,大叫一声壮胆,抢上几步,劈头盖脸全数朝着黑狼兜头泼下。这一大包染过雄黄的豆米,足有两升不止,尽砸在黑狼身上,顿时听得一声厉嚎,黑狼庞大的身躯好似都眼见缩小了两圈。只是那邪兽吃了这样的大亏,反倒被激起凶性,猛一甩头,利爪勾地,不退反进,顶着豆雨向朱大扑咬上来。
獠牙还没咬到,朱大机灵,惨叫一声,抱头就地一个打滚,惊险万分避过了狼口。毫厘之间,先前所站的位置已经被缠绕着黑气的利爪踏上。非但朱大,就连小越和伏九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看就要冲上去救人。
忽听朱大灰头土脸中“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念念有词道:“就提防着你呢!”手往袖中一收,也不知摸了个什么物件出来,只见到火星一闪,他早连滚带爬的起身逃命,边将那东西反手朝着身后一丢。
火星正落在他与黑狼之间,沾地一瞬,“轰”的一声,平地竟起了一道火浪,沿着刚刚朱大一路布阵走出来的路线,曲曲折折烧起。火焰赤红,内中不知加了何物,虽说焰头不过一尺多高,但蛇行电走,顷刻勾连成片,阻在了黑狼之前。
小越低低叫了一声,有点惊讶的拉了拉伏九,小声道:“北斗驱邪符?”讶声未落,黑狼显见对这火符颇有忌惮,收住扑势,弓腰低吼了几声。
朱大这才算是当真换过气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屑,站直了身子笑道:“狼兄,此路不通了!莫再入村,回头离去吧!离去吧!”
他脚下横亘驱邪之火,左有红铃,右镇乾阳石。法器粗劣却手法巧妙的将三者一气勾连,当真密不透风锁住了黑狼入村之径,只留来路容它退却。只是那黑狼也不知是不通人语,还是不甘回头,虽说难越雷池,也无退意,双方隔着熊熊烈火,一时竟入僵持。
这一来,心中暗暗叫苦的倒成了看似暂占上风的朱大。他阻住黑狼,全靠阵势勾连,火符更是阵中关键所在。一旦火势燃尽,再无什么克制的手段,登时就要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若靠拳打脚蹬,断然不是黑狼对手。这样一想,愁上心头,又退了几步,来到小越和伏九身边,小声道:“你们两个快跑,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驱赶这妖物!”
小越深深吸了口气,见朱大满脸紧张关切,全无作伪,心头难免觉得几分热乎。只是他不说逃跑,倒是伸手轻轻把朱大向旁一推,含笑道:“朱大哥,这一阵,让我来吧!”
朱大愣了愣神,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小越也没多做解释,迈步上前,下垂的右手指尖已隐约可见精光流转,半抬起斜指黑狼:“妖孽,伏诛!”
一点精芒,转瞬自小越指端拉伸绽放,分明就是一把利刃。朱大反被他扯在身后,此刻正端着险些掉了的下巴,瞪大眼睛看看小越,再看看伏九。嘎巴了两下嘴巴,硬是没能说出话。m.trip118.com
只是场中一时也没人顾及给他解释什么,利刃一出,黑狼顿生危机之感。与先前和朱大对峙时不同,低吼一声,身形收缩,竟现退意。小越却是不肯放它退走,他先前在旁看得清楚,这黑狼非是肉躯,更早已不是活物。通体黑气,乃是恶怨聚集而来。虽说不清楚一只畜生的魂体上为何缠绕了这般深重的怨气邪氛,但若不除去,难免祸及周遭村镇。那些百姓既无防身的术法,又有难舍的家业,一旦纵它去了,说不得有多少生灵性命要被祸害。因此早就拿定了主意,并指在刃背上一抹,放大了胆子,把那早背的烂熟,却是第一遭上阵的法诀加附其上,再行催动。便见一道寒光,白闪一般,随着小越扑上前的身形,更快一步绕上了黑狼头颈,一闪没入。由黑气凝成的硕大狼头,便如滚汤泼雪,眨眼消融飞散。只剩下庞大的身躯,也失了动弹之力,僵立原地,眼看着黑雾撕扯,即将土崩瓦解。
朱大这时才换过嗓子里的一口气,同手同脚过去,想拉小越一把,又讪讪缩了,只抻着脖子张大了嘴:“这……这是什么仙法?小越,这……这狼是被你斩了?”他说着话,好似尚不能相信,伸了手要去黑狼还未化尽的皮毛上摸一把。
小越忙一把扯住他,连带着自己也退后了几步:“邪秽之气,莫碰……”
话音未落,忽有悠悠一声凄厉长啼自对岸传来。那声音缥缈难听犹如鬼哭,入了耳朵,连人的肝肠心肺都一起翻腾着不爽快起来。随着声音,黑狼残躯上突又生了变数,本已渐渐化消四散的黑气开始剧烈的大吞大吐,若非是只无头恶狼的模样,倒像个人在大口喘着粗气。吞吐片刻,黑气猛然内收成团,随后“砰”的一声爆裂开来。内心中一点青黑光芒,飘然升起,只在空中一顿,就如同生了耳目,滴溜溜一转,冲着河对岸飙冲而去。
小越一见登时急了,大叫一声:“还有后手,快追!”当先一个纵过还没熄灭的火符,身形快的只见利刃白芒,紧随而去。他这句话自然不是喊给朱大,那边伏九早也动弹起来,小小的个子,几大步跨出去,也不知怎么就过了几丈宽的河面,一声不吭,追到了小越后头。
转眼只剩下一个朱大,抱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呆愣愣站在河边。他用力拍了拍胸口,像是才回过神,再看两个少年,若不是小越身携的白刃,连所在都要望不清楚了。他咬了咬牙,也大叫了一声:“你们等等我!”踢了两只鞋子掖在腰间,“噗通”一声下了河,甩开膀子拼命往对岸游过去。
朱大的水性算不得精熟,他本也是个后到三里村落户的,几年下来,勉强折腾得不算了只旱鸭子。这秋夜河水冰凉刺骨,他后头又驮了个不小的背篓,好容易才扑腾到对岸。因河那一边没有村落人家,自然也不似三里村这一头有砌了麻石垫了沙土的堤岸,一脚踩上去,连泥带水,秋草梗子恨不得直戳到腿根,朱大踉踉跄跄的,手脚并用才钻出了那一片野苇子滩,小越和伏九两个早追着妖光不知哪里去了。
好在一片荒地,放眼无遗,朱大站稳身子,有点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往前直望。两三里地开外,天生天长着大片的杂树林子。他目光转处,似是觑准了什么,忙弯腰套上鞋,拧了拧大胯,又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小越,莫冒进,等等在下啊!”撒开了两条腿,埋头又是一通好跑。
待朱大气喘吁吁的一头扎进杂树林,耳边鬼哭狼嚎之声更甚,阴风飒飒,吹出一身的冷汗裹着湿衣,当当真真好个透心凉。
朱大咬着牙齿打着哆嗦,脚底下却没见停顿,直往林子中心扎过去。那一片树木深处,都不需细看,便有白光纵横,叱喝交加,混战得好一团热闹。朱大摸到近前,一手搁在胸口安着心肝,一边运足了目力张望。这短短片刻功夫,林子当中草折树摧,硬生生被扫荡出了一大块空地。白光起落矫健,正是小越,手持利刃吞吐着三尺长短的剑芒,将一道奇形怪状似人非人的影子缠住,那边先前消散了的黑狼不知为何竟又现了形,正与伏九斗在一处。两个小孩子对阵这般邪物,却是没个瑟缩害怕的,反倒是朱大瞧着两个怪物身上散逸出的浓黑恶气,生了眼睛般钻缝撩隙冲着他们两人身上纠缠,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叫了一嗓子:“留心些,我来助你!”
他拨开杂草跳身出来,离着战团还有点距离。小越却先急了,抽了空子大喊道:“这是鬼魇,别过来!”一边缩头一滚,闪开了鬼影袭来的一道阴风。
朱大愣了愣,像是不明白“鬼魇”又是个什么东西。但战团局面,他却看得清楚。也不知黑狼是不是因有那妖异鬼影在旁,虽说身躯不似先前庞大,却更为凝实,纵扑撕咬,灵动非常。伏九的身手更是让他意外,这黑面丑童小小年纪,动起手来的路数却是个稳扎稳打的风范。虽说赤手空拳,招式之中隐有剑意,似从高手剑法之中化生而来。更天生一身好膂力,拳风激荡过处,黑狼身上邪秽之气顿时迸裂破碎。若非诡术在身生生不息,早就分了高下。
只是黑狼扑杀伏九虽然占不了上风,却也将他牢牢牵制在旁,另一边小越对战那怪异的妖邪鬼物,倒有几分支拙。月色清朗,透过大片摧折树木洒落,照彻头尾分毫。小越口中的“鬼魇”仿佛人形,但通身上下又好似附生着无数零碎肢体,似虚似实,狰狞可怖。它那一身黑气,与黑狼截然不同,有的放矢,侵袭之处,草木登时灰败凋零。或有一二扫上小越衣角,锦绣衣料上也叠了累累腐蚀痕迹。小越手中利刃非凡,但对上这虚实不定的黑气也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感。且那恶秽之气冲身,熏染五内,僵持一久,连身形步法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滞碍。
小越初次当面对敌,本在一心一意酣战,一时拿不下鬼影,倒也不曾胆怯。但缠斗之中,渐觉身疲力涩,更有两次险险闪避不及,叫那鬼爪与要害擦身而过。少年惊出了一身冷汗,脑中一个激灵,这才发觉到周遭被黑气蚕食后的不妙。他到底稚嫩些,学了一身的武艺法术,对阵经验却少得可怜,一时竟是有些慌乱。张了张嘴,又无法叫伏九援手,心思一散,恶斗之中,登时屡屡失利,落了下风。
忽听得身后不远处一声憋着嗓子的叫唤:“这边!这边!”
小越抽眼一瞥,就见朱大白着一脸张,似还有些惊魂未定,手上却提了个葫芦,正十分利索的一边挪步一边向地上倒着雄黄符水。难为他过河追人,还带着这般分量的东西。在荒草地面上泼洒出来的,隐约就是之前布在河边的火符。这一道北斗驱邪符虽说入不得炼气界真人之眼,但毕竟也是真修正统的符术,自有其用处。那鬼魇凶猛,一时拿它不下,若能引入阵之中,借雄黄符水克邪之力,也能困得片刻,好容人重新思量杀除的手段。小越心思一点就通,立刻配合步法,且战且退,将鬼魇有意无意引向符水阵。
鬼魇凶恶难缠,但却无智,全凭一股愤怨阴邪的本能行事,只知杀戮吞噬。小越卖了破绽退却,它登时便紧追上去,且战且行,哪须多少力气,便入了朱大之穀。朱大这时甚是机灵,远远避让开了,甚至还扯了一块湿漉漉的衣角掩住口鼻,尽量不显生人气息。候着小越引了鬼魇深入阵中,这才擎着葫芦冲过去,扬手就泼,将符阵阵口封住。顺手掏出万分珍爱的乾元石,“啪”的一声,牢牢拍在符胆之位。
周遭气息微微一震,似有涟漪在虚空中一圈圈荡漾铺开,肃阳之力,北斗之杀,透符阵而生,虽说眼见无形,阵中鬼魇行动却明显一滞,似被这股力量裹缚,气焰顿矮。
此消彼长,鬼魇势弱,小越透过这口气,精神登时振奋了。他本是个聪慧的性子,借了朱大画符阵的点醒,福至心灵,也悟了个绞杀鬼魇的法子。手上利刃一抖,剑芒顿敛,显出本来面目,原是一把一尺长短,刃透如冰的怀剑。小越握了那剑,目光四转,已看定了周围几棵老树,纵身过去,便用剑尖在树干上刻画起来。
怀剑非是凡品,刃尖划下,树干上显出的痕迹隐透光芒。小越运剑如飞,片刻刻下一道符篆,就势头也不抬向前一窜,避开了身后穷追而至的黑气。
黑气扑空,余势扫在树上,霹雳一声,树身符箓竟炸出雷火金光,一小截的黑气退之不及,登时被劈得四散,鬼魇也呜咽一声,形态瑟缩了一下,首见怯意。
小越听得背后动静,倒是胸有成竹,看也没多看上一眼,继续寻了下一棵树刻符。鬼魇本是幽魂游魄凝了极大冤屈不甘,愤懑中化生而来。幽恨不消,魂形便无法彻底消灭。眼下既无高僧大德以大法力将其超度,也就只能狠下心肠,引天雷紫霆之力将其彻底打散。这一套符箓以金借木生雷,乃是厉害之极的灭魔手段。符箓按八卦方位成阵,杀阴灭邪,正是鬼魇的克星。小越功力虽有差,但掌中那把怀剑“清缠”却是件炼气界中排得上品秩的神兵,再辅以符箓强横,已是稳操胜券。只是鬼魇虽无灵智,也知生死存亡,它触不得树上金符,更拼了命的要将小越在阵成前拿下,才可有生机。因此嚎啸几声,一身阴气陡然大盛,甚至可见许多虚无散碎魂影在身畔进出盘旋。整个身躯也陡然膨胀起来,黑气挥舞如爪如鞭,掏向小越背后。
旁边朱大似是受不住那几声凄厉鬼号,双手掩了耳朵,连忙后退。他前脚退出符水阵,一股凛冽阴风如刀,掀翻了整一块地皮,草飞石裂中,“砰”、“砰”两声,勾勒阵符的雄黄水迹上爆起两团火焰,焰色燃透,顷刻转为青绿,那股磅礴暴走的阴气竟是硬生生撕裂了符水阵的禁制。符胆之位,乾元石也是重重一弹,几道细细裂缝绽出,好在并未四分五裂,一时勉强仍能维持阵法。
朱大倒吸着凉气,连忙大喊:“小越,留神啊,这妖物要发疯了!”
小越身在阵中,兀需他提醒,也觉压力临身。鬼魇盯紧了他不死不休,小越又要闪避逃命,又要兼顾在选定方位的树上镌下符箓,一时左右支拙,狼狈万分。八道符箓,勉强刻下六道,眼见雷霆之势隐隐将成,却偏偏只能酝而不发,缺不成形。鬼魇似也记得先前吃过雷火霹雳的亏,数条黑气挥舞如鞭,上下前后锁紧了小越,远远迫他避开树干。小越被逼得无奈,鬼魇不灭,那一边黑狼生生不息,纠缠住伏九,也无法抽身来助,只得抖腕又将清缠剑气放出,再与鬼魇战做一团。
这一番恶斗,当真有了你死我活的意味,鬼魇不通人性,小越却头皮发炸,生死存亡一般。他又不敢有片刻的分心走神,黑恶邪气如附骨之疽,无孔不入,稍有疏忽,就是雪上加霜。既无法待人来援手,更不愿也不肯堕了身家折在这荒山野村之中,气性张阖,一时催得小越咬紧了牙,额角两太阳上青筋鼓跳,大喝了一声,清缠剑光又涨,横劈竖削,皆是刚烈之极的招数,连环七剑,金风激荡,反倒将鬼魇迫得退却了几分。
微缓过一口气,小越顾不得乘胜追击,身法灵动,闪到树旁,急急刻下第七道符箓。剑痕划落,杂树林上空乌云骤凝,隐隐雷声,似已可听闻,正在那团团黑铁般的云层上方滚动。只待灵箓一催,劈落九霄。
比那凝结的雷霆更快的是鬼魇黑气,长长两道挥出,宛如长鞭,破空竟有呼啸之声,当头拦腰抽到。小越忙折腰躲避,这关节也顾不得好看与否,屈膝抱头,团身滚开数尺外。方一长腰要起,眼前一暗,又有第三道黑气出其不意挥至。这一记很是阴狠,待察觉时,距离面门也不过一臂长短。小越倒抽一口气,匆忙中只得抬剑一迎。清缠剑气不及放出,与忽而软淡无形,忽而坚愈金石的黑气一触,“当啷”一声,竟被震飞脱手,远远落入了草丛中。
小越心中暗叫不好,间不容隙,也只得先躲避保命要紧,一连串闪躲下来,更与清缠间隔愈远,难以触及。
虽说失了清缠,小越尚有其他防身之法,但这一套雷符尚缺一角,却没了承启道术的法器,眼看便是功亏一篑。小越急得火撞心头,无法可施,忽的眼角瞥到一条人影,在鬼魇不顾及处,悄手蹑脚的,往那片乱草丛中摸了过去。
那人正是朱大,他先早退出符水阵,两边战团,皆插手不得。事到如今,纵再愚钝之人,也知小越和伏九身负异术,来历非凡,既然帮不上忙,索性远远避开,不给两人做了绊手绊脚的负担。然而他人躲远了,心思却缜密,伏九一方,虽说一时奈何不得彼此,上风头已是稳稳握在了手中,反倒是小越,几起几落,看得人常捏了一把冷汗。他通巫方之术,自也明白小越以树刻下符阵的打算。只是鬼魇气盛,小越到底被迫得落了下风,自顾不暇,那落入草丛中的短剑法器,一时间也顾不得了。索性便趁着没有谁顾得上自己,沉心静气,高抬脚轻落步的,往那片草中,去寻清缠。
大片月光明亮,清缠又是宝器,刃光剔透,土埃难掩。朱大觑得分明,矮身蹲到草丛中去,哪消片刻,便握了银丝缠柄,将剑提出。宝剑入手,轻若鸿毛重拟千斤,别样清灵仙气自指接处,灌彻周身,好一片透体的清凉。朱大久无此感,一时竟是一凛,握着清缠愣在当地。好在不过片刻,又打了个激灵回了神,站起了身。
小越身陷苦战,虽说瞥见朱大寻回了清缠,却因鬼魇纠缠得密不透风,没个法子弄回自己手中,只得寥以安慰好歹不曾将这自幼随身的怀剑失落了。他正要再放开一嗓子,叫朱大退开得更远些,忽见那身影魔障般持剑忡怔了片刻,竟是抬头四顾,同时指上掐算,似有所寻。
这举动太过意外,小越眨了眨眼,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泛起一个自己也不大相信的念头。只这一分神,半幅衣袖便毁在了黑气之下。他匆忙挪身换位,却还忍不住又分眼角余光张望过去,朱大已是测算罢,胸有成竹抬脚直奔十几步外一株大树。小越顿时险些叫出声来,他心下通明,那树正该是第八道符箓刻落之地,也是整座雷霆阵势最末关键的收尾一笔。
如此一来,朱大的打算昭然若揭。他不在战中,手上又有清缠宝剑,正是要替小越将最末一道符箓补齐,落下诛邪杀妖之雷,了结此战。但这一套阵符在炼气一界虽不是什么不传之秘,要学其神髓也是艰难。或需积年修行,或有名师点化、绝妙根基,方才可行。朱大一介野村方者,不过通晓些粗浅巫术罢了,又如何行得。照猫画虎,有形无实还是其次,一旦符箓中灵粹之力倒灌反噬,怕不是个当场神魂俱灭的下场。小越唬得魂都飞了,顾不得鬼魇,忙大喊道:“朱大哥,且慢,你不可冒失……”话音未落,自顾不暇,已被黑气拦腰一记狠的,抽飞出七八步外。若非有宝护身,半条小命怕也去了。
倒是朱大咧嘴一笑,领他的情,大声道:“小越兄弟,你放心,我打小算过命,乃是个绝处逢生遇难呈祥的好命数。你叫我一声大哥,在下便断无独善其身的道理。”喊罢话,倒握清缠,抵在树干之上。略一闭眼,随后猛撩开眼皮,下手如飞,依样画葫芦,仿着小越先前七道雷符,以剑做笔刻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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