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确无法入睡。
她披着斗篷坐在窗前,看那些升空后短暂绽放美丽的烟花。
“娘娘。”心腹丫鬟翠竹端了暖身的热花茶上前:“夜间风冷,您又坐在窗口,当心着凉。”
“本宫现在的境地,还不如死了,注意这么多做什么?”皇后看了眼茶杯,道:“把本宫的桂花酒拿上来。”
“娘娘。”翠竹担心,劝道:“在席间您就饮了好几杯,您凤体违和,不能贪杯啊!”
“叫你去就去。”皇后深吸一口气,看着还在不断燃起的烟花,道:“往年这时候,都是固伦陪本宫。”
“今年这身边空空,总要找点事情,才能慰藉无边的空寂和冷漠。”
翠竹看出主子心情太差,要是不喝点酒,怕是入睡都难,只能去拿酒。
没想到再回来,带来的不仅是桂花酒,还有云大小姐求见的消息。
“这么晚,她来做什么?”皇后拧着眉心,不解的同时,也带着好奇:“一个人饮酒没意思,叫她进来吧。”
换做平时,皇后不会见云晚意。
今晚云晚意两次给她解围说话,她这才给云晚意机会。
定安宫内很安静,摆设朴素,和晨妃永和宫中的奢华比起来,这儿像是冷宫似的。
“皇后娘娘倒是简朴。”立秋打量着四周,小声道:“连个豪华的摆件也不曾有。”
“皇后娘娘作为六宫表率,自然要做个榜样。”云晚意眼瞧着要到了,低声道:“别乱说话。”
行过礼后,皇后眯着眼打量着云晚意:“免礼,这么晚,你怎知本宫没睡?”
“今夜烟火璀璨。”云晚意垂眸应道:“烟火好看,转瞬即逝,声音却不小,惊得人轻易不能睡着。”
“臣女瞧着皇后娘娘思念固伦公主,想必也是难眠,这才前来叨扰。”
“你倒是会揣摩人心。”皇后指了指身前的座位:“既来了,便坐下,陪本宫饮几杯陈年桂花酒吧。”
“多谢娘娘。”云晚意也没推辞,顺势坐在皇后对面。
用桂花酿的酒,开坛便是浓郁的香味,花香和着酒香,闻着舒心。
皇后捏着酒杯,思绪拉扯进了回忆:“这酒还是固伦亲手酿制,她还说每年都要陪本宫除夕守岁,没成想这么快自请去封地。”
云晚意也端着酒杯,道:“固伦公主心有北荣,是北荣的福气,娘娘挂念成疾,公主若知道,定也不安。”
“本宫就这一个女儿。”皇后没听进去劝慰,自顾自道:“本来,还有一个儿子,可惜,他还没睁眼就夭了。”
“连带本宫做母亲的能力一并带走,也是本宫无能,没办法保住他。”
说起这些,云晚意不好接话,只当个听众,安静的听皇后倒着苦水。
皇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吸了一口气:“云晚意,本宫听说固伦在离开上城前,与你来往过密。”
“你还曾几度进献丹药,都说固伦是因为北荣,因为本宫,这才离开上城去封地。”
“可本宫的女儿本宫清楚,她心有牵挂,这理由肯定不对,要不你给本宫一个痛快,好吗?”
云晚意没想到皇后竟然猜到了些许。
这时的皇后,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是为女儿苦恼烦心的慈母。
云晚意看了眼立秋和翠竹,低声道:“皇后娘娘既疼爱固伦公主,便会尊重她任何决定,对吗?”
“所以这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固伦公主离开这去封地后,真的能高兴快乐。”
“她离开的节点不对。”皇后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吩咐翠竹和立秋:“你们去外边等着,本宫要和云晚意说几句话。”
等她们离开关上门,皇后猛然倾身,眯着眼看着云晚意:“固伦有段时间很反常,身为嫡长女,却和一个后妃关系很近。”
“她离开的时机恰好是那妃子死后,本宫的女儿啊,那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也清楚。”
“云晚意,是你帮她,帮了她们,对吗?”
固伦公主走后,皇后情绪不对,几番被太后呵斥谴责,连皇帝都觉得她小题大做,没有一国之母的胸襟。
云晚意原本以为皇后是不舍得固伦公主离开,但这话,摆明了皇后知道内情!
她所有不对劲的情绪,都是因为担心和害怕,却不能宣之于口,这才焦灼不安!
云晚意悚然一惊,转念想到皇后真要把她如何,也不会把人都赶走。
云晚意端起酒杯,小声道:“皇后娘娘猜到了,何苦再问臣女,这是公主的选择,和所爱之人相守到老……”
“胡扯!”皇后猛然砸了酒杯,高声道:“她有没有想过本宫能猜到,就有别人能猜到?”
“就算远离上城去封地,公主府上的人都是瞎子吗,万一传出一星半点,她这长公主的位置会成为枷锁,成为害死她的利器!”
屋内动静太大,翠竹担心之下,赶紧推门进来:“娘娘,怎么了!”
“没事,本宫手滑,摔了杯子。”皇后摆摆手,道:“你们出去守着就是。”
翠竹见没异常,这才把门带上。
云晚意重新拿了酒杯,给皇后倒上酒:“娘娘能想到这点,怎么不知公主继续留在上城的危险?”
“在封地和心爱之人相守,公主必会万分谨慎,可在皇城看到所爱的人,却不能亲近,那才难熬!”
“臣女以为公主现在的选择,对谁都好。”
“可那,那是女子!”皇后咬着牙,一字一字的从牙缝中挤出:“于世俗不容!”
“公主若在乎世俗,又岂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云晚意叹了一声:“皇后娘娘若为此焦心不安,失了分寸,大可不必。”
“您贵为皇后,将来是母后皇太后,只要不犯错,谁也动摇不得您的位置。”
皇后捏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着。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云晚意。
云晚意毫无惧意,和皇后四目相对。
良久,皇后眼眶泛泪,叹道:“是啊,事到如今,本宫又能如何?”
云晚意悄悄松了一口气,看皇后这态度,不打算追究了。
接下来,该她问皇后了!
皇后想通后,神色淡然了很多,恢复了头一次见到时的气度。
“上次娘娘凤体违和,如今瞧着脸色不虞。”云晚意放下酒杯,试探道:“难道是病还没痊愈?”
“是啊。”皇后叹了一声,道:“坐在这位置,难免操心劳神,身子不也就跟着出了问题。”
“太医院来看过,总是不见好,又因为固伦的事劳神,也就这样了。”
“要不,臣女为您把脉瞧瞧?”云晚意接着试探。
皇后一顿:“您先前不是推诿几番,不愿意给本宫治疗?”
“先前皇后娘娘对臣女,不也是不信?”云晚意笑了笑,十分坦然道:“今非昔比,臣女相信娘娘会看在固伦公主的面子上,对臣女宽容几分。”
皇后扬了扬眉,没说话,也算默认了。
云晚意拿出手帕覆在皇后腕子上,开始把脉。
奇怪的是,那经年月久竟然还在皇后体内!
若当初的诊脉只是为拉云晚意入水,事情没成,她不可能傻兮兮的让毒药留在体内几个月吧!
这经年月久虽见效慢了些,却要命啊!
难道当时,云晚意猜错了,皇后对自身中毒的事,并不知情?
云晚意神色暗了暗,打量着皇后的脸色:“娘娘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
“疲惫。”皇后空出来的手按了按太阳穴:“头疼,乏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饮食上都少了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云晚意继续把脉,询问道。
皇后想了想,道:“几个月前吧,本宫也记不得了。”
“您体内似乎有中毒的痕迹。”云晚意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不敢明说,只能委婉道。
“中毒?!”皇后猛然支起身子,一双眼如鹰一样盯着云晚意,似乎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什么毒?”
云晚意也在打量皇后的反应。
从这本能的反应来看,皇后的确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可也不能保证皇后故做不懂,从云晚意口中诓话。
况且经年月久出自玄医一脉,云晚意这么轻易诊断出来,对她和常景棣都不利。
快速分析完利弊,云晚意垂下眼眸,道:“臣女医术不佳,无法诊出这毒药的成分和如何解毒。”
“但能肯定的是,皇后娘娘绝对中毒了。”
皇后蹙着眉,思考了一番道:“可,每隔一日,都有太医前来请平安脉,若是中毒,他们会诊断不出来?”
“再说前段时间,整个太医院都为本宫诊过脉,竟一个都不曾诊出?”
不太合理!
云晚意收回把脉的手,和皇后对视,低声道:“很多毒过于厉害,寻常大夫诊断不出也正常。”
“娘娘若是信臣女,可命人出宫,请泰和医馆的洪钟大夫进宫再诊。”
她留了一手,让洪钟来诊断,不以经年月久的名义,随便找个毒药名字,方子内核换成解经年月久的就是。
皇后将信将疑:“洪钟,又能诊断出来?”
“他的医术远在臣女之上。”云晚意叹道:“若他也没办法,那……这毒大概是没法解开了。”
“按照你把脉的情况,此毒不解会如何?”皇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问道。
云晚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先是疲惫乏力,渐渐对什么都失去兴趣,瞧着是身疲心累,却会逐渐耗空心血。”
“到最后,无药可医,沦为病逝的结局。”
皇后倒抽一口气冷气:“谁,谁下这种毒害本宫,还用这么阴损的手段!”
“这,就得您自己去查了。”云晚意垂下眼眸,提醒道:“寻常仇恨,可用更烈的毒药,偏下毒之人似乎有所避讳。”
“杨氏一脉不甚从前,那人多半是忌惮固伦公主,您且想想谁要悄无声息置您于死地?”
固伦公主,固伦……
皇后猛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缓缓坐回椅子上。
她喃喃念叨:“不会的,不可能,他再恨我,不能用这种手段!”
“娘娘,若是如您猜想,这行医诊断的事,可要瞒着些。”云晚意也不着急继续问话,缓缓道。trip118.com
“夜深了,臣女该回寿宁宫,您也早些安歇,身子养好,才有别的可能!”
从安定宫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烟花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
立秋打着灯笼与她并排而行,小声道:“您为何不直接和皇后娘娘合作?”
“皇后这人谨慎。”云晚意淡淡道:“现在还不算好时机,看她的反应,估计真是不知道自己中了经年九月。”
“而她,也清楚谁是下毒之人,咱们等皇后主动找我们便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有绝对的把握,不出三日,皇后必会主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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