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并不是因为病重而死。
准确来说,他的死,是源于一场“意外”。
上海滩歌舞升平,十里洋场遍布舞厅,时常能看见来往的福特轿车,还有巴士电车在城市中穿行。虽然时局动荡,军阀割据,外敌入侵,但这里仍旧是某些人的地上天国。
夫人小姐们喷着远航而来价值堪比金饰的昂贵香水,质地轻薄的丝袜,繁复华丽的洋装。老爷少爷们则抽着雪茄,穿着西装,仪表堂堂。
那些饿死的、死在战争中,还有迫于生计干苦力亦或是卖身的穷人,在繁华的街景中,并不存在。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外如是。
天堂和地狱,竟然如此诡异地重合在了同一个时空。
这是周逸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感觉。
这个年代,最有钱的人过着和现代差不多便利且奢华百倍的生活;而穷苦的人却仍旧活在水深火热中,靠编织竹篮,给人洗衣勉强过一个糊口的日子。18小说
他的父亲因为枪伤打穿了肺,正在医院每日由一群医护人员围住续命。原身赶回国的时候,周父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进医院对外的理由也只是所谓的“病重”。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他是被人派来的杀手用枪洞穿了身体,虽然伤重但也不是立即毙命,躺在医院里一直吊着命,都周逸归家。
至于为什么会被人盯上暗杀,唯一能够为周逸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躺在床上,说不出话了。
周父死后,周逸自然而然接手下了周家的产业。分出心保护许晚月的同时,他也在着手调查当年周父被人暗杀的缘由。
然而调查到的结果,有些出乎周逸的意料。
他和谢沛丰等人搭上线,暗地里围拢成一个跟商会无异的组织,为军队资金粮草。
时值军阀割据,他们这种富商,如果不是早年搭建的关系网足够广泛密集,早被周边几个军阀想办法当肥羊宰了割肉。
周父算是黑白通吃的那一类,因为出身不行,三教九流这么混下来,人脉反而更广了。
他宁愿跟随谢沛丰,也不愿意投靠哪个军阀当他们的座下好狗,由此惹怒了他们。
但具体动手的是那一派系的人,周逸至今没摸清。
他只知道,既然周父想要将他平时赚来的大部分银元全部化作军火弹药,帮助将士兵抵御外敌,于家于国,都是他愿意做的事情。
跟谢沛丰再次搭上线后,周逸开始了双线并行的日子。
通过他当年读书时积攒下的国外人脉,辗转多次,搭上了国外的克虏伯公司,成立了“礼颂洋行”,专经军火买卖。跟其他洋行从军火中赚钱不同的是,周逸分文不取,只通过他这条线,为需要武装的士兵购买足量的军火弹药。
这一切,靠的是他的人脉,周家的底蕴,还有他当初花了十万两押柜金砸出来的路。
在前三笔交易完成后,他很快引起了当局的注意。
当年的周父还没涉及军火,都被人记恨枪杀。如今的周逸可以说是踩在了红线上与死神共舞,就连谢沛丰在得知这一切后,都说他是不是在找死。
周逸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过,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这次计划将许晚月送出国躲一阵子,也是他匆忙之下决定的。
待时局稳定,就把她接回来。
此时的许晚月正在啜泣,而周逸怀抱住她,不断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但许晚月表明了态度。
她愿意和周逸同生共死。
最后二人争执之下,周逸决定把她送到香港去读书。
语言问题不大,内地这些官僚军阀的手也很难越过香港那边的地头蛇对她动手。
他向许晚月承诺:“最多半年时间,我会解决的。”
这个世界是架空的民国,基于真实的历史史实做了巨大改动。想来是原作者不愿在这些方面下太大功夫,于是只随意应付一下,着重写了许从年自上海到了香港后的人生成长之路。
周逸也不知道,战争究竟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只是在遵从周父的遗志,顺应选择,做出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而已。
他曾经尝试过催眠自己,这些只是一本书里的故事,他只需要放平心态,认真攻略许晚月就可以了。
但是,周逸做不到。
他不想让更多年纪尚轻的人参军保家卫国,死去的时候只是一具无人知晓的尸体。
人,不该成为冷冰冰的战争机器下,像是数字一般的东西。
他想要救下更多人……不仅仅是被父亲卖掉的许晚月,还有那些满腔热血的少年。
……
许晚月在离开周家前,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还有本地某个大学的校徽,看起来是用的学校的信封寄出来的。
她疑惑怎么在周家还有人给自己寄信。
上次轰走许家那父女俩后,许晚月就基本上断绝了她最后的亲属关系。
在丽都舞厅认识的舞女又没有能够熟到和她相互信件往来的程度……
抱着疑惑的心情,她拆开了信封。
信纸只有一张,上面工整地写下了几行字。
末尾的名字是,宴君。
许晚月的脑中刹那间浮现出那日在商场看见的少年。
清秀腼腆,稚气未脱。说话时总是口齿清晰,她还记得许从年似乎喜欢他。
开篇是俗套的问好,然后为那日在商场看到的尴尬场景而表示抱歉。他当时没想到喊住她会让许从年忽然发难。
他说,祝晚月姐姐和她的爱人一生恩爱幸福。
他还说,自己要去从军了,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上海,希望他回来之时,天下已是太平岁月。
这是一封颇有些不知所谓的信。没有主题,全篇东拉西扯,语意散乱。
许晚月望着信上的字迹,良久不语。
寄信的日期已经是三月前,而即便在上海,消息不够灵通,许晚月也从报纸上看到了,宴军所去的地方,上个月才遭遇了一场大轰炸。
信只有这一封,再没有寄来别的。
许晚月想到宴君,想到很多死去的人。她还想到了,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周逸。
这世上,生死从来不如意。
但……人总要为了什么而活着。
也许对于周逸和宴君这种人来说,没有信念的活着,与死无异。
许晚月压下心中的悲伤,做了一个除了她自己,谁都不会知道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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