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本就身体不好,何苦这么折腾自己,也不怕寒气入体……”
张如画摇了摇头,极不情愿地往澡盆的冷水里加了几大块冰。
“总比……背后……火辣辣的……来得强……吧!”
沐浴其中的狄琳,牙关颤颤,将一句话切成了五段。
连日来的酷热,致使她后背的烧伤总是随着出汗灼得她又痒又疼,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有时候忍不住手贱挠起来,第二天不仅里衣,就连床单与被套都是一片惊心动魄的血色。因而只能饮鸩止渴地每天泡在冰水中缓解痛苦。
“你就不怕未来宫寒无子?”
“噗,那你呢?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不怕毁了名节以后嫁不出去?”
桶里桶外的两人突然笑得格外欢乐,因为她们各自笃定独身终老的结局。
嬉笑了一会儿,张如画交代狄琳一刻钟后出浴涂药,便抱着换下来的里衣与床单,要拿到后院清洗。m.trip118.com
彼时三王子为贺乔迁之喜,不仅送了一堆稀奇摆件,还遣了一堆伺候的下人。狄琳表面千恩万谢地收下,转头就打包搬进张如画家里,只象征性留下俩做饭扫洒的,其余时间不让他们靠近卧房。
而狄琳近日旧伤再犯,怕血迹引起怀疑,张如画便主动担起了替她清洗带血衣物的活儿。
张如画正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廊上,行至拐角处突然被一人大力撞倒。
吃痛间,张如画认出眼前这个来势汹汹闯进宅中的男子,颇有些惊异:“宋掌柜?”
这么一撞,宋荀反倒从佛挡杀佛的冲动中回过了神,赶忙扶起了张如画,还将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拾起来。
“对不住,张姑娘,是我行路太莽撞,你没事吧?”
“无碍。先生还在沐浴,宋掌柜若有急事不妨先在前堂稍等片刻,我马上去通报。”
虽多少了解二人曾经情谊非常,但今时不同往日,张如画还是委婉拦下还想往卧房去的宋荀。
“有劳张姑娘。”
宋荀微微作揖,彻底恢复了往日春风拂面翩翩君子之态,不疾不徐地回到前院,仿佛刚才怒发冲冠之人是张如画的一场错觉。
待狄琳穿戴整齐来寻人,便见宋荀正坐于那口已被改造成棋盘桌的枯井边,一手支着下巴,低头闭眼似在打盹小憩,又似在研究棋局。反是边上柚子树等得心急,不时落朵柚花作白子,却被不识趣的清风转手簪在了宋荀的发间。
说好的杀气腾腾、像来寻仇的呢?
狄琳收起了如临大敌的防御状态,以为是张如画大惊小怪,下一秒却见宋荀闭起的长眸蓦然睁开。
“先生与狄琳还真是师出同门,一个习以假名行骗,一个惯用假面示人,连晚上在家都不肯摘下。”
夕阳坠入山间,溅起几抹血色,不偏不倚地抹在宋荀的眼尾,给他添了几分狄琳从未见过的妖异。
被宋荀那么一盯,狄琳才泡过冰水的后背竟又渗出汗来,嘴却很顺溜地开启了胡说八道的防御机制。
“谁不想与人真容相见呢?只是我之前遭奸人所害,脸上刀割铁烙,面目全非。我是不愿吓到旁人,更不愿面对那段往事,才不得已戴上的。”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听了半夜睡醒都得抽自己两耳刮子骂一句“我真该死啊”,宋荀明面上自然也不能再探究,只是他的脸色却与夜色一同晦暗了下来。
“那奸人……是呼延和?你左臂的刀伤,也是由他所致?”宋荀的往狄琳跟前迈了一步,伸手要抓狄琳的胳膊,“他还伤了你哪儿?为何一股浓重的药味?”
吓了一跳的狄琳,不知道宋荀如何推测而来,竟歪打正着,更怕他发现自己背后的烧伤,浑身不自在地后退着。
“方才被蚊子叮了几口,抹了些清凉止痒的药膏罢了。倒是宋掌柜何出此言啊?三王子怎会对我行伤害之事?”
宋荀僵了僵,意识到自己失仪,坐回了桌边石凳,放缓了语气:“我只是……不愿看先生在呼延和那儿受苦罢了。近来他异动频频,可是与先生相关?先生投其麾下怕不是调查狄琳死因这么简单吧?呼延和阴险狡诈,你为他办事,无异与虎谋皮……”
搔了搔胡子,狄琳倏然从打见面起就令人无所适从的关切中抓住了缘由。她说宋荀今天刨根问底这么反常呢,敢情是想借着感情牌策反自己,好替他打探呼延和的情报啊!
不过这也提醒狄琳,主角团已经对三王子的动态有所起疑了。正要来一段经典的“我劝你别打听太多,免得引火烧身,到时不仅梧迹阁受牵连,连你的朋友都有性命之忧”的反派威胁,转念又觉得这话从来只会令主角团知难而进,于是反其道而行。
“原来宋阁主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是为了打探三王子啊!早说嘛!你想知道他什么事?我定知无不言!”
反正胡诌是她的强项,现编就是。
眉间淌出了两分落寞,宋荀摇了摇头:“不,我今日来此并非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狄琳随手取下宋荀发间的柚子花,放在鼻尖轻嗅着,忽然又故作惊悟地瞪大了眼,“为了香丸手串的事找我兴师问罪么?”
“果然是你烧的……”
“我还在等你何时才能发现手串丢失,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天你才来找我,看来也没有那么重要!我烧得没错,正好断了你的念想。”
狄琳把柚花一扔,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刚糊上的假面却令她怎么也扯不开嘴角。
按理说这几日宋荀不曾来找她,她是庆幸的,因为这意味着宋荀放下了前尘过往,她也不必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能专注任务才是。可她却在听闻如画说宋荀气势汹汹闯进宅邸之际,望见了浴盆中自己欣喜的脸……
“我只是太习惯它存在,没想到有一日它会被人毁去。至于断不断念想,只由我自己决定,与香串是存是毁,与旁人,与你,与她,都没有关系。”
瞅着宋荀那副永矢弗谖的姿态,狄琳愈发焦躁。言情世界主角团,人均一块牌坊是吧?还没爱几天呢,就有莫名其妙的“执念”了……汗湿的后背像燃了一团火,一寸寸炙烤着伤口,令她坐立难安。
想速战速决的狄琳,迫于无奈,使出了她最不屑、最唾弃、最反感,却在封建社会最行之有效的一招——荡妇羞辱。
“实话跟你说吧,我师妹生性风流,做香丸送男人是她欺骗感情的固有伎俩罢了,她送过很多人,包括我。”
“……你在胡说什么?”
“人死为大,我本不想搬弄是非,但我师妹压根不值得你如此痴情记挂。光我就见过她做了不下十次香丸,配方我都会背了,你若想要,我可以誊一份给你。如画——”
“不必了!”
宋荀终于如狄琳所愿地拍桌而起,眼底腾起了滔天的怒意,却在瞪向狄琳时,化作两团潮湿的水气,在月光下莹莹烁亮。
看吧,这招立竿见影。
望着裂成两半、露出下方井口的木桌,狄琳咬着下唇如是想着。
回廊影,疏钟淡月,几许消魂。
在井边孑然独坐了许久,狄琳始终缄默不语,只是机械重复着抓挠后背的动作,新换的罩衫又染上了深深浅浅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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