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英莲,她心知熙凤等人心里想些什么,不过想看她的笑话罢了,问英莲道,“既是没有见到侯爷,侯爷应是没有让你们带话来,是谁带了话,让她来说。”
甄封氏和英莲便退到一边去,画屏出去后进来了,道,“奶奶,带话来的是跟侯爷的小厮,名叫大牛,这会子在外头候着呢。”
“让他进来说话吧!”
当下,便有人抬了屏风过来,拦在中间,大牛进来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道,“小的是跟二爷的亲兵,二爷让小的来传话,夫人不要担忧,除了军中,一应行李和跟来的人都先进府,由夫人安置,只行李中一些公文,夫人先暂且不动。
明日一早侯爷会进城,之后会先去宫里见皇上复命,等回家应是在午后了,也不定什么时候回府,夫人还是照着平日里一般作息,该歇午觉还是好好歇午觉,别一心记挂着。”
何等熟稔和体贴才能说出这番话来,这还是在外头领兵打仗的少年将军吗?
熙凤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酸,她成亲多年,琏二何曾这般待过她?
熙凤轻轻地推了黛玉一把,“听见了?瞧瞧,还是担心你的,要不怎地这些话还巴巴地派个亲兵前来说,适才我看那姑娘就是个伶俐人,难不成这些话让她带,她还说不来?”
大牛忙道,“回夫人的话,因英莲姑娘不是服侍侯爷的人,这些话侯爷原也不曾交代英莲,这甄封氏和英莲是小的认的干亲,昔日在南边的时候,因日子过不下去了,是小的求到了孔总管跟前,干娘领着妹妹卖身进了府,做些与侯爷不相干的活。
侯爷也有话,奶奶跟前使唤的人不多,听闻英莲是个识文断字的,让奶奶将英莲留着自己用,平日里也好帮忙管管账,比那大字不识一個的好使。”
熙凤:“……。”
她就是那大字不识一个的。
黛玉虽不至于与一个下人计较,只方才,熙凤在一旁拱得她心里难免有火,此时见熙凤说不出话来,心里难免有些得意,笑道,“这些等侯爷回来再说,侯爷那里可还有别的话?
“回奶奶的话,没了!”
大牛退下去后,黛玉便喊了晴雯来,“安排人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好好安置这位嬷嬷和姑娘,一应的事,多多看顾一些。”
晴雯领命之后,深深看了英莲一眼,见是这么个文秀柔静的,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儿,她扭着水蛇腰,掀着帘子,将人领出了门。
尤氏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唯有宝玉,目光黏在了英莲和晴雯身上,感叹好好的两个姑娘,怎地落在了这东府上,被贾琮这般冷落,还不知心里是如何了无生趣。
方才,他分明见黛玉也不待见英莲,况晴雯在这边,听说只是个二等丫鬟,心头怜香惜玉之心越发坚定,得想法子将晴雯讨了来,最好,让英莲也到西府来,听说还是个识文断字的,这等灵秀人物,贾琮居然让她帮林妹妹管账本。
熙凤看一场热闹没有看成,反而惹得人好笑,还要开口说家宴的事,黛玉已是显出些疲态来,“好嫂子,你就饶了我了,平日这个时候,我早就睡了,今日要不是你来扰,我这会子都做梦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怎么地也得等琮哥哥回来,才好说话。”
“我不说别的,我就说为了这宴请的事,我来你这边讨了几遭儿嫌了?那行,等明日晌午,我再过来,我也是好多年不见琮兄弟了,如今怕是面对面,我都认不得了。”
宝玉道,“方才那姑娘,你们看见了吗,她眉间一粒胭脂痣,我还是头一遭儿看到呢,一看就是个灵巧的,林妹妹,明儿我也和凤姐姐一块儿过来,伱让她出来和我们说说话吧,听说,她也是个识字的呢!”
黛玉这才正视宝玉,嗤笑一声,“怎么了,宝二爷莫不是要个女伴读才肯好好读书?要不,明日我去跟舅舅说,让舅舅去买个会识文断字的来为宝二爷红袖添香?只可惜,这朝中也没有个女侍郎,女首辅的,若不然,宝二爷也能对经济仕途多上心了。”
这一说,熙凤脸上的神色格外古怪,她倒是没想到黛玉会如此不留情面地说宝玉,比起其他人拿仕途经济的话来劝宝玉,黛玉这番话显然是嘲讽更多些。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英莲毕竟是贾琮带回来的丫鬟,无论有没有服侍过贾琮,都是她丈夫跟前的人,宝玉这般分明是太失礼了些,无怪乎黛玉会不高兴。
熙凤想起当初老太太还有的想法,打算将黛玉许给宝玉,从黛玉进了府就把两人养在一块儿,不知道黛玉如今想当初,又会是怎样一番心境。
熙凤觉着,若是换了她,是要感谢太太一番呢,谢当年撵走之恩呢,至少在熙凤这种人的眼里,宝玉是万万不及贾琮的。
谁不想嫁一个有权有势可依靠的好男人,黛玉如今,未及笄,未圆房,该有的诰命都有了,这可真是古往今来,只有皇帝的女儿比她强了。
探春是第一个撑不住笑出声来的,她指着黛玉道,“林姐姐,你今儿个可是一个一个都没有饶过呢!”
“我才进门的时候就说呢,我说今儿个若是不把三妹妹带来,我和宝兄弟说不得进不了东府的大门了!
哎呦,谁让我的命没有弟妹的好呢,瞧瞧弟妹如今这日子过得,哪里像我,成日里在家里腿都跑断了,老太太太太跟前还有伺候不到的地方呢。你说说,你的命怎地就这么好?”
熙凤伸手去掐黛玉的脸蛋儿,瞧着嫩得滴下水来,此时的黛玉,已显“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容颜气度,见熙凤伸出手来,她就往旁边躲,“凤嫂子少说这样的话,谁不知道你在西府那边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哼,你要真嫌累,去跟老太太说呢,让人替了你的差事去。”
“你才是在说风凉话呢!”多的话,熙凤倒也不好说。
宝玉经这么一打岔,那点子窘迫也跟着去了一些,心情却是不好起来。
熙凤见此,也不好多留了,起身招呼着探春和宝玉一块儿回去,探春拉着惜春的手道,“四妹妹,我还没来得及看橘娘呢。”
熙凤却是心头生出一计来,“三妹妹若舍不得回去,不妨留在这边和你四妹妹住一宿,我去跟老太太说去。”
总得想个法子,缓和一下和这边的感情,一直用热脸贴这边的冷屁股也贴不出点热意来,况且每次都是拿她的热脸来贴。
黛玉也忙留,“三妹妹,四妹妹在这边也没个人顽儿,你就留在这边,和四妹妹一块儿玩,明儿和我们一块儿迎接琮哥哥呢。”
探春其实想到,自己和琮哥哥也不熟,但一战封侯的少年侯爷,谁不想亲近一番呢,况是自己的堂兄,探春忙顺势答应下来,送熙凤和宝玉离开后,她便和惜春手挽手地去了猫儿居。
回西府的路上,宝玉和熙凤同乘一车,他心情很不好,黛玉那番话着实是不留情面,不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黛玉对宝玉是何等不待见。
“凤姐姐,林妹妹怎么是这样的人呢,我分明也没有那样的意思,而她分明从前也不是那样的人,自从嫁了琮哥儿后,她就变了个人一样。”
话一落,宝玉便有种黛玉已经死了的念头,悲恸之下,竟是呜呜呜哭了起来,泪水滚珠儿般落下。
熙凤吓了一跳,这要是一哭,一会儿眼圈儿红了,回到那边去,老太太太太问起,怎么说?
“好兄弟,你是女儿一般的人品,怎地就不能体谅女儿家呢?你林妹妹原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琮哥儿如今在外头为官做宰的,你林妹妹跟着封了诰命……“
宝玉一听这话,屁股一挪,背对着熙凤,显然是不喜听这番话,但也因此而忘了伤心。
熙凤见此,放下心来,笑着道,“好好好,你不爱听,我也不说,不过,你可得听我的,一会儿高高兴兴,若是被老太太太太看出点什么不妥来,说不得要以为你林妹妹欺负了你去。”
宝玉方将眼泪擦干,好在他哭的时间也不长,倒也瞧不出什么异常来。
二人回了荣庆堂,贾母这边得知贾琮派人回府说了明日回府的时辰,就跟忘了年前时候发的愿,以后与东府这边离得远远的,一心想着明日等贾琮过来了,要如何与东府那边修补关系。
“咱们准备是这么个准备,就不知道琮哥儿有没有空过来,他刚回来,不定事儿多少。”
王夫人如何不知老太太心里怎么想,依她说,她是没这讨好人的心思去,任贾琮当了多大的官儿,她横竖也不稀罕。
年前宝玉的舅舅也说了,待有了机会跟圣上说一说,如今,大姑娘已经在皇后宫里了,若是能够得了机会,将来宝玉就是国舅,她何苦用自己的热屁股去贴别人的冷脸去?
熙凤看在眼里,笑道,“老太太体谅琮哥儿,他当也是知道的,若是真忙,不过来,也说得过去。不论如何,他都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这是到了天边都变不了的,横竖将来日子还长呢。”
“凤丫头这话在理,你姨妈他们到了哪儿了,可着人去接了?”老太太心里头又有了依仗。
王夫人也忙看向熙凤,熙凤道,“派了人去接去了,估摸着明儿是要和琮兄弟一块儿进城呢,等到了晌午上,也能到了,到时候一家子人在一块儿也好热闹一番。”18小说
“是这样!”王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她也是好多年没有见着妹妹了,还有妹妹的两个儿女,若非因为他们家这杀千刀的,蟠儿这孩子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罪。
此时的北静郡王府里,西路的宝善堂前,两株西府海棠树姿直立,似婷婷少女,正值二月间,不见花期,但枝丫上能看到绽出的点点嫩芽,倒也显出几分艳美高雅来。
书房里,北静王水溶、南安郡王耿熙,与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一共五人,临窗坐着。
“贾琮那小儿明天回来,圣上下旨命皇子领头,三品以下,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全部去郊外迎接,他何德何能,得此殊荣?“柳芳第一个不服。
贾琮才多大一点,宁国府的嗣子而已,能够世袭一个四品明威将军爵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有个谋杀亲夫的母亲,出身寒微,不过仗着会写几个字,成为幸进之臣,跑到江南去溜了一圈,竟然还晋为超品侯爵。
真是岂有此理!
不光是柳芳不服,陈瑞文和马尚又何尝宾服呢,二人都看向北静郡王水溶,水溶则是看向南安郡王耿熙,问道,“世伯,您看呢?”
耿熙脸膛黑红,上了年纪之后,一身肥肉堆积在一起,将一身蟒袍撑得都要开裂了,他坐着都有些喘气,冷哼一声,“小儿无知,皇上如此为他拉仇恨,他不定心头偷着乐呢,这番,皇上也相当于是帮了我们一把了!”
陈瑞文不解,“郡王爷,皇上如此给他造势,分明是将来要重用他,如何还是在帮我们呢?”
谁都看出来了,贾琮是泰启帝为四王八公立起的一个靶子。
水溶却是明白了其中关窍,“贾琮今年才多大?他又能有多少能耐,江南那边所为,说不得是夏进布局,故意让他这个徒儿摘的果子。
那是在江南,他手上掌兵,对付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以为所欲为。但回到了京城,且看他如何做出一番功绩来吧,若不能一直简在帝心,下场……你们且等着吧!”
耿熙冷笑一声,“那些文人说不得也磨刀霍霍了,贾琮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朝中为官,只要圣上保他,就能高枕无忧,安然无恙,呵呵,蠢儿!”
马尚佩服地点点头,“加官进爵的滋味是好,也要付出些代价,满朝文武若是都起哄弹劾,圣上势必也要把他交出来,以平息怨愤。”
耿熙很是赞同,水溶却摇摇头道,“未必!贾琮小儿能有今天,还是有些运气,如今辽东局势虽不至于进一步,但总算是稳住了,不得不说这是夏进的功劳。
再说熊弼臣,在南边这些年可没有闲着,以帝师之尊,四处奔走,在各大书院讲学,明着是灌输忠君爱国思想,为圣上游说培育人才,实则未尝不是结党,最近两年,朝中开科取士,熊弼臣的徒子徒孙不乏高中者,小王也时常听到有人为贾琮歌功颂德。
此二人不倒,仅倒贾琮,怕是有些困难。“
实际上,水溶有一则,还没有说,便是贾琮出的诗集,他的字,为他赢得了不少文名,况以贾琮所为,有劫富济贫之效,诸多寒门学子对贾琮更是推崇不已,贾琮看似孤臣,却也不能小觑。
自然,这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就不必说了。
“真是可怜了孝康和光珠了,白白死在了江南,前儿我去东平郡王府,听说老王妃自去岁冬倒床之后,便一直不起,怕是凶多吉少,这可是拜贾琮小儿所赐啊!”
柳芳愤恨不已,他总是觉得贾琮这趟回来,气势汹汹,下一步说不得屠刀就是举在他们的头上了。
“柳兄明日是不用去郊外相迎了,我和马兄却要去迎接那小儿,看那小儿的得意模样。”陈瑞文想起这事儿,就跟吃了屎一样恶心。
“不说这个了,贾琮这趟回来,皇上必定是有大用,明日郊迎都只是小事,我们要防备的是,他会朝哪里动手?”水溶道。
“五军都督府必然是不会有他的位置,就算皇上让他任其中都督,也无妨,他要敢进来,我们就让他把裤子脱干净了出去。”耿熙一说话就容易激动,一激动,满脸潮红,浑身热汗直冒。
水溶却摇摇头,“看皇上的意思,要另起炉灶,上十卫中,贾琮独领一卫,他这一卫是能打仗的,听说进京的路上,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剿匪两三百人,得了不少实惠。眼下,战斗力最强的京营,怕是也没有这个实力。”
耿熙不以为然道,“他领的这飞熊卫,是与倭寇真刀真枪对上过的,在江南那边历练了一年时间,夏进带兵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眼下这把利剑到了贾琮的手里,过不了两天就废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皇上已经先下手了,既然已经编入了上十卫,想要拿回来,怕是不容易了。”水溶也是十分遗憾。
陈瑞文也被刺激了一番,试探着问道,“郡王爷,眼下辽东的局势已经稳住了,但冲突还是不断,以夏进的本事,应当暂时无碍,您说我要不要去辽东走一圈?”
武勋想要晋爵,唯有战场立功,贾琮便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辽东那边,完全是夏进师徒打配合打得好,贾琮源源不断地从江南运送饷银过去,夏进在那边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就这,是头猪都能打胜仗了。”马尚不服气地道。
耿熙深觉有理,“这功劳不能让夏进白占了,可以谋划一番。”
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最后一抹晚霞没入了地平线下,一轮峨眉月悬在天空,雀鸟归巢,繁华的京城渐渐地归于平静。
临敬殿里,烛火跳跃,东暖阁中央的犀角雕兽面纹方炉散发出袅袅青烟,龙涎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却无法令人安静下来。
泰启帝焦急地绕着转来转去,不时地朝窗外和门口望一眼,不一会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忙跨过门槛,朝外面走去,一眼看到身穿飞鱼服的少年大踏步走了过来。
贾琮跨过门槛,一眼看到了焦急而来的泰启帝,心头吃了一惊,这是迎他到了门口?
他忙行礼道,“臣贾琮参见陛下!”
泰启帝上前一步,虚扶一把,“爱卿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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