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不急不缓,似春风拂槛。
狄琳忙不迭将左臂袖子放下来,又把胳膊缩进被子里,此地无银地将她手腕上的疤痕藏在重重掩盖之下。
望着宋荀一手托盘,一手关门的背影,狄琳莫名有些紧张。
上次为了不让宋荀再纠缠自己,狄琳将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他,也不知他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是信还是不信。他若不信,认为是她始乱终弃的借口,狄琳或许还能减轻些罪恶感,但他若信了,她却也不知道要如何迎接他的悲伤和愤怒。
托盘才举到跟前,狄琳二话不说,主动受刑般一把端起黑乎乎的药,吨吨吨一饮而尽,各司其位的五官骤然混战成一团,说不上是苦的,还是吃流食撑的。
直到一颗山楂蜜丸塞进狄琳的嘴里,狄琳扭曲变形的脸这才舒展了不少。
悄悄瞅了眼正低头摆弄托盘上一堆瓶瓶罐罐的宋荀,仍旧浪恬波静的看不出情绪,只淡淡来了句:“我给你伤口换个药。”
愣愣地点了点头,狄琳配合着宽衣解带,却突然扭捏着又把大敞的衣襟合上,只露出个肩头。当初颠鸾倒凤一丝不挂她都没害臊过,这会儿也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儿。www.trip118.com
宋荀坐在床沿,俯身专注地为狄琳涂药。
“瑶镜现在怎么样了?被康王发现暗中与你联络,会不会受到牵连?”
抹在肩头箭伤处的药膏清润,但狄琳的肌肤却随着宋荀的指腹触碰而发烫。带着广藿的气息轻柔地扫过狄琳的脖颈,叫她半边身体酥麻,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怕宋荀察觉,赶忙起了个话头。
“她如今是乐知郡主,康王不会轻易动她。毕竟她若是死了,和亲之事便落在他亲生女儿身上了。”
专注于处理伤口的宋荀,未曾注意狄琳泛红的脖根,只是盯着肩头新添的箭伤眼神发暗。
“那能助她逃离王府吗?小王爷是不是能……”
“能,但她不想逃。她说如果注定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布,她宁作身不由己的笼中鸟,也不作不见天日的过街鼠。”
“她沦落至此,都是由我因一己之私擅自引导所害。殊不知却把她从一个悲剧推向了另一个悲剧。”旖旎的春思猝然潮水般退下,狄琳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个噩梦,心也被卷入水底,透不上气,“我的出现,对她,对这个世界来说,大概是一件坏事吧!”
“朝闻道,夕死可矣。她宁可清醒着迈入痛苦,也不愿麻木地认为幸福。她自始至终恨的只有无法逃脱的命运。这是她要我转告给你的话。”
宋荀长指穿梭将纱布一圈圈缠好,小心将里衣重新盖过肩头,继续道。
“而且,正因你,当初那些难民才没有葬身于山石洪泥之下,也是因为你,夏掌柜和夏大厨能死里逃生与沈兄团圆。怎样都不能算一件坏事。”
像被一张张揭下了符咒,但仍差最后一张才能重获新生的妖兽,狄琳眼眶发红,顺势问出了她最想知道却也最害怕知道的问题:“那你呢?我戳破了这个虚幻的世界,让你知道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被精心设计的,你不恨我吗?”
四目相对,几多愁绪,脉脉无言。
良久,宋荀不答反问:“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话本,我的结局该是如何?”
“……与主角团反目,弑父亡母,众叛亲离。”
偏过头,狄琳将视线挪到被面上,明明喝了那么多水,喉咙还是干哑。
一阵窸窣,藏在被中的左臂猛然被一只略显冰凉的大掌钳制住,狄琳试图闪躲,却被越攥越紧。
“果然这个话本世界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公与无情,就为了让这个故事丰满精彩,我便要配合着起承转合遭受种种不幸……”
宋荀脸上血色尽褪,但被子下追逐狄琳的手却如蛇攀附,一路从小臂摩挲到了手腕。
唯独此事无法安慰的狄琳,既愧疚又失落,正做好要被卸掉一条胳膊的心理准备时,却听到一句“直到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不由错愕回望。
“每天清早,我都要拼命地扼杀与掩盖曾经的自己,可每到夜里他又会从地底爬出来,在我梦中一遍遍哭泣。那天你的那番话,让我觉得过去的一切就是一出拙劣的、没有意义的苦情戏。但后来咂摸过味来,却突然顿悟了——既然是戏,那么我遭的种种并非因为我活该,并非因为我不够好,并非因为我不值得被爱。我终于从患得患失夜夜噩梦的轮回中解脱出来了。”
凝视着狄琳的双眸前所未有的清澈,仿佛一片沉淀了泥沙的深海,将平日用风浪掩藏的内里展露得一览无余。
“遇见你,是我在这世间的唯一幸事。哪怕你只把我当做任务之余的消遣。”被面下的手被捉了出来,宋荀用指尖细数着狄琳腕间那几道竖直的细疤,贴上唇瓣吻了一下,“至于未来,既然还未来,就有机会改写,我会与你一同改写。别怕!”
最后一张符被揭下,狄琳镇压在心上的东西轰然倒塌。从未想过围困彼此的症结会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被洞悉,被解离,又以新的方式相互绑定。狄琳捂住眼睛,咧了咧嘴,嘴硬回了句“我怕什么?我就是干这个的!”却不断有泪水从指缝中汩汩冒出。
“我就不该喝那么多汤汤水水的,撑得这会儿全从眼睛里呲出来了!”
“不要紧,我拿碗接着。”
宋荀难得打趣,笑吟吟地将狄琳捂眼的那只泥鳅般湿漉漉滑溜溜的手握住,郑重地贴上他也裹着纱布的胸口,将万千心事都随着豁开的创口大张旗鼓地传与狄琳。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在宋荀怀里终于平静下来的狄琳,又不老实地往对方胸上抓了一把,狄琳感知到厚厚的纱布后心疼不已,但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还是忍不住要犯个贱。
“差点以为你把胸肌练得和沈晏清一样,特地找我验收呢!受伤了就好好歇着,还有空操心我呢?”
宋荀眨了眨眼,表情错综复杂地抓住了重点:“你见过沈兄的……?”
“嗐,是他好端端地突然脱衣服,搞什么肉袒play,哦不是,谢罪。”狄琳忍不住继续逗弄宋荀,朝他挑了挑眉,“怎么?吃醋啊?”
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宋荀随即勾唇一笑想逗弄回去。
“不,我在考虑,我又该如何报答你的再造之恩。想来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就算了,”狄琳可太熟悉这串词了,故意打断宋荀的丝滑连招,“上回梨园的时候许过了,这回许点别的吧!”
想到他曾把那日携云握雨当做春梦一场,宋荀窘迫地耳根发热,脸上仍义正辞严地讨价还价,“上回我被下了药,意识不清,不算。”
狄琳继续装傻:“啊?强许啊?不合适吧?我俩现在这身板想许也许不动了啊!”
“那便先赊着,期间产生的利息,日后一并补上!”
“啧,宋掌柜你算盘打得可比夏林蝉厉害多了啊!”看着宋荀一本正经说着虎狼之词的德性,狄琳憋笑憋得差点尿出来,“行吧,那我勉为其难先收个押金!”
说罢,勾住宋荀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四片唇瓣都因伤病而干裂,吻起来也不是蜜里调油的润滑,倒像两块相互摩擦的老树皮,但他们谁都没有舍得松开,在彼此的唇舌与鼻息之间寻得了一方只属于他俩的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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