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的是松墨。
那股绕着尖塔旋转不休的怪风在这一刻停止。
不。
与其说是停止，不如说，那风被松墨捏在了掌心。
“还好吗？”松墨缓缓落地，一把扶起半跪着的宋翎，另一只手化剑挡在身前，说：“抱歉，我来晚了。”
宋翎摇头，眉心紧蹙。
风是停了下来，但看林子归的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宋翎便猜测她还有后手。
果然——
只见林子归手一抬，她身后那扇门便走出来几个样貌看不太清楚的魂体。
“来得正是时候”林子归挑眉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冰冷地说：“倒是省了我出去找你们的麻烦，就在这一起死吧。”
随着林子归的手落下，魂体凝练出武器，嘴里嘟嘟囔囔地攻向了宋翎和松墨。
松墨急忙把宋翎往身后一拨，单手提剑横扫了出去，袖中妖力暴涨，炸出一连串的黑紫色火花来。
而在松墨与这些魂体交手时，林子归已然转身进了尖塔。
“小翎，你进去……不用管我。”松墨喊了声，一掌劈在其中一个魂体的头上，轰的一声将其劈得灰飞烟灭。
可杀了一个，尖塔里就会出来第二个，源源不断。
宋翎摸了摸脖子上的银色项链，点头，闪身错开那些替补出来的魂体后，一头扎进了尖塔的混沌之门内。
四周漆黑。
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宋翎的鼻子。
她睁开眼睛，翻手打出一朵火花在手上，举目张望四周。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尖塔的内部并没有分成许多层，自下而上，一眼望去，毫无遮挡，甚至能看到尖塔顶端的那颗金色明珠。
而血腥味的来源，是距离宋翎十步之远的一具尸体。
显然这人刚死不久。
毕竟，刚才宋翎进来之后，他的眼珠子还往宋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胸口有一个拳头大的洞，暗红色的血汩汩而出，在他身下汇成了一汪血潭。
看着装，是道门中人。
张连生既然先一步抵达不周礁，看来也是做了一些前置准备的，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张连生的随行者。
只可惜，林子归对待道门弟子，向来是用完就扔。
“救我……求你救我。”地上的人一边咳血，一边伸着手向宋翎求救。
只不过，他刚喊出几声，上面就掉下来一块比人还高的石头。
轰隆一声过后，几点肉泥溅落到了宋翎的脚前。
“上来看看吧，既然进来了，不瞧瞧这美景，是一种损失。”林子归浮在半空中，单手抱臂，垂眸看着宋翎说。
宋翎没有说话，而是凝气化云，几步非到了与林子归并肩的地方。
她顺着林子归的手看去。
从外面看是玲珑剔透的尖塔，到了里面再往外瞧，却又是另一番景色。世间的一切景象尽收于这一座尖塔的四壁中，仿佛在这儿就能阅览众生。
一层是俗世众国，红尘烟火，一层是道门仙阙，凌云出世。
往上是九天飘渺之峰，往下……是幽冥黄泉之境。
在这塔壁上，宋翎甚至看到了颛顼陵。
他风风火火一路往不周礁赶，身下那如火撩般的红云在蔚蓝天空中格外眨眼。
“知道这座塔叫什么名字吗？”林子归问。
宋翎摇头依旧不说话。
林子归见状，轻笑了声，说：“这座塔名叫苍生，是留下修罗骨的那个人打造的。他是紫薇命盘，也是曾经离天道最近的人。不过，他走的路比你远多了。”
“但他还是死了。”宋翎冷声说道。
“对，死了。”林子归摊手，偏头望向宋翎，说：“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天道不可逆，即便是最靠近天的人如何，紫薇命盘又如何？终究逃不过这六道轮回。”
“上一次天道也选了人吗？”宋翎直白地问。
身旁没有回答。
宋翎扭头看过去，见林子归略有些出神，目光所望之处，正是微闾山。
发了会儿呆后，林子归垂眸，回道：“没有，上一次是他自取灭亡，而这一次……是我送你上路。”
两人不断攀升，逐渐离那金色的明珠越来越近。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宋翎才发现，底下那人的元神居然附着在了明珠之上，面目狰狞，七窍流血。
“你运气很好，本来作为祭祀的应该是你，但谁叫你吸收了半副修罗骨呢？那就只能委屈他了。”林子归无视明珠的强光，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明珠上，似乎是在画着什么。
几个呼吸之后，本就痛苦的元神竟是爆发出了一声咆哮，而随着林子归收手，那元神便颜色淡化，最终消失在了宋翎面前。
宋翎这会儿已经无法动弹了。
林子归朝宋翎一勾手指，空中便有金色的丝线现行。这些丝线一头绑着宋翎，一头连接着林子归的手指，只要林子归心念一动，丝线便会跟着行动。
“它叫织锦。”林子归笑眯眯地对一脸惊讶的宋翎解释：“一千个绣娘的精血才能织出来一副，是无数雾落纱凝聚而成的至宝，与你那残次品可是不同。”
既然林子归这么好的心情，宋翎也就继续装着一副困惑的样子，满足她的优越感。
“在你身上，我试了很多次。”林子归一面处理着身前的明珠，一面闲聊似的，对宋翎说道：“毕竟有些东西……我若是贸贸然用了，只怕要出岔子。”trip118.com
说罢，她眸光一转，觑着宋翎。
“我的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宋翎如她所愿地问。
林子归心情大好，伸手进了明珠中搅和了几下，说：“你吞噬了不少妖兽，体内妖力正是压过灵力的时候，所以我把未成形的雾落纱埋进了你的身体……果不其然，你的身体还是越发地趋于兽化。”
雾落纱是个引子。
有千净瓶的情况下，宋翎只需要继续行善积德，迟早能走正道修成正果。
但那是林子归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她破天荒地找了天道，用一百名修士做祭祀，换取了天陨雾落纱的秘密，并在偏风谷开始织造。
第一次失败品就是这么来的。
她故意将那失败了的雾落纱混在妖兽中，诱使松墨吞下，之后听着手底下的人回报宋翎情况，才依着变化织造出了真正的天陨雾落纱。
“所以我的兽化是你诱导的。”宋翎铁青着脸问。
林子归啊了声，转头冲宋翎一笑，说：“到现在了还在问这种问题，你就没有其他关心的吗？比如你那快死了的母亲，难道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还害你？”
“不想。”宋翎硬邦邦地回绝。
然而宋翎越是这样，林子归就越是开心，慢悠悠地说道：“她可是馋你这紫薇命盘呢，如果不是我几次干扰，你可活不到现在。”
当年的事众说纷纭。
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套独立的故事。
宋翎看了一圈四周，突然问：“天道不是从我一出生就想杀了我吗？你却说你干扰了莲痕，保护了我，难道你就不怕天道降罪？”
她想要验证一个问题。
只听得林子归冷笑了声，将手从明珠中抽出来，说：“苍生内是天道无法触碰的地方。不过……你也别急着高兴，我既然敢把你放进来，就说明我不怕你在这里面对我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我劝你还是乖乖呆着比较好，否则在死之前会受哪些折磨，我可说不好。”
出现在林子归的手上的，赫然就是一段乌紫色的骨头。
明珠的光在这时暗了下去，且露出了它透明的外壳，以及满是血肉的内核。
宋翎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林子归动手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并脱身。否则，她就会跟刚才那个倒霉蛋一样，成为一滩血肉，再无翻身的可能。
然而天陨雾落纱实在厉害。
它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套在宋翎的身上，却完全限制了宋翎的行动和灵力，让她只能像极限木偶似的，任由林子归摆弄。
就在这时，宋翎突然发现，明珠里头像是还有一个没有被消化完全的人。
且是熟人！
“你到底送了多少道门弟子进来？你简直丧心病狂！”宋翎猛地撞在那明珠的透明外壳上，看清了里面的人的脸。
是端嵘。
她的半边身子都被腐蚀得只剩下了骨头，脑袋上半部分空空如也。即便是如此痛苦，他也在不断的挣扎着，企图冲破明珠。
林子归淡漠地说道：“没了妖兽，凡人将来就能休养生息，填补道门的空白。人这种东西，不是就喜欢繁衍吗？这世间并不缺人。”
“可你不就是为了人才诛灭妖兽吗？既然对人这么冷漠，又何必口口声声喊着那些光冕堂皇的道理。”说完，宋翎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明珠。
“你错了，牺牲一些人换取千千万万人的永世安宁，这才是大义，我在塔外就已经教过你。”林子归一把揪住宋翎的衣领，将她拖得离远了明珠后，继续说道：“但看你这脑子……应该是无法明白的，也是，你如果能明白，当初在微闾山上就不会逃跑了。”
宋翎发了狠，拿头撞向林子归，掌心同时甩出紫雷，将那困着自己的天陨雾落纱撑开了一些孔隙。
林子归以为宋翎是要攻击自己，便袖袍一兜，遮了自己一瞬。可她立马就明白自己被骗了，连忙垂袖，翻掌以天陨雾落纱重新找上宋翎。
迟了。
磅礴妖力裹挟着紫雷撞击在明珠的外壳上，一声脆响，明珠应声裂开。
血肉哗啦啦地滚落向地面。
而宋翎俯身一捞，将端嵘抱在了怀中。
“真是抱歉，又让你救了。”端嵘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脸上挤出的笑容就剩下半边，“答应我，杀了她，我们不愿意做那个代价。”
明珠内是有着某种腐蚀性的东西的。
即便宋翎撞开了它，将端嵘救了出来，也还算没能阻止端嵘消散。甚至，端嵘躺在宋翎怀中的这么一会儿，宋翎的衣袍就已经被腐蚀殆尽，连血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灼伤。
“有什么用呢？”林子归皱眉说道：“费这功夫，该死的还是会死。”
“你没有听到吗？我们不想做那个代价！如果非要杀死这么多人，才能换取那个未知的平安……我拒绝。”宋翎耷拉着肩膀，手里固执地握着只剩下白骨的端嵘，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此事结束后能飞升九天，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你再没有关联，别说那个永世安宁可能压根不会降临，便是真的，我也不做你的垫脚石。”
风起。
带着浓浓血腥味的乌云凝聚在林子归的身侧。
法阵自八方升起，带着一股子决绝的意思，护送宋翎迅速落下。
同时，原本浮现着苍生万象的尖塔内壁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覆盖，当中雷光闪烁，照亮了底下逐渐成型的禁制。
林子归甩指将天陨雾落纱散开，驱散宋翎控制的黑色丝线后，俯冲逼近宋翎。
“你太自私了。”林子归居高临下地总结道：“若无奉献精神，如何成仙？你的道心看上去着实可先。”
啪！
宋翎扬手就是一堵灵力震荡攻向林子归，口中喊道：“这人间是否安宁，是需要每一个人脚踏实地去维护的，而不是靠你的杀戮！如果这也算自私的话，那就当我自私吧。”
所有的法阵聚成闪烁着雷光的巨剑，轰隆隆破开林子归构成的屏障。
近在咫尺。
那巨剑眼看着要刺破林子归的天灵盖，却叫林子归抬手，两指捏住了。
“实际上道理讲不明白，便只剩下了弱肉强食。”林子归轻松写意地化解了宋翎的攻击，甚至在结印之后，毁了四周成形的禁制。
其后，林子归三两步走到宋翎的面前，手腕微沉，五指扣进了宋翎的胸膛。
剧烈的疼痛在这一瞬间充斥了宋翎所有的感官，但她无法挣扎，一股外来的力量游走在她的灵脉之中，纠缠着刚刚长出来没多久的灵骨，并长驱直入，找到了修罗骨所在。
我要死了。
如此念头闪过，宋翎攥紧了端嵘的骨头，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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