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春,齐王伪造先皇遗诏,意图谋反,萧窦二氏伙同靖安侯附逆,上震怒,调关外军镇压,后捕叛军七千人,圣旨下,尽诛,副相携百官相求,未果,仍诛之,耗时月余,废刀近百。次月,大雨如注,其色赤红,有民掘井,竟现血泉。
后三年,上重建清明,京都二司,监察百官,以言犯禁而诛者,不可计数,朝堂之上,再不闻第二人言。
“听说了吗?皇帝又发皇榜召集民间名医了,这次封万户侯。”
时值盛夏,乞丐们窝在破庙里躲雨,随口说着今天从城里听来的消息,那乞丐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万户侯?当皇帝可真好,这么大官说封就封。”
“官是大,可也得有命做啊,”一人神神秘秘道,“我可听说了,皇上是在找人,好像说几年前有个大夫说要去京城,但最后没到,还害死了什么人,皇上这是记恨上了。”
“这一听就是假的,”另一人嗤笑一声,“我先前去王家后门讨饭,可听见他家管家说了,皇上这是这些年亏心事做得太多,遭天遣了,所以才常年生病……”
“嘘嘘嘘……”其余乞丐忙不迭开口阻止,被他这话吓得脸色大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能乱说吗?要是被清明司的人听见,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那人挥了挥手:“想多了,咱们这种破地方,怎么会有人……”
极轻的踩踏声响起,乞丐嘴边的话顿时噎住,还没看见人,他后心却已经开始发凉,明明周遭都是大雨,落地的动静那么嘈杂,他却还是清楚的听见了马蹄落下时踩起的水花声,刀鞘擦过马鞍时的碰撞声,以及炭笔落在纸张上的摩擦声。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冷汗自额头滑落,乞丐动作僵硬的扭头,就看见雨幕与夜幕双重遮掩下,一队人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远远地看着他们。
对方没有靠近,可压迫感却扑面而来,在他们面前,仿佛连雨滴都不敢再肆意落下。
“南城破庙乞丐,妄议君上,当诛。”
一人开口,声如闷雷,在雨水的重重奏和下,透着来自幽冥地狱的凛凛杀意。
凝滞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乞丐抖如筛糠:“清,清明……”
寒光疾驰而来,准确无误的洞穿了他的胸膛,一人伸手一拽,那寒光便又飞了回去,准确无误的被人接进了手里。
这是勾魂索。
其余乞丐瞬间跪倒一片,来人的确是清明司,哪怕他们没有看见蓑衣下的穷奇服,可只凭这武器就足以断定。
可杀神临世,他们却连求饶都不敢,只能缩成一团,宛如待宰的羔羊,但显然,这几个乞丐并不足以让清明司再动手,为首那人抬手顶了下斗笠,声音清冷:“他方才说,王家?”
动手的那人擦干净了自己的勾魂索,抬头应了一声:“回司正,他是这么说的。”
“走。”
那人一拽缰绳,丝毫不顾及大雨倾盆,拨转马头就朝城门而去,明明城门已关,他们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只临近城门时一人高举手中清明令,高喝道:“清明司办案归京,速开城门。”
守城军片刻不敢耽搁,立刻有人上前下了门栓,将城门拉开了缝隙,众人疾驰而过,速度分毫未减,直奔王家而去,沿路有被惊醒的百姓自窗户里看了一眼,瞧见那杀神似的影子忙不迭又关上了门,再不敢窥探一眼。
大雨滂沱的夜里,王家大门被重重砸响,门房惊醒忙不迭去开门,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管家就被勾魂索扼住脖子,吊在了王家牌匾之下。
王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管家已经没了气,他气得哆嗦:“薛京!”
一人抬手顶了顶斗笠,露出一张轮廓越发鲜明锋利的脸来,正是薛京,可面对曾经大权在握,敢与皇帝分庭抗礼的王家家主,他却连马都没下,脸上也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平淡如水的警告——
“王大人,你府里不太安生,明天晚上再把人放下来吧。”
话音落下,他竟是看都没再看王沿一眼,转身就走,王沿气得追了出去:“站住,你清明司凭什么来我王家杀人?你得给我个交代。”
薛京头也没回,只有手下暗吏远远地喊了一声:“王大人,记住了,是明天晚上,若是早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王沿睚眦欲裂,等马蹄声彻底消失了,他哆嗦着怒骂出声:“走狗,皇帝的走狗!”
可他到底也没敢把人放下来,三年前的那场内乱,彻底打破了大周的格局,这几年皇帝宛如疯子,不停地清理朝堂,但凡曾经和世家有过牵扯的人,无一幸免,他王家用尽手段才勉强在朝中稳住身份,可他清楚,不是他们王家有能耐,而是皇帝现在不想动他们。
那个男人仿佛是觉得太过听话的朝堂很无聊,所以拿着他王家在逗乐子,留他们在朝堂,只是为了看他们会怎么拼尽全力的挣扎。
每每想起此事,王沿都控制不住地发怒,可他无力改变,能做的只是借住皇帝这点念头,苟且偷生。
王家大门轰然合上,只剩了一具尸体晃晃悠悠地吊在王家那璀璨的匾额之下。
大街越发安静,已经连狗吠都听不见一声,一道人影却撑着伞自长街尽头缓步而来,夜幕下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从窈窕的身段上能窥见,这是个女人,她立在王家大门外盯着那具尸首看了又看,轻轻叹了一声。
“竟然会变成这幅样子……”
她转身踏着雨水走远,七拐八绕的进了一间民宅,这宅子外头看着毫不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药材应有尽有,就连罕见的冬虫夏草和雪莲,也堆了满满一箩筐。
一年轻男人正光着脊背坐在灶膛前烧水,见水开了,他便开口说了一声。
女人随手抓起药材一一扔进了锅里,看似随意,可抓起的瞬间她却已经掂量好了分量,那锅水很快便在药材的加持下变了颜色,并逐渐加深,等变成褐色的时候,她点了下头:“倒出来吧。”
男人垫着抹布,竟以惊人的膂力直接将装满水的硕大铁锅端起,整个倒进了浴桶里,又出去提了井水来兑好,而后将两人才能合抱的硕大木桶抱起来,送进了房间里。
床上垂着帐子,隐约能看出来上面躺着人。
女人轻轻敲了下木桶:“三年了,终于是最后一次药浴了,但你真的想好要进宫了吗?外头可都在说,你男人现在像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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