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得顺当,不曾遭一点儿的罪。
陆路走完,便走水路,水路走完,便弃舟登岸,换上马车继续北上。
谢归和萧商一直跟着,直到裴孝廉来。
他来的时候已经是庄王十八年的正月了,他们行至高阳,距离蓟城大营只余下不过半日的脚程。
裴孝廉一来便接手了马车,谢归与萧商也就告辞了。
小七看着那原本水火不容的两派如今敬之如宾,以礼相待,心头一松,她想,那说要“扑杀此獠”的人与南国的剑客到底是真正地放下了。
裴孝廉笑,“千机门的人够快,我昼夜兼程,总算追了上来。”
她在裴孝廉手心写,“你,怎,么,来,了?”
裴孝廉仍笑,“我来守着姑娘。”
小七心中奇怪,又写,“不,打,仗,了?”
还想细细问他,如今战事怎样了?细作可查了出来?与魏国可有关系?公子的伤可好了?接下来还打不打?你怎么不去领军打仗?怎么不去护着公子?魏夫人如何了?东郭策可揪出来了?
一肚子想问的话,偏偏那北地的将军大笑一声,扬鞭打马,就要赶路了,“就打完了,裴某先一步回来!”
小七心里着急,急忙拍拍裴孝廉的肩头,问他最要紧的话,“还,去,大,营,吗?”
裴孝廉头也不回,只道一句,“姑娘宽心!”
宽心,宽心,她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如何能宽下心来。
何况,何况这莽夫一路飞奔,驾着马车直扑蓟城大营,径自往那营妓所在的东北角去了。
你瞧,蓟城大营的主力虽南伐楚国尚未归来,但仍有数万将士留在营中拱卫王城,因而此时依旧随处可闻马蹄嘈杂与演武练兵之声。
宽心,宽心,宽你爷个头的心。
小七在大营待过不少日子,却从也没有真正地来过东北角,饶是再怎么做好了准备,也仍旧被眼前的情形骇住了。
有搔头弄姿的妓子立在帐外朝着前来的将士娇嗔,“军爷来了二十回,总得给奴一刀币了,奴攒些钱不容易,军爷总要心疼奴家才是......”
那将士便道,“伺候人的本事不大,回回都要提钱。只管好好伺候着,待军爷领了军饷,自然好好疼你。”
那妓子这便扭着腰肢拉着将士入帐,“军爷来嘛!”
似这般嬉笑声,吟叫声,辱骂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小七知道燕国的营妓是怎么来的,原本大多也是良家女,因了父兄犯罪或战败被俘进了大营,全都沦落成了这般轻贱的模样。
小七心头突突跳着,想起了扶风围杀那夜,那狗公子曾问起那贼莽夫来,“潜入燕国的细作都是如何处置的?”
这贼莽夫惯是会应和的,说什么,“唯割舌断肢,做成人彘,悬于门楼尔。”
那狗公子又问,“可曾有过女细作?”
那时这贼莽夫还觑了她一眼,说什么,“无非是先奸后杀,若是运气好的,便毒哑挑筋扔去慰军,何时死了何时算完。”
小七心里鼓着气,竖着眉头想,她总是要扒掉那狗公子的皮,抽了那狗公子的筋,也总是要喝尽了那狗公子的血的。
等着!
心里学着这贼莽夫骂人的话,腹诽了一句,“娘的,匹夫!”
在这样的鬼地方里度日如年,她从也不出小帐。那贼莽夫倒是十分勤勉,成日就在帐外盯着守着,若有人来,他便拔刀喝走。
他说得可轻巧,说什么,“有我在,姑娘不必害怕。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小七才不信这贼莽夫的鬼。
她日夜警惕戒备着,睡觉也要竖着耳朵,抱着大刀,谁要敢进了营帐,她必得劈掉他的脑袋。
好在那贼莽夫门神似的守着,军中谁不认得,因而这营帐好似是一方禁地,从来也并没有旁人敢来。
在这东北角也不知待了多少日子,那贼莽夫将她照看得极好,不愧是已经成了亲的人,该拨火添炭就拨火添炭,该烧水煎药就烧水煎药,屁颠儿屁颠儿殷勤得紧,那也赚不到一点儿的好。
与他那狗公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能有什么好。
但到底能叫她慢慢地松下心神,也能睡上个好觉。
有一日,忽听隔壁帐子又有了新人来。
先时听着是昼夜不息的惨叫,很快那惨叫便变得呕哑嘲哳,尤为难听。
不似寻常妓子的婉转轻吟,倒似是前来领罚吃罪的。
夜以继日,呶呶不休,吵得人夜不能寐,细细听去,又十分骇人。
听说成日被锁在帐中,从也不曾见过模样。
倒也不止是小七自己嫌吵,常听见前来寻欢的将士骂骂咧咧,“娘的!又丑又哑,干不下去!”
也听见其他帐子的妓子磕着瓜子低咒,“吵死了!吵死了!自从这鬼东西来,奴的刀币赚得愈发少了!”
小七便问那贼莽夫,在他手心写,“是,什,么,人?”
那贼莽夫笑得诡异,“新来的营妓罢了。”
小七又写,“可,是,俘,虏?”
那贼莽夫呲着大牙嘿嘿一笑,“大约是吧。”
笑成这般模样,定然暗中有鬼。
小七又写,“什,么,模,样?”
那贼莽夫神神秘秘地附耳过来,“姑娘想知道?”
贼莽夫,欺负她不会说话。
小七眉头一皱,用力瞪他。
那贼莽夫冷笑,眼里闪着寒光,脸上的刀疤清晰可见。
他说,“裴某是不曾见过的,只听说是破了相,又不会说话,送进来的时候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不知是怀了谁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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