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开始抢救薛姨妈,家里的大夫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薛姨妈才悠悠醒转。
一看到宝钗,薛姨妈两行泪便滚落下来,抓住宝钗的手,“你哥哥在牢里,是吃了大苦头了!”
宝钗的一双眼睛也是红通通的,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无语凝噎,默然片刻,“妈,要不,还是再去一趟贾家吧,问问琮三爷,究竟和哥哥之间到底怎么了,实在不行,妈向他低个头,该道歉还是道个歉吧!”www.trip118.com
那人,连贾家本家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他们家纵然是亲戚,人家不愿意给面子,谁又能说得出个不字来?
至于薛蟠打冯渊的事,全然不在薛家母女二人的眼里,毕竟,冯渊没死,薛蟠平日里纵奴行凶之事不算少,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都算不得是事儿,不过赔几两银子了事。
是以,薛家母女一直以为,薛蟠被关进金陵府衙地牢,是因为先前在烟雨楼与贾琮有了过节而致,是贾琮公报私仇。
这误会也是因此而起。
贾家别院之中,外书房里,屋子里摆了两個火盆,将江南的烟雨湿气烘烤散了,地上两溜椅子上,坐了五六个人,贾琮坐在上首,手里端着一杯茶,静默地看着正热烈讨论,相互打趣的下属们。
眼看要过年了,他们这边是不指望朝廷里能有饷银发下来,前次,贾琮与江南五大世家一战,他们用来诱敌的货船,还有外边岛上的物质金银被缴获一空。
这一块的所获,贾琮没打算报上去,没为己有。
再向来抄家之事,大头给宫里,但抄家之人多少都要分上一些,抄临安伯府又是一笔,如此一来,贾琮手中的银子便不少了。
论功行赏,贾琮没吝啬银钱,他麾下京卫五千人除了死去的一百多个士兵,每家抚恤金一百两之外,其余人等,人人分得的银钱不少。
比起浙江总兵这边,已经半年不曾发饷银下来,京卫这边的军士们已经提前过年了。
前儿腊八,贾琮又让人买了不少豆子,糖,几十头猪,几车酒,送进了大营,熬腊八粥,宰生猪,营地里热闹了整整一天,虽大冬天里,士气大涨。
“听说朝中会有圣旨下来,过完年,朝廷估计会把我们调回去,神兵营肯定要跟着我走,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前跟我说,我这几天,也要上折子了。“贾琮道。
参与议事的是京卫这边两名副将郭勋和张翰,神兵营这边是姜襄、俞新海、张鼎和吴惟忠,贾琮这么一问,重点自然指向张翰和郭勋。
“将爷这问的是什么话?我们跟着将爷有什么不好?将爷这是要撵我们了?“郭勋故作不高兴地道。
贾琮年岁并不大,但他们跟了这大半年,且不说收获了,所作所为无不是生平最畅意之事。
人这一生所追求,先是畅意,其次是功名,最次才是利禄;若能施展才能,达成毕生所愿,什么功名利禄,谁又会放在眼里呢?
既然身为男儿从军,到了这东南战场上,一干大顺将士们,谁不想驱逐倭寇,保卫家园?
况郭勋和张翰本就是南边人,看到家园被蹂躏,乡亲们流离失所,他们空有一腔保家卫国之志,自是恨透了浙江总兵和东海将军。
贾琮的到来,颠倒了东南战场的局势,他作风强悍,对敌勇猛,战术灵活,令每一个在他手下的将士们都有鱼跃大海,鹰击长空之快意。
更遑论,他还能与部下同甘共苦,不论是对将还是对士,虽有威严,从无轻视,反而让能感受到他溶溶袍泽情。
是以,郭勋和张翰从未想过要离开贾琮,几乎是不假思索,张翰道,“头儿,不管你去哪里,我们都会跟着你,你让我们东,我们不会西!生是你的人,死是伱的鬼!”
贾琮被逗得乐了,一向清冷的俊脸上,露出了一抹春风般的笑容,调侃道,“我可不好这口!”
几个壮汉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朝张翰玩笑着捶过去。
正说着,孔安进来了,在门口道,“将爷,薛家那边递了帖子过来,不知爷什么时候有时间,他们想过来拜访!”
“薛家?是不是上次那老虔婆拿了一万两银票羞辱爷的那个?吗地个靶子,她还敢来?要不是爷拦着,我特么要叫几个乞丐做了她!”俞新海是个暴脾气,一听薛家,就炸了。
“你这是泄愤吗?你这是对人好,你想想守寡多年的老寡妇了,还不定怎么渴,你倒好,要成全人家!”吴惟忠没好气地道。
张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把玩着腰间的刀柄,一看就是心里没憋好活。
几个人义愤填膺一番,见贾琮不说话,便都看向少年沉默的脸庞,清冷白皙脸颊上,两道剑眉飞向云鬓,一双星眸沉静,便是他们几个常年跟随身边,也轻易不能察觉少年心思。
“我晌午过后会有空,让她们过来吧!”贾琮心知薛姨妈又是为了薛蟠的事而来,也必定是以为他拿着冯渊的事,在报私怨,若是避而不见,反而还落了下乘了,且听听她要说什么。
“若宫里没有旨意,到时候你们就跟我回京,今日的会就到这里!”
贾琮目光环视了一圈,“神兵营还是抓紧时间攻克眼下的难关,要是能够把这炮的射程还有移动装置弄出来,就解决了辽东那边的大问题了。”
他又对郭勋和张翰道,“你们要约束好底下的人,不要闲下来了就生事,每天的作训要加强,年前我要看一次军事大比武,个人和团体的前三都有奖励,要是太差了,我就要裁汰掉!”
六个人忙起身行礼,“是!”声音铿锵,气势十足。
贾琮也很满意,摆摆手,让人先走了。
薛姨妈这边得到消息,就紧张起来了,毕竟事关儿子的生死,她一向都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问女儿,“你说,这一次,要送多少礼过去合适?”
宝钗一听这话,觉着蹊跷,问道,“亲戚亲里的,妈又是长辈,照理说,空着手去琮三爷也不会计较,既是朝别人低头去的,妈就提一些家里常备的点心,几壶好酒,聊表一下意思。”
薛姨妈牵起宝钗的手,“乖女儿,你是不知道那杀千刀的是多贪心呢,他原先在宝玉大伯那边的时候,为了几百两银子和宝玉大伯娘就闹得不可开交,把人往死里逼。
前次,你哥哥被挂在城楼上,我是花了一万两银子才让他松了口把你哥哥放下来。他这是讹上咱们家了!”
说起来,真是既令人害怕,又让人气愤啊,荣国府也不说管管,这贾家怎地出这等货色!
宝钗一双水润杏眼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母亲,“妈,你是说,上次你去的时候,给他送了一万两银票,让他放了哥哥?”
薛姨妈自己能有什么主见,不过是听了身边管事的话,又借鉴了她姐姐来信中对贾琮的评价,才会对贾琮起了轻视之心,拿了一万两银票打发人。
“乖女儿,这有什么问题吗?”
宝钗想说,这问题大了,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那琮三爷他接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会接了的。”
宝钗闭了闭眼睛,许是那人与哥哥之间这番恩怨,她对那人也格外留意了些。
实际上,凭那人在江南的一番作为,她不留意也不行,不论是抗倭之战,打一仗赢一场,还是他抄了甄家,又支持甄封氏告状令贾雨村落马;不论是掀翻了浙江总兵,还是江南五大世家泯灭在他的手中,都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这样一个足以翻云覆雨,让整个江南为之侧目的少年,岂会在意一万两的银票。
她妈拿这一万两银票过去,分明是羞辱人!
至于,为什么要羞辱,宝钗虽未问,心中也是一清二楚,无非是要和远在神京的姨妈同仇敌忾。
若非贾琮横刀而出,宁国府的爵位就非宝玉莫属了,为了这事,她姨妈没少写信来和她妈抱怨,字里行间无外乎是瞧不起贾琮这个庶子,另外对贾琮夺了宝玉的好事而愤恨不已。
宝钗心说,也难怪那人会生气了,换了是她,她怕是也会记恨在心呢。
“妈,既是姨妈家的表弟,也不是外人,妈今日晌午后去的时候,我也跟着妈一起去吧!”宝钗道。
主要是不让她妈随便说话,又把人往死里得罪,有她在,关键时候,她也能描补两句,首要是先将她哥哥弄出来。
想到哥哥,宝钗心头也是一片黯然,既伤心难过,心疼不已,又觉着,她哥哥也是该受些教训了。
用过些午膳,母女二人便各自乘了一顶轿子,朝贾家别院而来。
刚刚进了街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老苍头随行,忙让抬轿子的人往边上靠一靠,让骑马的人先过。
一行上十人,只看到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官袍,究竟是哪个衙门的人,薛家人自然看不懂。
看到这一行人在贾家别院门口停下,薛家的轿子只好避开在一旁,见那下马的人穿一身大红的曳撒,头上戴着官帽上前对贾家的门子道,“京中圣旨到,请你家昭勇将军出来接旨!”
中门已经被打开了,贾琮走了出来,与天使见礼。
宝钗偷偷地将轿帘朝外掀开一点,点漆般的眸子朝前看去,眸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只见他一身飞鱼服,头戴梁冠,俊美的脸上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举止从容,自有一股岳峙渊渟般的气势,意气飞扬。
想到这样一个人物,自家母亲却用一万两银票砸人,宝钗不由得贝齿轻咬粉唇,一时间陷入沉思,不知见面之后该如何说才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声音响起,宝钗再次掀开了帘子,朝那边看过去,见那少年一掀袍摆,如玉山倾倒一般跪在地上,恭敬地听着天使宣旨,待旨意入耳,宝钗不由得惊呆了。
超品侯爵?
少年侯爷?
姨妈来信中说过,这位琮三爷出继宁国公府时,承四品明威将军的爵位,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超品侯爵了?
前来宣旨的是宋洪的干儿子吴极,以前贾琮在宫里做伴读的时候打过交道,此时,贾琮接了旨,站起身来,再次与吴极见礼,“琮多年不曾回京了,不知宋公公身上一向可好?我瞧着吴大人气色还好,不过,这一路赶过来,应是格外辛苦!”
“干爹好着呢,也总说起侯爷少年英武不凡!咱家也多年不曾出京了,这一次也是沾了侯爷的光,出了这一趟外差!”吴极笑着说道,朝旁边挪了一步,将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献让了出来。
贾琮与蒋献也不陌生,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二人是合作过的,对于蒋献亲自前来,贾琮也不觉得意外,毕竟江南五大世家的财富,抄得好,抵得上朝廷近一年的赋税了,也唯有天子亲军办这件事才能让泰启帝放心。
“蒋指挥使,一路辛苦!”
蒋献没说什么,而是上前一步,待自家子侄一般,拍了拍贾琮的肩膀,因此时是为公事见面,贾琮不好喊一声叔,蒋献却是对好友的这徒儿极为满意。
“我让人收拾厢房出来,吴大人和蒋指挥使先梳洗一番,等晚些时候,我再安排酒宴,为诸位洗尘!”
吴极笑道,“侯爷,眼下谁都知道,我大顺最富有的地方是江南,而江南手上掌握钱财最多的人是侯爷,侯爷为我等洗尘,咱家就不客气了!”
贾琮笑道,“吴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临时保管财富的人,这些钱财最终是要收缴国库,用之于民,想来吴大人这次前来,也是为了这一桩差事?”
吴极摇摇头,“蒋指挥使为的才是这一桩差事,咱家为的是另一桩事,说不得将来要常驻这江南了,还要请侯爷多多关照呢!“
贾琮猜想,为的应是海运那一桩事,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弄的那个纺织厂,若是保险起见,应当是要拉皇上一块儿干,毕竟,对整个纺织业的冲击非常大。
既是如此,那就要和吴极好好商量一番,不过,暂时也不着急。
贾琮将蒋献和吴极一干人安置一番后,就听说薛家母女来了。
“将她们领到西花厅吧!”贾琮自去将圣旨放好,便领着大牛来到了西花厅,待进了门却看到了正在上茶的不是昔日小厮,而是一个女子,眉眼看着很是熟悉。
不是英莲是谁?
贾琮顿住了脚步扭头朝大牛看去,大牛挠了挠头,“爷,小的还是去领二十军棍吧!”
听得这话,英莲抬起头来,朝贾琮看过来,一双盈盈泪目看过来,眉间一点胭脂鲜艳欲滴,手里拿着个盘子,垂手而立,娇怯含羞,柔弱无依。
“你先下去吧!”贾琮考虑到屋里还有薛家姑娘,先将大牛打发了,至于英莲,贾琮朝她点点头,便径直走到了首位落座。
英莲似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咬住唇瓣,垂眸而立。
“姨妈,薛姐姐!”贾琮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算是见过礼了。
宝钗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贾琮的身上,少年端坐在椅子上,双膝微分,挺拔如松,他剑眉入鬓,一双醉人的桃花眼不见柔媚之气,目光犀利,锋锐如刀,令人不敢直视。
宝钗忙收回目光,水润杏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惊诧,她倒是想不到,琮三爷竟如此年轻,又是如此气度沉稳,眸光囧囧,深不可测。
听得如此称呼,薛姨妈方松了一口气,肉皮有些松散的白净脸上挂上了笑意,“琮哥儿,你也知道,我今日带你薛姐姐来,为的还是我那孽障,都是亲戚面前,我也不说些客气话,你那薛大哥在牢里受的不是罪,要什么章法,你也跟我们直说,不管是十万两银子还是多少银子,只要我们出得起,我们都愿意出!”
宝钗如牡丹花般的脸上顿时飞上了两片红霞,火烧云一般,映衬在白皙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上,令贾琮想到了昔日看过的二乔,有着艳冠群芳的鲜艳美丽。
她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穿一件淡粉色折纸牡丹刺绣圆领袍,下身一件金色撒花百褶裙,因太过尴尬而又紧张,两腿紧紧并拢,双手不自觉地绞着一方雪白绣红梅帕子,纤纤玉手,十指如葱。
贾琮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淡淡地瞥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来,眼皮垂落,淡声一笑,“琮实不知薛姨妈所言何事?薛大哥先前的确是开罪过我,姨妈送来了赔罪的银子,我也将他悬在城头上一夜,彼此恩怨算是两消。薛大哥再有何事,亦是与我无干。”
贾琮抬眼朝薛姨妈看去,自是将她脸上愕然情绪看在眼里,“琮亦不知,薛姨妈这一番话,又是从何说起?”
薛姨妈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贾琮说这番话,究竟是几个意思,她儿子现在还在牢里,贾琮倒是好,一推二干净,全然不讲亲戚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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