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兄弟几个按照赵光明所说的排练了几遍,晚上坐在一块吃了顿饭后便各自散去。
同一时间段,很多人都回到家里钻起了炕头。
唯有贾周来不辞辛苦,跑到张大发那偷偷泄密,将今天的排练情况给复述了一遍。
“什么?《男儿当自强》?”张大发连忙惊讶,“这小子疯了吗?居然选用这种曲子。”
往常比赛中,各个班子的曲子都会局限在民族风上面,甚至有的不惜花时间学习国家唢呐名曲,很少有人另寻门径,突破这种演奏。赵光明用《男儿当自强》来当独奏,并且压轴出场,这是要让所有班子难堪吗?
贾周来随之说道:“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连班子里其他人也跟着劝说,可他就是不听。你说不听也就算了,居然还排练的那么好。那种难度的曲子被他吹出来以后,居然没有一点瑕疵。”
张大发又说:“不行,看来得转变策略了,照这样下去,今年的比赛又会被那小子给压下去。”
贾周来问:“你准备怎么做?”
张大发露出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而后便说:“现如今贾步忠那老东西也吹不动了,整个班子里就只剩下一些师兄弟,两个学徒,再加上赵光明那小子,总共八个人。我们只要像上次一样,悄悄除掉其中一个,他们就会彻底瓦解,溃不成军。”
贾周来顿时汗毛一立,害怕的说:“您不会又要让我去杀人吧?”
张大发坏笑一声,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徒儿,还是你想的聪明啊,要不为师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让给你?”
贾周来吓得差点瘫软:“师傅,这……不好吧。”
张大发随即恐吓:“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主要是上次已经觉着对不起四师弟了,这次再也不想过那种胆战心惊的生活了。”贾周来连忙跪下推辞。
但张大发却一点情面也不给,随即还不忘给他一个下马威:“你没得选,要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就必须得听我的。”
贾周来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前有贾吉来被杀,后有比赛场上凭空消失,紧跟着现在的强制命令,这么接二连三下去,自己迟早会崩溃。
他道:“师傅,放过我吧。”
“不行。”张大发大声呵斥,“这件事你必须想办法办到,否则以后就别指望我将张家班的衣钵传授给你。”
“那好吧,我做。”贾周来说道。
贾家班大多数人都已经对自己起了戒心,虽说杀人那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可后来比赛中凭空失联,就已经为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因此,那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只有投靠张大发这棵大树,自己才能有所发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才的谈话已经全被外面的张改明给听见了。
张改明和张大发并非一奶同胞,而是家族里面的叔伯兄弟,而他也不是真心愿意辅佐张大发的。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一下张家班的一段陈年往事。
2.
清朝末年,张家班的两大祖先从山西大槐树边迁移而来,以唢呐为生在这里定下了根,但是创业安定之际,两家却因此闹了分歧。当时还是地主时期,负责这一块的刘大财主正在举行寿宴,邀请到了他们,除了出钱让他们演出以外,还将他们奉为上宾。
可是,等他们演出完以后,两家祖先却因为谁当班主的问题吵闹起来,大大破坏了刘财主的雅兴。刘财主当时都差点气的把桌子给掀了,可正当所有人以为他们会被对方给教训时,刘财主却化身和事佬,将二人给分开,让他们以桌子上的酒坛做赌注,谁要是能最先喝完整坛酒,谁就是班主,后代统称宗家。比输那个,就只能乖乖辅佐,后代统称分家。
宗家和分家世世代代相传,到现在仍保留这个规矩。但到了张改明这一辈,每个人的思想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张大发素来卑鄙,主张阴险行事,而且他阴险也就算了,事后还不负责任,将一切外来不好因素给撇的干干净净。张改明倒老实多了,而且论吹唢呐的本领,真不比他这个哥哥差。
以前二人相处的还不错,可是自从得知对方用了些手段对付贾家班以后,就对他产生了忌惮。总想着将来以后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是贾周来一样,被他呼来喝去。
为了摆脱这个魔窟,他不知隐藏了多少愤懑情绪。
这次作为兄弟,他想好好的劝说一下自己大哥。
等贾周来走后,张改明便走进张大发的房间,而后对他说:“大哥,收手吧,上次你已经叫他杀过一个人了,这次不能再犯错了。”
张大发和他这个同族兄弟关系还算不错,而且发脾气也是对人的。虽说被贾周来那混蛋给气得不轻,可也不至于对张改明发火。见他来后,忙给他沏了一杯茶说:“兄弟,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不懂我心里在想些什么。赵光明这小子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决定用流行曲子来参加比赛,而且还是那种血气方刚的歌,这不在我们这些民歌曲调范围内,我怕就这么比下去,还会被这小子给压下去。”
张改明没有心情喝茶,连忙将茶杯放下以后说道:“输赢靠的都是真本事,还没比赛,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输给了他?就算我们输了也不丢脸,大不了回去再练习几年,我相信总有我们张家的一席之地。”
“改明,你太天真了。”张大发说道,“朱载堉杯一场是很正式的比赛,各个班子都恨不得挤破头要争夺第一,我们也不会输,更输不起。一旦输了,将来在整个圈子里估计都抬不起头来。”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你也不能教唆别人去干那种事啊。”
张改明极力劝说。
谁知,这却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
张大发被‘教唆’这个词给怼的怒气腾腾,而后转过身来教训道:“不用说了,我主意已定。你要是不愿意参加这场比赛就直接告诉我,去留随意,我不拦你。”
3.
“既然这样,那我们两家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
张改明说道,说话间,拂袖而去。
“不是,你还真走?”张大发见他这样,破口大骂,“滚吧,滚的越远越好。”
……
一个小时后,张改明来到了祠堂内,对着祖宗的灵牌不断磕头。
出于对张家先祖的愧疚,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和愤怒,尤其是在想到哥哥想要赢的比赛,叫人去暗杀其他班子里的人后,顿时间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张改明在这乞求你们原谅我的不忠。大哥已经被功名给迷了心窍,现在已经走上了歧途,作为分家继承人,我也试图想劝他改邪归正,可他就是不听我的。改明不想让张家班唢呐败坏到他身上,现决定和其他班子联手,戳穿他的预谋,带领张家班走上正途……求你们原谅。”
说罢,张改明又磕了几个头,离开祠堂,前去寻找贾家班现任班主赵光明,向他说明事情的原委。希望能和他携手,将大哥从歧途里给拽出来。
而赵光明还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此时正和贾根来在师傅房间里面拉话,看着师傅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换着,贾根来也觉得有点伤他身体,便从他手中抢过烟盒,揣入自个兜里。
“小崽子,敢偷老子的烟了。”贾步忠见状说,“你媳妇没给你零花钱买烟?”
“不是的爸。”贾根来说道,“主要是看你最近老是咳嗽,想让您少抽一点。”
“不用你管,你不知道我就这点爱好?”贾步忠呵斥,而后就去他裤兜里面摸烟,见他不给,便重新坐下,鼓囊起了手里的烟袋。
“行行行,你爱抽就抽吧,管不了你。”贾根来絮叨。
站在旁边的赵光明捂嘴一笑,等师傅点上烟杆子后,便将他的床边给布置了一下,说道:“你就别管了,师傅现在就好比和烟杆子过起了日子,离不开那玩意。”
“对嘞,还得是明儿了解我。”贾步忠吐出几个烟圈说。
“哼,偏心。”贾根来嘴里嘟囔着,“以后你让我管,我还不管嘞。”
贾步忠知道他是玩笑话,悠然的跑到墙角处蹲着,吐出几个烟圈。18小说
赵光明见状,忙跟着发出阵阵笑声,而后转移话题说:“你爷两还真可笑,不过也挺好,至少不像小时候那样一见面就掐。嗯……好香扯远了,来说说此次朱载堉杯比赛的看法吧。昨儿个想了一夜,我觉得除了排练以外,还应该再联系一下在外地打工的五师兄。”
“福来哥常年在外地打工,就是回来也待不了几天。”贾根来说。
“我知道,可你忘了前番金鼓会上发生的事吗?万一三师兄再来个失踪,又或者说班子里某个人出现意外,有他在,至少可以补着。”
赵光明说出自己的想法,白天一直不说,是因为贾周来在,现在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就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你没发现,最近三师兄总是怪怪的?”
4.
“老早就发现他和别人不太一样。”
贾根来冷哼一声说道:“上次金鼓会上,他就凭空消失,要不是你留了一手,我们这个班子早就被人给拆台了。之前一直在市里面住着,对村子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回来以后我才听说,那家伙最近和张家班那帮人走的很近。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他的衷心。”
“先前在金鼓会上的事后来我问他,他给我的理由是突然拉起了肚子,没时间向班子里的人解释。我觉得也没什么,毕竟人有三急,我倒觉得没什么。”
“至于和张家班在一起,我想也是生活所迫。毕竟那段时间内,要想混口饭吃,就必须跟着有资源的班子后面。这一点,我在徐州深有体会。”
赵光明并不怀疑他的衷心,只是觉得他说话方式有点阴阳怪气,尤其是刚刚排练的时候,但随后又觉得他可能是惦记先前根来抢走他的唢呐位置有点妒恨。
但对于突发意外,有时候不得不防。
而后接着说道:“但是突发意外难以想象,眼下又没有时间再去招收学徒,只能请求福来师兄再次回来帮忙。”
“行吧,你是这个班的班主,自己决定好了。”贾根来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想起贾周来的面孔,浑身就不舒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送你。”赵光明送他离开,而后交代对方明天准时过来排练。
等他走后,自个又回到屋里,教大福熟悉笙的各种发音,等大福学习累了以后,便和他分开,来到师傅房内问他关于五师兄的情况。
贾步忠咳嗽一声,放下手中的烟杆子说:“福来常年在外地打工,一般只有他媳妇能联系到他,我就前几年和他见过一次面,后来就没怎么关注。你要找他的话,不妨去问下他家里的媳妇。”
赵光明听后说:“知道了,您也早睡,另外晚上少抽点烟。”
“别婆妈了,去忙你的吧。”贾步忠说着,脱下鞋子钻进被窝。
赵光明给他关上灯后,就听他打起了呼噜。而后笑了笑,离开这里前往贾福来家,找到他媳妇商量要他回来的事。贾张氏自己也做不了主,只是留给他一个电话,要他自己解决。
因为村子里没接电话,赵光明不得不重新回去,等到第二天再想办法联系。
深夜,他毫无睡意,随便翻出一本小人书打发时间。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张改明带着虔诚的歉意前来拜访。
“谁啊。”赵光明听到动静,对着窗外看了一眼。
“我,张改明。”张改明说。
张改明?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赵光明心想自己和他并没有过来往,随即犹豫半分,穿着拖鞋拿了包烟,走了出去。
“原来是张叔啊,来,抽烟。”
虽说两家班主之间闹过矛盾,可人家大老远来,赵光明也不能晾着他啊,随即递给他一根烟说:“屋里的人都睡着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不如我们上外面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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