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守军大败,杨星带了少数人狼狈逃回,形势的突变出乎杨贺的意料。
杨星派人攻略进贤县他是知道并且同意的,能牵制洪都卫守军,卡住南昌府的大门口自然再好不过。
可谁也不曾料到这招竟似捅了马蜂窝,不仅洪都卫三千官军大举南下,而且从饶州府突然冒出了一支官军和团练组成的联军,水陆齐攻、步骑突进、多路穿插,在他爱子的屁股上狠狠插了一刀。
最要命的是,杨星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兵去打什么梅港,结果剩余的两千多未经训练,没有战阵经验的新兵为主的守军一触即溃,好好的一个东乡城,连带转运到该城的六万石粮食、豆料全部成了人家的战利品!
然后又是连着两个噩耗:余江县城及四万七千石粮食、金溪县城和未来得及运出的一万六千石粮食全部落入饶州军手中。
在大营的营帐里,矮墩墩的杨贺急得团团转,这时候若有台摄像机从上俯拍,就会看到一只圆冬瓜在地毯上不停地滚来滚去。
“主公,得赶紧下决心,再不决断就来不及啦!”大军师徐宏祖劝道。这家伙是个泸溪的教书匠,和杨贺气味相投,被任命做了大军师,是他重要的幕僚。
“临川此地开阔平坦无险可守,而今抚河在前不能使我进步,敌又已至秋塘,前后受阻,此存亡之急也!”徐宏祖心里着急,嘴上却不得不尽可能语气柔和。
他这话的意思:咱们前有抚河不能顺利展开进攻,后面东乡来的联军已经到了秋塘,离大营只有三十几里地,这形势不大妙啊!
杨贺的总帐设在风景秀丽的五峰山下,往前七、八里就到抚河岸边。
中军大营有一万最核心、最精锐的部队保护,不过杨贺更多是住在山上的普贤寺静园内,有一千六百亲卫保护着。
只有他召开会议的时候,才带领大批仪仗浩浩荡荡从山上下来,虽未称帝却已经摆起了很大的架子。
今天到山下来,是因为听说东乡出事他慌了,丢下山上的女子们就往下跑,身边只跟了百来个近侍。
江山军现在主力都在抚州这里,可就是拿这个三面环水的城池没办法,好像饿狼面对个小刺猬,无从下嘴。
大将冯自材领军三万在南门外永丰寺,王真军两万在樊河西岸天成寺,另有偏将尉渠领兵六千在抚河对岸的接官亭到孝义桥一带截断北面,校尉郭纬带三千人驻守在东门对面的文昌里。
围倒是围得铁桶一般了,但离“攻克”二字还有段距离。
抚州就是唐时的临川郡,后来历代将州治、府治都放在临川县,是江南西道著名的文化传承地。自古临川有三多:学院多、戏台多、寺观多,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本地文风极盛。
店铺伙计聊天时借用几句古诗、圣句,犹如信手拈来,常常能叫外来的客人咂舌不已。
说起本地名人,远些的如王安石(前宋宰相、政治家、文学家)、曾巩(前宋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晏殊(前宋宰相、文学家、政治家)、陆九渊(即象山先生,南宋文学家、教育家)、陈自明(南宋医学家),到前朝的朱思本(地理学家)、席弘(针灸名医),到本朝开国初年的前体仁阁大学士方贵,现任詹事院少詹事(正四品)袁耽。
本地出的人才可谓璨若群星,历届科举若没有临川人、抚州府进士榜上有名,那绝对会是咄咄怪事!
抚州这块地,正如同王荆公(王安石)所说,物产丰富、气候适中,人民比较富足、安定,但它不属于兵家必争或交通枢纽的位置。
抚州本来没有太多武备,也没想过这地方会有大的战事。是江山军的兴起,使得本地文人、士绅突然警觉起来。
从小受的儒家教育告诉每个家庭要忠君爱国,于是以文人、士绅为核心,抚州府、临川县迅速组织了三千多团练。
又因有抚王的缘故,还特地命驻守崇仁、宜黄的卫所部队增援,所以城里有了五千官军。这样的兵力给杨贺的攻略计划带来了极大阻碍。
再看这座城和它的位置、地形。
原本的抚州府辖地比现在大一倍,前朝中期开始将其一分为二,南城、南丰、广昌、新城以及后来设立的泸溪构成了建昌府。
本朝立国后基本保持了这样的格局。但是与前朝不同,由于抚王分封到此,整个临川城获得很大变化。
不仅城基砌起三尺条石,而且四门内外与两翼五十步内全部包砖。
东城墙则向外扩,东门自现在的兴誉坊扩到文昌门位置,把原在城外的观景高地拟砚台包括了进来。
北城墙从原来的位置北扩到进贤门,将安澜祠和化坤寺包括进来,旧北门便由引退的方学士大笔题字,改名叫了飞燕阁,与东边的承春阁(钟楼)、南边的挹丰阁(鼓楼)却好做了一家。m.trip118.com
南墙也向南扩,新的南门叫做观远门,原来的南门改称大公坊。
从进贤门到观远门(南门),府衙北街和府衙南街南北贯通,将城市分为东、西两个部分。
东城被金凤桥路拦腰一分,从武安门(西门)倾斜地连接到府衙南、北街的分界点,路北全部是抚州府衙署,包括府台衙门、按察司、参将府、司狱司、抚州卫等等。
沿着水西门内还有隶属府台的阳明仓,路南是居住区也是店肆、市集集中的地方。
西城则被文昌路拦腰分开,路北从东到西是抚州府学、临川县衙、府台布政司、三圣庙和常平仓。
路南集中了抚州的文化场所,如寺庙、道观和戏台。
三座主要小丘如笔架般分布,自兴鲁街起从东往西看过来,梵萝山、香楠峰和石佛岭下分别是宝应寺、兴鲁书院、文庙及县学学宫、临川县学和守备千户所。
再往东南就是以拟砚台为中心,包括一滴泉、鲲步岭、三元楼等观光揽胜之所,也是最主要的娱乐区。
而抚王的王府,就夹在府台衙门与按察司之间。这是座宽五百步,长七百步的小王宫,比起南昌城里那座彭王府可小多了!
抚王是太祖二弟的后裔,相比起来虽然分封早,但血脉关系却远了不少。
他虽然也有八百人的卫队,但是权威、势力远不如江西的其他诸王,甚至比不上丰宁郡王受到的重视。
尽管如此,他毕竟是国家亲王,若是失陷贼手照样会天下震动,所以抚州的官员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这座城三面临水,只有南面与陆地接壤,自然攻击部队最理想就是从南边攻打。
临川城东面有拟砚台所在的鲲步岭、品客峰,西边有马家山、逍远峰,两端的城墙都依着地势升高,只有中间这段:三圣祠、山川坛、城隍庙到普观寺,就这段不足三里宽的区域是比较平的地面。
冯自材天天看着直咬牙可就是没办法,他空有三万大军,这点地方每次只能上去五千,这还是挤成一团的情况下。要么别心疼伤亡,要么就只好撤下来继续围城。
至于王真的那两万人根本帮不上忙!西侧是汪家湖,最窄处也有五百步宽。
只有些小舢板、竹筏的江山军过湖就和送死没什么两样,所以他的部队最大的用途就是切断西侧守军突围或出城联络的道路,也断绝了所有自这个方向来的增援与补给。
至于说那座东门外的文昌桥,它倒确实连接两岸,但对它仅仅看看就可以了。
靠这座细细的长桥,想要把大批军力以及攻城器械送到城下,简直是妄想!再说人家在拟砚台上看得清楚,攻方也根本无法掩饰什么。
所以抚州之所以难打,不仅由于城里有抚州卫参将和守备千户手下这五千官军,也不是城里有常平仓和阳明仓十几万石粮食储备的缘故,和它所在的地理、地形,以及本地人民教育的普及程度都有很大关系。
杨贺在城下尝试了六、七天就停下来,自那以后一直这样尴尬地围城。当然他也没闲着,派了五、六千部队四处出击,既要筹集粮秣,同时也打击各地的团练武装。
现在三桥、临汝、东馆、崇岗、七里岗和罗湖都在江山军控制下,这也是为什么杨贺自认形势一片大好的原因,他实在搞不懂一切是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鬼样子的!
“杨星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他怒吼着:“打了败仗不敢出来见人么?”
徐宏祖尴尬地咧咧嘴:“主公息怒,元帅在七里岗收容旧部、整理队伍,他……。”
“就那么几个兵了还收容个屁!叫他来见我!”杨贺依然怒气不减。
当信使飞马奔到七里岗,气喘吁吁地把杨贺的话复述一遍之后,杨星就有些不乐意。“我又没闲着,怎的好像说这边在做无用功一般?”
他这时候已经重新集结起了一千多人,而且还惊奇地发现里面有个别余江逃回来的人,确认了余江陷落的情节。
“元帅辛苦,这几日都未睡好觉。要不,末将代您去和主公解释一番?”冯白山建议。
“不妥,不妥。”王习摆手道:“主公定是被小人谗言迷惑了,且正在气头上,若只派中军去解释,万一再被误解为不恭敬,那可就麻烦大了。还是我去吧!”
王习说完扽了下杨星的衣袖:“那边都是亲近黄夫人的,元帅不可不防呵!”
原来杨星的母亲高氏前几年因心疾去世,杨贺便与当地另一渠帅黄子胜结亲,将他女儿迎娶做了续弦夫人。
黄氏生下一子取名杨宝,今年才五岁,甚得杨贺喜爱,平时行军杨贺都将他带在身边。
那黄氏也不是个娇无力,马上能行军,马下能问粮草、行军诸事,故而深得军中一拨人的拥戴。
那杨宝略大些,眉间便显出颗朱砂痣。行军司马刘帷声称自己会相术,识得此子有大能为故而这两年便有些人开始鼓吹,军中又有“托塔天王二太子下凡救世”这类谣传流行。
开始的时候杨星并不在意,但是随着他父子二人意见分歧越来越大,事情好像就有些不对了,甚至有传说杨贺曾言:“阿星脑后有反骨,不类似吾!”这样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杨星后来很高兴独立带兵北上东乡,他当时想着也许父子俩经常见面争执闹得矛盾太深,分开一段各干各的,时间长了会好些。
但是没想到分开之后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杨贺对杨星手里握着一支重兵不放心起来,今天抽队伍、明天调将佐,弄得杨星好不憋气。
王习这一点,正戳在他心口上。杨星皱皱眉看眼冯中军,见他也在点头。
他心想派个中军去回话确实不好,王习不管怎么说当初也是银陀帐下大将,父帅多少要给些面子。
于是他向王习拱手:“那只好偏劳一斗兄了!
请转告父帅,敌人就跟在我后面,如果不在七里岗布置防线拦截,他们直接就会冲过临川渡,五峰山下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大军就只能撤走金溪了。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余江陷落,金溪是否还在咱们手里谁也不知道。
万一金溪已失,东岸这些队伍就叫人家困死了!所以我必须守七里岗,而且父帅最好赶快派援军来!”
“明白,我会和主公好好解释的,元帅放心!”王习一脸严肃地拱拱手,随着信使赶快出营往五峰山而去。
但是当王习火急火燎地跑到大营进了中军大帐,却愣住了。
只见四名侍女正在翩翩起舞,中间床榻上半躺着杨贺,正举着杯子同身边蒲团上垂眉顺眼的普贤寺主持开玩笑。
黄夫人坐在榻沿上在给杨宝喂梨子汤,一边格格笑着附和杨贺。
下面左手是亲军大将宋枕和黄夫人的表弟书记官张珍,右手坐着愁眉不展的徐宏祖,和那擅长溜须的行军司马刘帷。
“哎呀,这不是一斗老弟么?来、来,快赐坐,赏酒!”杨贺红光满面哪里有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间王习有点懵,不知道这十几里路一来一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斗见过主公!”王习抱拳行礼。
“诶,不对、不对!”刘帷连连摇手:“你应该称陛下!”
“啊?”
“一斗你来得正好,”徐宏祖起身走到他身边,苦笑着告诉他:“陛下已经决定明日午时祭天,即皇帝位!”
“明天?”饶是王习乃征战大将,听到这消息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即位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这意味着杨贺将与朝廷对抗到极点的意思。
古来称帝者多矣,可自称是回事,能不能真正在那个位置上坐稳当又是另回事。而且一旦称帝,那就是条不归路,再也没法回头了!
“这、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那么多前线大将,可都来不及赶回来参加典礼呵!”
王习看向徐宏祖,这主应该是个明白人才对,难道他没拦着?在这样进退不得的情况下还要称帝,不是太滑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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