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后退一步,看了她一眼,含着泪珠泫然欲泣,面色苍白得可怜。
“怎么回事。”
鼻尖缀着的鼻涕黏在他胸口,亮莹莹的,何桑慌忙擦拭,“对不起...”
男人打量她,没在乎这个,只定了定神,“傍晚在湖心亭,我并非针对你。”
他的特意安慰,出乎何桑预料,她顿时不那么慌张了,“是我自己的私事。”
纪席兰一路尾随梁璟进来,正好目睹这样的景象,她微微眯眼,“梁璟。”
何桑缩回手,越过男人肩膀,落入纪席兰的眼中。
梁璟面无表情掸了掸大衣,没理会。
他一向不称呼梁延章续娶的二三房太太,倒不是自恃长子的身份,而是他性子本就清高干练,外交谈判之外,一律淡泊寡言。
不讲人情,不管世故。
纪席兰笑得一脸慈母相,“梁璟,听你父亲说,你不回老宅住了?”
男人眼底没有一丁点温度,出口的话也冷冰冰,“不回。”
“是纪姨哪里不够周到吗?你不满意,我改。你在驻外大使馆任职七年,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纪姨有机会照顾你,尽继母的心意——”
“不必了。”梁璟打断她,“我只有生母,没有继母。”
纪席兰神色凝滞,不过她迅速调整了情绪,“翁琼姐难产离世,你没来得及见她一面,我也为人母,怎会不疼爱你呢?”
梁璟唇边弯起一丝弧度,分不出是什么笑,他敲了一下卧室门,“纪深。”
紧接着,男人拉开门,屋内光线昏幽,走廊却明亮如白昼,他余光掠过楼梯口,女人俏丽纤弱的身影惶惶闪过。
梁纪深不露声色,逆光而立,“大哥,有事?”
“钥匙。”
他回屋,一阵窸窣,食指勾了一串车钥匙,“你喝酒了,我安排程洵送你。”
“有司机送。”
梁璟接过钥匙的同时,梁纪深看清大衣衣襟的湿斑,“大哥是遇到什么人了。”他盯着那块斑痕,“当年方姐失手洒湿了你的睡衣,你容忍不了一滴酒渍,倒能容忍这地方的女人。”
竹苑有几名顶级尤物,专门招待权富巨鳄,当然,她们幕后的老板不敢打梁璟的主意,可这些女人保不齐眼拙,钓错了目标,玩花招玩到梁璟头上了。
梁璟问,“这地方女人什么样。”
梁纪深别有深意笑,没回他,关上房门。
和纪席兰擦肩而过的一刻,梁璟语气深沉,“我在国内这段时间,不希望梁家出现任何风波,无论是生意,还是你们看不惯某个女人,私下惹祸。”
“你这是什么意思?”纪席兰本能挺直背,“姚文姬当女主人的时候,她爱折腾,我可是处处以梁家和你父亲为重,宁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也息事宁人。”
他淡声,“那最好。”
彼时外面刮起蒙蒙细雪,梁璟从庭院出来,步伐又稳又快,临上车,他在车门前顿住。
目光落在屋檐下的女人。
她抱膝蹲坐,头埋在膝间,小小的一团,秀发覆了一层白霜,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是她。”司机认出何桑。
梁璟收回目光,坐进后座,“送一把伞给她。”
司机一怔,从后备箱取了备用伞,匆匆走向那面墙。
“何小姐。”
何桑仰头,司机递出伞,“您有车吗?”
她的车在4s店维修,竹苑地势偏僻,少有出租经过。
司机示意那辆红旗l5,“梁秘书长稍后回市里,您收下伞,随我过去。”
何桑活泛着冻僵的四肢,勉强站起,跟上司机。
到车旁,她驻足,一动不动。
梁璟目视前方,不夹杂半点感情,“车门没锁。”
司机笑,“梁秘书长让您也上车。”
“不麻烦了。”何桑撑开伞,沿着人行道缓慢前行。
梁璟掌心涂掉玻璃上的雾气,投向她背影。
一望无垠的白雪,长街,她走出百余米,又转身,“我去哪还你的伞?”trip118.com
雪地空旷,回音也长。
娇而绵,没有穿透力,泻在了风雪深处。
司机征询梁璟,“留地址吗?”
男人无动于衷升起车窗,阖目养神。
司机有谱了,对准何桑喊回,“壹山别墅,3号院。”
那背影一歪一扭,连同深一个、浅一个的鞋印,彻底隐匿。
纪席兰站在扶梯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梁纪深露面,“你带她来的。”
他本打算清清静静离开,被堵个正着,眉间不耐烦,“她朋友。”
“她哪个朋友能进竹苑啊?在省里的财势一定很出名了。”
男人倚墙,“您不认识。”
“分明就是你!”纪席兰一针见血戳穿,“我问李淼了,她是跟你来的。”
梁纪深猛地扯开衣领,一张脸阴鸷得厉害,“梁迟徽手伸得长,您更长。”
凡是他身边的人,除了心腹程洵,其他一个不放过,轮番收买。
“你带谁来,还不准我过问了?”
梁纪深太阳穴气得突突跳,碍于纪席兰的生养之恩,他没发作。
“梁璟和我几乎撕破脸了,好在他是明敌,我自己能对付。你想办法制衡梁迟徽,我调查了姚文姬的病例,她是装病,打着绝症的幌子,讨梁延章心软,妄想扳倒我,夺回梁太太的位置,她做梦。”
纪席兰锋一变,“那只狐狸精频繁出入你的住处,却一次没来问候我,她未免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男人侧身一横,拦住去路,“您要干什么。”
她恼了,“我动不得何桑,还动不得那只狐狸精吗?”
“不行。”梁纪深态度不容商量。
纪席兰直接推开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当晚,宋禾在南海湾哭了一场,保姆电话里告诉梁纪深是太太打了宋小姐一巴掌,还摔了不少物件。
他在落地窗前,端着一杯红酒,“我母亲说什么了。”
“太太说,要是宋小姐不识趣,她做得那些丑事,太太不会留情。”
江面的霓虹掺着雪色,倒映在梁纪深的瞳孔,他一言不发挂断。
*
自从竹苑分开,至今十来天,何桑再没见过梁纪深。
剧院组织去了吉隆坡巡演,观众反响不错,她在话剧圈的地位又升了一级,回国后黎珍约她吃饭,黎珍托人诊断了腹中胎儿的性别,是儿子。
她老公很欣喜,虽然借精生子不是自己的种,起码脸面没丢,何况养大之后能联姻有独生女的家族,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在餐厅吃完饭,黎珍提出去珠宝商城给何桑买一份生日礼物。
她笑了笑,“那我要贵的。”
“我现在是曾家的大功臣,我老公对我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五个月后儿子平安落地,曾家更是我的天下了。”
一跨进珠宝店的门槛,何桑整个人莫名不舒服。
像有感应似的,她望了一眼休息区,沙发上的男人背对大门,穿着丝绒衬衫和呢料的西裤,短发不似平时打理得英气,很随意利落。
不远处,几个柜员众星捧月哄着宋禾,一样样试戴珠宝。
何桑的五脏六腑撕裂开无数口子,一股酸涩像是决堤的潮水汹涌漫过她,她要走,黎珍拽住。
她了解黎珍的脾气,非要大闹不可,何桑近乎哀求,“我不想和他们碰上。”
“谁小三谁心虚,你躲什么?”
事实上,根本说不清到底谁有理,谁理亏。
她知道宋禾与梁纪深那一段,也知道他们有死灰复燃的余地,宋禾同样知道她是梁纪深现任的正牌女友。
这种三角关系,复杂又混乱。
拉扯的工夫,程洵从里面出来,他不由吃了一惊,何桑从不逛珠宝店,破天荒逛一回,竟是冤家路窄,“何小姐。”
何桑看着他的左腿,“伤好些吗?”
程洵没想到她惦记这茬,心头一暖,“好了。”
踌躇半晌,她轻声细语,“他呢。”
男人单手点烟,讲着电话,在交谈的空隙,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
何桑瞬间错开眼神。
“药和纱布在麓山酒店,床头的第二格抽屉。”她咬紧下唇,脑海回忆那晚的场景,舌根苦得发涩,“他也看到了。”
程洵干咳,“梁先生后背的伤反复发炎,还没痊愈,宋小姐不知情,是我帮他换药。”
她脸上没什么反应。
梁纪深是为了救她而受伤,宋禾不知情,便不会吃醋生气。
即使那个女人暴露了狠毒的面孔,他照样情分不减,连挑明真相都怕宋禾难堪。
何桑进去后,程洵去停车场,其实他一直觉得,何桑是一个挺好的姑娘。
不作,不贪,不炫耀。
崔曼丽前脚傍上一位富豪,后脚就摆起排场,每天院长亲自接驾,何桑不仅没要过排场,这一年,她甚至没找梁纪深求过一件事。
包括她爸的遗产被黄勇卖掉,都是梁纪深回家撞见她哭,才得知。
饶是梁纪深那样铁心铁骨铁血的男人,心也焐化了点。
黎珍趾高气扬的坐在高脚凳上,点名要接待宋禾的店长服务自己。
动静太大,宋禾也发现了她们,在镜子前观望这一幕。
店长左右为难,大约是顾忌梁纪深在场,宋禾没争,很温柔大方,“你去接待她们,我自己选。”
梁纪深仍旧皱着眉,香烟在指尖燃烧殆尽,烟灰烫了手背,他才意识到,抬手掐灭。
“纪深——”宋禾选了两条项链,走到他面前,在胸前比试,“哪条好看?”
男人好像心思不在这,指了一款宋禾最不入眼的,她不太高兴,“你不是说紫钻适合我吗?我皮肤白。”
何桑手猝不及防一紧,梁纪深也对她说过这话。
“白钻也适合。”
宋禾不乐意,“那我怎么选。”
梁纪深重新又点了一支烟,“都买。”
黎珍扭头,确认是哪款项链,对店长说,“我要4.5克拉主钻的紫水晶项链。”
“曾太太,这款...”店长欲言又止,“不卖了。”
黎珍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卖?”
店长偷瞄她后面,“是...”
“因为我要了。”宋禾迎上去,一挥手,“这里摆出的每一款,我全要了。不过,既然是何小姐的朋友,你要哪一款我送给你。”
黎珍瞪着她,“宋小姐蛮有钱嘛,是老公养你吗?”
何桑捅她,奈何黎珍上头了,不依不休的,“我怀了曾家的血脉,会买不起珠宝吗?我花老公的钱比宋小姐花梁三公子的钱名正言顺。”
她甩出卡,提醒店长,“你瞧仔细了,我是年消费一百万的金卡,享有优先权,她喜欢的我也相中了,我不准备让她。”
宋禾扣住项链盒,“金卡又如何?”
这时,沙发上的男人开口,“隔壁也有一家珠宝店,我陪你去。”
宋禾一愣。
她是个聪明女人,明白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撒泼任性,折了梁纪深的面子。
“好。”宋禾朝黎珍莞尔一笑,直奔梁纪深,挽住他手臂,“你推掉应酬陪我逛街,我什么都听你的。”
皮鞋踩在瓷砖的声响咫尺之遥,空气中飘浮着他的味道,何桑屏住气息,没有回头。
依稀感觉到背后有一缕视线,沉寂,深入,晦暗,在刺着她。
黎珍大获全胜,得意洋洋把玩项链,“贱货,和我抢?”
梁纪深停了一下,“曾太太。”
散漫慵懒的腔调,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
何桑如临大敌,她转过来,“梁先生,黎珍是给我买礼物,如果得罪了宋小姐,扫了你的兴致,我替她道歉。”
“何桑!”黎珍拍她屁股,“我凭什么——”
她抓住黎珍胳膊,暗暗使劲。
梁纪深最痛恨当面招惹他的人,骂宋禾,相当于扇他嘴巴子,一旦挂不住脸儿了,出手报复,曾家的势力绝对无法抵抗。
黎珍有点醒悟了,没吭声。
梁纪深注视她,也许是尴尬,也许是怨恨,她眼梢炙红,似乎下一秒便要落下泪。
他克制住燥意,果然没再刁难。
当男人消失在门外攒动的人潮里,何桑像被剥光了所有的筋脉,乏力垮塌下来。
店长包装完项链,交给黎珍,“曾太太,已经有人付款了。”
她纳闷儿,“谁付的?”
“是梁先生。”
何桑捏着礼袋,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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