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让是被冻醒的。
骆驼的鼻息喷在他面颊上，热气瞬间结冰。身下的黄沙，也冷得令人像躺在冰上。
沙漠的夜晚不比白日轻松，温差太大，他的皮肤已然皲裂，脚上那些原本微不足道的伤口，如今已变成了沙漠疮，又痒又疼。
然而除了天上的星，四周皆是黑暗。
他冻得哆嗦，可睁开眼睛时依然庆幸，至少昏迷的时候没让沙尘暴吞噬。
顾清让费力地动了动僵硬疼痛的手脚，努力让自己从半掩的沙土中爬出来，又从骆驼身上的包裹取出大氅，裹在身上姑且御寒。
他白日积攒了些许木枝，可方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火石，许是白日昏倒时落在了哪里，如今已深埋黄沙。
他无法取暖，体力不支，唯有继续前行才可能有出路。
比起沙漠中的危险，最大的危险就是翻越下一个沙丘的未知。
顾清让仰起头，望向星空。
群星璀璨，冰冷地俯视世间。
他记得上回认真看星空，还是同元曦柔一起。
还是在她要被接回京城的前一晚。
那天他怎么也睡不着，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就翻墙去敲元曦柔的窗子。
赶巧她竟也睡不着，两人便一起爬梯子上房顶，躺在上面一起看星星。
他已经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只记得那夜星空沉寂，浩瀚无边。他的心就像悬在那夜空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空。
元曦柔上马车前，红着眼睛问他，“清让，以后我再闯祸，要挨打受骂，再没人护我了可怎么办呀？”
他笑她，“傻瓜，你别闯祸不就是了。”
他一直以为是她依赖他，离不开他。
可等她走了，却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他读书的时候会走神，吃饭的时候会没胃口，走在路上却总想着要回头去拉她。下雨时担心她没带伞，太阳太大又怕她中暑，便是在屋里见到老鼠蹿过，又想起她见了定要害怕。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长大，没一天分离，早已将彼此融进生活里，如同两条芦苇陷入旋涡，绞在一起，想分开也得掉层皮。
可父亲说，人是会习惯的，时间会淡化一切。
是啊，人是会习惯的。
他又在宛城生活了两年，也已经逐渐习惯没有元曦柔的日子，甚至很多时候也都不会再想起她。
直到家中祖母又要张罗他的婚事。
也见过几家姑娘，不乏容貌标志的美人，也或是性情活泼灵动的。看着他的眼神脉脉含情，未语先羞。
可他心里却宛如死水，波澜不惊，比那夜的星空更空。
也是那时，决定不顾一切进京。
同父母争执一场，祖母也气出一场大病。老人家高烧不退时，宛如树皮的手握住他，声音沧桑如古钟。
她说清让，你被梦魇了。等你成了婚，自然会知道这些女子，远比那丫头好上许多。
别去京城，那里没有你的家人朋友。你若去，就什么都不是了。18小说
而对她而言也是一样，你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是。
父母在，不远游。清让，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丁，你要留下来孝敬父母家人才是.......
顾清让闭了闭眼，只感周身疲惫。
却又想起那日在山上寺庙，元曦柔坐在窗沿上的侧脸。
浅笑倩兮，美目清澈。
只是动动手指，摇摇衣裙，却已光华万千。
兴许他真是魇了，却也认了。
毕竟他的心已经不空了。
顾清让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拉起缰绳，靠着星斗的指引继续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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