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之，你是怎么看待那周逸的？”
一座临水而建的亭廊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抚须对眼前的俊秀青年笑问道。
这安静的亭廊中就只有他二人所处，池水中隐约能见到几尾锦鲤，四周的青葱色泽恰与这颜色古朴的亭廊相映衬。
王桓之正在与这老者对弈。
他执白子，老者执黑棋。
二人面前的棋盘已下了半数，老者落子时，分外闲散地道了一句：“我听你爹说，那可是丝毫不逊于你之人啊。”
王桓之观察了老者下棋所走步骤，在沉思后才再度落子。
等他下完这步棋，方才道：“陛下非常宠信他，此人确有真才实学，非是一般人物。”
老者呵呵笑道：“当今天子实在是用人不拘一格，只要顺手，便都是他的好棋子。”
他说这话，不无埋怨之意。
朝廷中似王家这般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势力已不如先帝在位时那般煊赫昌盛。
皇帝不爱用世家子弟，若两者智识水平差不离，他会更偏爱寒门。
王桓之当年若不是十七岁时就下场考试，最后连中三元成了全上京都侧目的惊才绝艳之辈，可能王家这一代真要断了。
那老者道：“你当年中三元时因为年纪小而瞩目，这周逸如今也二十来岁，能隐隐压过你的风头，怕是策论写得好极了。”
王桓之嗯了一声。
在殿试之后，周逸那篇策论便流传了出去，名声也越发响亮起来。
“他同我年岁相仿，怕是以后陛下点选内阁之时，我和他必有一争。”王桓之的语调不咸不淡，说话时手指在盒中搅拌着冰冰凉凉的棋子，发出脆响。
老者道：“那你可有信心？”
王桓之淡声道：“若论才学，我与此人并未同下过场考试，难以论断好坏；只是，他身后不过是一萧家，我身后，可是有老祖宗您呐。”
白发老者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之意，又见自己这孙子即便是出口损人时也面色不变，当即觉得好笑：“元景帝可不吃世家这套。”
“然也。”
“你和周逸最后谁能封阁拜相，最快也得十来年才能见分晓。”老者道，“不过，你那未婚妻家里，怕是有些小麻烦了。”
王桓之听到老人提起苏尚月，有些疑惑地抬头：“苏家又有何事？”
“这周逸被史家余孽攀咬之事不是你回来同我讲的吗？”
王桓之神色微微一变：“您是说，月儿他们家里有人和这事有关？”
“想一口吞下萧家，奈何太大了会卡着喉咙，只得退而求其次对周逸下手……”老者摇摇头，“可是，知道萧云宣这丫头不好惹，怎么就敢断定这周逸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角色呢？”
“这事跟苏家还有金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萧云宣这丫头怕是在周逸被羁押进天牢的那一刻就开始让人探查此事了，她必定不会放过对萧家起过歹心之人。”
王桓之想到那日在殿中，萧云宣为了周逸直接面圣，当庭质问史修文的场景，默默补了句：怕是不会放过想害周逸之人罢。
他道：“现在没人动得了周逸。”
身为前天子宠臣兼近臣，他最是知道元景帝的脾性。
要是谁敢对周逸出手，那元景帝必会认为对方在忤逆自己。
老者目光炯炯盯着王桓之：“若萧云宣对金家甚至是苏家人出手，你待如何？”
王桓之面无表情道：“除了苏尚月，旁人死活与我何干？”
“倘若苏尚月求你保全她家中亲人呢？”
“那必得她自己做取舍了。”王桓之在棋盘上布下一子。
老者观这棋局，最后缓缓笑道：“哎呀，这年纪大了，下不过你们这些少年人了……”
……
“小姐，您半月前吩咐人去接来的宋家母女，已到了上京。”
萧云宣看桃染给自己递上来的书信，上面的封口火漆未拆，她打开后，将信纸上的字迹逐一读了。
“不错。”她道，“找人为这母女写诉信，教会她们说辞之后，让人带着去衙门前击鼓鸣冤。那宋嫂子当日最好带上一把刀刃，削发明志，再让她们去金家门口哭坟。最好是哭让金家还她儿子云云，总之，一定要让金家把他们那二少爷交出来。”18小说
萧云宣一想到后几日的场景该多有趣，便忍不住弯了弯眼。
“这事可要告知姑爷？”
她睨了桃染一眼：“跟他说干什么？这些东西你是觉得小姐我自己处理不好吗？”
桃染：“奴婢还不是看小姐你太忙了……”
萧云宣将信随手放在一边：“这种小事就不必告知他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之前苏卿云那事情有消息了吗？”
桃染点头：“查出来了，原是金家牵的头，不过走了苏卿云在官场的路子。他们利诱威逼史修文认下姑爷是史家之人，告诉他哪怕被处死后，他远在千里外的爹娘妹妹，倒时候都会由金家赡养。”
萧云宣微微蹙眉：“是不是找几个替死鬼把史家人换出来的意思？”
“正是如此，小姐。”桃染道，“那苏卿云的同窗正好是外放到了史家流放之地，那地方穷得只有黄沙和稀疏的草地，金家许了那人一些好处后便应下愿意和他们做这勾当。”
萧云宣有些想笑：“能被外放到这种地方做百姓官的，大概在上京时就得罪了人。无外乎穷成这样，金家给一些蝇头小利便敢做这种事情。”
她想了想，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句话，然后放入信封中，递给了桃染。
“你等会差人将这信送到唐监官府中。”她道。
桃染自然知道她说的唐监官正是萧璟身前好友，唐铭浩。
萧云宣将笔放下，慢条斯理道：“也不知这苏尚月是否知道她哥哥所做之事。若是牵连上她，怕是王桓之必定会出手保下苏家。”
不过，金家人不能留。这金灵君嫁与苏卿云后，金家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此次竟然敢勾结史家余孽对周逸下手……萧云宣光是想到那日周逸被人带走的情形，便浑身发冷。
她必须保护好周逸。
萧云宣头一次有了那么强烈的、想要保护好一个人的心思。
她经历萧璟身死时，自己还是一个尚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可现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她所珍视之人。
萧云宣想到此处，轻轻笑了：“左不过害他的都得去死，多一人少一人，倒是无甚所谓。”
王家的确势大，但即便是王家，也无法保证某日自己族中的嫡子会死在无名杀手的刀下。
……就跟多年前萧璟的死法，一模一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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